第67章

“其实要谢谢你，正因为你把它打破了，我才在里面发现一个惊天的秘密，”碗洗到一半，我拉着她坐下，从卧室的柜子里取出娟子送的那个已经摔坏了的白炽台灯。在台灯底坐里面掏出两张折叠整齐的纸，展开递到佳丽手里，“我把它原封不动地放在里面。”

她接过来，看出那是娟子写的东西，细声地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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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能够读到这些文字的，一定是因为与我、与欣俞结下的不解之缘，我知道自己没有好的文采，但我会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还人于公道，还事于真实。

如果哪天，欣俞因为某些事情被深陷于不义，把我写的这些文字公之于众，就是对我最好的回应。

其实张万刚在深圳的女朋友就是我，有段时间以来，他总是心神不宁、躲躲藏藏的，使我怀疑他在外面另有了相爱的人，后来我好几次暗暗地随着他的行踪，终于证明了我的想法——他的确和一个女孩子来往。我立即便陷入了谷底，也许是太过于愤怒和伤心冲昏了我的头脑，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些刺激神经的药物。我当时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只觉得他要是用了那样的药，就会欲火焚身，情不自禁对那个女孩动手动脚、胡作非为，让那女孩彻底看清他的真面目而愤然离开他。有一天，可乘之机终于到来，他和那女孩慌慌张张地走进我们住处附近的咖啡吧，他将女孩丢在里面，独自回来找我，我抢先到家，把之前准备好的药放进满的矿泉水瓶里，当张万刚神色慌张地要我和他走，但我死活不肯答应，因为我知道另一个女孩在咖啡吧里面等他。他无可奈何，只好匆匆忙忙要离开，我并没有挽留，只说天热，路上要多喝多，然后把那瓶水递给他。强扭的瓜怎么会甜呢？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哭了，觉得自己又荒唐又好笑。但只一会儿，我便收起泪水，硬着心悄悄跟到他后面，等着他在那女孩面前露出丑相，然后把他抢回我的身边。张万刚带着那女孩从咖啡吧出来，当时我以为是因为怕我发现，两人东躲西藏地穿行在大街小巷。张万刚不停地喝水，水里的药物起了作用，他越喝越感觉到口渴难耐。后来他们躲进一个偏僻的烂尾楼。当他们在屋里的木板上并排而坐“软语温存”时，我却孤零零地靠着屋外的墙角，天漆黑一片，除了屋里透出窗洞的烛光闪烁，再也看不见什么。我静静地坐着，等待张万刚丑态毕现。从两人的闲聊中，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在老家的城市时都住哪些地方等，也明白了他们是从深陷的传销组织里面逃出来的，感觉二人似乎并非我想像的那种关系，我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但又害怕突然暴露在两人面前丑态毕露的样子，从而没去阻止事情恶化。很快，我预料的情况就发生了，药性在张万刚体内被完全激发出来，性欲的猛增使他变成凶禽猛兽。但当我反应过来需要作点什么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倒在地上，在窗外偷偷看着一切的我和屋里的冯欣俞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我不知道那药效过强，使它变为谋杀张万刚的毒药。但我相信，那个叫作冯欣俞的女孩也在深深地自责自己失手误杀了救她逃出火坑的恩人。

天还没亮，欣俞偷偷离开了烂尾楼，我趁机摸进房里察看，确信张万刚已经死去。他的鼻孔里面还残留着因为药物反应而流出的黑血。天立即便塌了下来，把我彻底打进最深处的黑暗之中，我什么也顾不上来，只晕头转向像欣俞那样逃命。这么多年以来，我也在躲避命运的铁幕，在救赎之路上艰难前行，我害怕自己每一个微笑后面对伤痛和恐惧的掩饰，也害怕自己的过失成为欣俞难以舍弃的包袱。于是我根据冯欣俞和张万刚谈话时留下的线索，来到她曾经待过的城市，循着她的足迹住进了那个叫蒙儿的家。等待有一天鼓起勇气去莫水河找到她——我相信她去了那个张万刚临死前托付给她的故乡——莫水河，然后把真相全部告诉她，告诉她她是无辜的。

但今天，我只能把这些如实地写下来，如果我一直没有勇气面对自己应该承担的过错，请把它们在世人面前展现，以还无辜的人于公道。

吴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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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丽难以置信地反复看了两遍，疑惑而又震惊的表情正是我看到这些文字时的流露，我呆呆地站在原处，回想第一次碰到白炽台灯时娟子的惊慌失措和她对台灯的留念难舍，除此之外，她毫不掩饰的眉宇间展现出随性的笑、畅若流云的言谈举止都毫无破绽地隐藏着这惊天秘密。欣俞没有杀人，她是无辜的，我原本想终于可以还欣俞清白了，可那样的话，我如何面对娟子呢？欣俞认为是自己失手酿成惨剧，娟子何尝不是无意而为？欣俞的救赎之路，何以不是娟子所后继的？第一次揭露真相，我把爱人送上了救赎的绝境，那我还有什么勇气再来尝试，然后把娟子也逼进人生的终点？事件两端，一端系着最爱的人，无论如何我也应该为其洗脱罪名；一端系着娟子，我却无法狠心将她推入真相大白之后的地狱，于是我的脖子被这条真相之绳牢牢缚住，它们向两个方向背道而驰，绳子越拉越紧，使我无法喘息也无力挣扎，疲惫而痛苦。

六年来，我在剥离灵魂的喧嚣，以求苟安。

佳丽把信放下，第一次显得束手无策，她连安慰都找不到适合的言词，原以为自己可以拯救的灵魂，突然从指间重新落进黑暗深渊，但稍纵即逝的愁云之后，她对我逃隐在不断自我封闭的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释然。她告诉我，她反而更加放心了，因为她既已知道矛盾的根源，顺着它，就能打开这扇通往深渊的大门。

仿佛有一道光，正在照亮黑暗的深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