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湾湾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章 十到十六

虎生和海成送走了欢春后,他们刚刚走进村委会,大花儿就又是哭又是闹地从外面闯了进来,虎生和海成刚刚才有了的好心情就又叫大花儿给搅乱了。这时海成抬起头不高兴地说:

“大花儿你别这么吵吵闹闹的行不行,前几年你跟亮亮过不到一起,今天打架明天吵闹,那是因为你嫌他穷。现在你嫁给了树根,钱也有了,你还有啥不满意的事?还要吵闹啥哩?”

大花儿听见海成这么说倒也收敛了几分,她停了停后说:

“我折腾了甚了,我不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么。”

“你有甚气?”海成问。

“有啥气,我的气多着呢。”大花儿说:

“他三天一进城,两天一进城,见了闺女媳妇连眼珠子都不转,你说我能不气?”

“嗨!我当是多大的事,他想看就叫他看去么,这还值得你去气!”海成说:

“我看你们也都是受了外界的坏影响,不然哪有像你们这么过日子的呢。叫我看咱村里的人啥时候也得按村里头的规矩办,咱不能看人家沿海,更不能看人家外国人。尤其是像咱们这样的贫困区,你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就得吃苦耐劳,就得爬田拾地,不然你就永远也没个盼头。”

大花儿听了这些后“扑哧”一声笑了。说:

“大叔你当还是前十几年,再说我大花儿也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大的耐心。我凭啥要去那么做,我该了他甚欠了他甚!”

“不该不欠也得有点人情世故么,人总得替对方想想才行,不能老是考虑自个儿,自个儿;不去考虑别人。”

“树根他替我考虑过啥?他是个啥东西,流氓!”

“他是流氓,你是啥!我看你也有问题。咱们不能总是把个人看得那么高,把别人看得那么低,看问题总得一分为二么。”

“大叔,你爱咋说就咋说,反正我跟你们都打过招呼了,我能跟他过一天就过一天,一定不能过就走人。现在的社会看对谁好就跟谁过,他气也是白气!”

这时虎生的心里也感到很不舒服,那天柳六回到家里后是虎生和众人把他送到县医院里的,柳六临死的时候断断续续地对虎生说:“虎生大爷不行了,我死了后你得给大爷操办这场事。亮亮窝囊给自己做不了主,我看他们的这个日子也肯定过不下去,以后你要多帮一帮他。”说完后就咽了气……。虎生想到这里后便抬起头看着大花儿说:

“大花儿你先回去吧,这离婚也不是一种好现象,当然离不离婚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不过我们是不会随随便便地给你出个离婚介绍,希望你们能和和睦睦地去过日子。”

在海成和虎生的劝说下,大花儿总算是离开了办公室,海成又一直把大花儿送到了家门口,这时只见树根却气恨恨地从家里走了出来,他嘴里骂道:

“**个臭婊子,你也看见我树根云里没雨了,是不是?你看见谁好就跟谁过去,老子也不稀罕!”

大花儿挨了树根的一顿臭骂之后头也没回地又返了出去。这时高高低低的房子,长短不齐的院墙渐渐地都落在了她的后面。大花儿边哭边朝前走了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海成看着这些气愤地说:“树根你还算个人吗?我给你把她领了回来,你反到不要人家,我看你小子有多大的本事!”

十一

常青把他请来的技工们都安排妥当后,又和虎生他们商量,决定把村里的壮工分成三批。第一批负责拆房子扎根基垒院墙。第二批负责起主体,放大梁盖房顶。最后一批则负责安门窗和装修室内……。每天太阳一露头工地就是一片热火朝天。

跳跳是第二批里的壮工,这一批的壮工共有二十多人,他们中有二十左右和三十岁左右的人,也有年纪稍大一点儿的。年龄最大的要数韩四,今年六十五岁,他干不了别的重活,但能和了灰。这时工地上已经来了不少人,他们推水的推水,拉砖的拉砖都开始忙碌了起来。根据跳跳的要求常青安排他去铲灰,把下面的沙灰铲到架子上供上面的老师傅们用。跳跳供的这个老师傅不是别人正是常青。

天渐渐地热了起来,跳跳的头上脸上也都挂满了汗水,这时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望着上面的常青没好气地说:

“常师傅,歇一歇吧!机器时间长了还得凉一凉,别说是人了。”

常青低头看了一眼跳跳说:

“咋,还没干多长时间,莫非你都乏了?要不我下去给你铲两下?”

“不用不用,你是老师傅我是壮工,我能用得起你么。”

“啥老师傅不老师傅的,都还不是受苦人。”常青又看了眼跳跳说:

“你当我没干过你这种活,说了你还不信。我在外面当壮工,开始干的就是你这种活儿,我一个人供三个老师傅,干你三个人的活儿。一到了下午,除了穿一个大裤衩浑身都不挂一丝衣裳,后来才学的放砖抹灰。”

跳跳听着常青的这些话心里很不服气,他想,你常青凭啥这么兴,不就是凭这点乱手艺吗。跳跳很后悔自己这几年没有到外头去闯荡闯荡,他想自己若要是出去闯荡几年说不定也会学点啥手艺回来。跳跳看着常青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于是把铁锨一扔,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常青见灰架上没了灰就喊跳跳上灰,跳跳便懒洋洋地说:

“歇一歇再说吧,这活儿真他妈不好干。”

“刚上工就歇,歇到啥时候哩。”常青说。

“那该歇也得歇,再说我跳跳能跟你常青比么,你一天挣二三十,我才挣得十来块。”

“那你来做甚了?”常青盯住跳跳问。跳跳看着一脸愠色的常青只好又从地上站起来往上铲,只是每铲一次只铲一点儿。常青越看越生气,他呼地一声从架子上跳了下来,夺过跳跳手里的铁锨铲起来,几铲上去就是一大堆。他把地上的灰铲完后又把铁锨扔给跳跳,又一用劲跳到了架子上。说:

“做营生还能做死人,你留下劲儿能吃还是能喝!”

跳跳闷闷不乐地接住铁锨又继续干了起来,他虽然不像刚才那样磨蹭,但又不像常青那样卖劲儿。中午十二点后工地上收了工,人们都开始往出走,但跳跳却没走。跳跳蹲在侧所里一直蹲了半个钟头,然后才站起来一边系着裤带一边蹑手蹑脚地朝食堂里走去。

大食堂里已经开饭了,大烩菜蒸馒头,雪白的馒头一个够半斤重。大烩菜里的油水也不少,只见上面还飘着一块块肥肉。跳跳探进头朝里看了看,只见里面吃饭的都是一些邻村的人。常青不在,村干部们也都不在。于是跳跳赶紧缩回头往出走,这时只见二嫂从里面追了出来,她一把揪住跳跳的后背。说:

“他大伯,你走了干啥?碰上就吃吗!你家里的饭还没准熟了没熟。”

“不吃,我不吃。”跳跳央求似地向二嫂说。

“碰上就吃么。”二嫂说:“你不看这都是邻村的一些人,咱们村的人都在家里头吃。虎生不在,海成不在,有钱不在,就连常青都不在这儿吃。你管他们吃不吃,反正谁碰上谁就吃么,不就是我多蒸一个馒头么。”

跳跳觉得现在跟过去那会儿真的不一样了,那时候的干部们就是吃一顿油炸饼也得偷着吃,只怕叫人看见。现在谁还去瞅这顿饭么。甭说是馒头烩菜,就是有十盘八盘摆在那也没人稀罕。跳跳想到这里头上便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正在这时,忽然从屋子里大摇大摆地走出一个老师傅来,他一边喝水一边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跳跳说:

“吃饭喽,看看这菜里的油水有多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喽。”说着便又大大地喝了一口水。

“你——”跳跳气愤地看着这位师傅,他万万没想到常青不在这儿吃。跳跳狠狠地朝地上唾了一口唾沫;一摆手挣脱出二嫂,快步离开了大食堂。

十二

周富下台以后,一直在村里头溜溜跶跶,甚至比当干部那会儿还活得潇洒。他想当干部还能当一辈子,迟早都得走这条路。但有时又觉得自己的台下得不体面,于是决定到乡里去找一次王乡长,希望通过王乡长的关系也搞个什么专业户之类的头衔,以挽回一点面子来。

这天上午十点多,周富来到了乡政府,在乡长办公室里见到了王乡长。王乡长见是周富来了,也显得十分稀罕,他点了点头叫周富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然后站起来亲自给周富递烟倒水……

周富自从下台之后,王乡长还一直没见过他哩,对于周富,王乡长自然有着自己的一番认识的。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王乡长对周富的印象确实一直不错,他觉得周富这个人敢作敢为,脑子也好使,在村里的威信也是比较高的,在全乡也算是一个比较得力的村干部。正因为有这样的认识,王乡长才把乡里的一些项目落实到了乌泰村。有了这些项目之后,他们之间的个人来往也就渐渐地密切了起来,这些年来,王乡长从周富手里接过的钱物究竟有多少,这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当时他并不觉得这样做有多大的过错,觉得人情世故吃吃喝喝的事啥时都得有,自己不这样做反倒有点不合情理。再说周富也有周富的难处。如果你不接受他的“心意”,他心里就不踏实,在他看来这就等于不信任他。谁知道越做越离谱,以至于到了难以收场的地步。后来村里的人来告状,要求周富下台,他只好说情。后来乡里又委派其他领导到村里去调解,谁知道村里的人却不答应,他们说如果乡里不把周富免了,他们就要告到县里去。在这种情况下王乡长只好违心地同意了村里的要求。他想如果不这样做,自己也恐怕得跟上吃亏。

王乡长点着烟后边说边坐到了椅子上,他让周富也坐下来说话。这时,他抬起头一边抽一边看着周富说:

“怎么样,轻闲了吧?”

“轻闲了,轻闲了。”周富也看着王乡长诚惶诚恐地说:

“王乡长你得常到咱乌泰村去走一走呀。”

王乡长笑了笑说:

“那为啥?”

“你熟悉那里的情况吗么。”

“熟悉当然熟悉了,这几年我就一直在包着你们的村子么,这你知道。”这时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周富,若有所思地说:

“今年我可能就不一定包你们村了,现在我也想开了,工作哪里都一样,干啥也没有多大的区别。现在我是巴不得马上就退下来,也像你这样过几天轻闲的日子,可是人家不答应呀。”

“王乡长,你可不能退,你可得去管一管乌泰村。”周富急忙挪了挪身子说:

“王乡长你大概还不太清楚,现在乌泰村快要成了何虎生一个人的村子了,他们又搞工程又栽树,听说还准备要在乌泥河上修建一条拦河大坝。这要不是你们乡里的安排,由他们几个人瞎搞,这钱还不是全都到了他们的腰包了么?”

王乡长听了周富的这些话后,脸上明显地露出不快,他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周富说:

“老周,你来乡里到底有啥事?”

“我——,”周富没想到王乡长会这样问,急忙回答说:

“我来是——也想养羊。”

“那你得前去找人家村里的干部。”王乡长长长地吐了口烟,说:

“你前去找一找人家何虎生,人家现在不是村支书么。”

“王乡长,你说我——”

“你咋了,你在乌泰村不是挺好的么。”王乡长接着说:

“老周,我告诉你千万不要不知足啊,你现在虽然不是一名村干部,但你还是一名党员一个村民么。咋,你下了台就觉得脸上不光彩,就觉得低人一等是不是?我现在告诉你老周,村里头的事你不要来找我,至于你个人生活上有啥困难需要帮忙,那我当然会尽力去帮忙的。我看你老周现在还没有到了生活困难的地步吧。”

周富听着王乡长的这些话,一时竟找不出插话的理由,他低着头,不住地摆弄着手里的那截还没抽完的香烟。忽然,他看见茶几上放着一杯浓茶,正在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香,于是便伸手探过茶杯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他仿佛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品偿过这么好喝的茶;这一次非得尝个够。

“老周,你还有没有别的事?”王乡长问。

“我——”周富急忙放下手里的杯。说:“王乡长,我就是那件事儿,我虽然不当干部了,但我养羊养牛总可以哇。”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了!”王乡长的口气又似乎缓和了许多。他接着说:

“现在国家允许个人致富,只要合理合法,干啥都行。至于你个人如何发展,那就得根据自己的情况了,听说你们村准备发展养羊,村里不是已经派人到外地学习饲养技术去了,这很好。你要想养羊就找他们,我看何虎生不会不让你养吧。”

“我是想个人闹,不跟他们发生关系。”

“那倒不一定。”王乡长用劝解的口气说:

“老周你现在毕竟是一名村民了,你是当过干部的人,这还不明白。现在你想在村里发展,那就得依靠村里的人,就得依靠村里的干部,你想离开他们自己干那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你有招商引资的本领,不过那也得跟村里的人打交道,更得跟村干部们打交道。”

周富听着王乡长的这番解释,倒也心平气和了些,他想王乡长说的也不是没有一定的道理,俗话说强龙压不倒地头蛇,现在自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村民了,站在房檐下咋能不低头,从今往后乌泰村的天就再也不是我周富的了。想到这里周富慢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

“王乡长,那我走了。”

“那好,要有事就来找我啊。”

周富慢慢地从沙发旁走出来,仿佛觉得自己的腿上有千斤重量。他走出乡长办公室后,便推着自行车出了乡政府大院……

周富推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想,思绪也在漫无边际地飘逸着。他想现在有钱人有有钱的苦恼,没钱人有没钱人的难处。没钱便罢,那些有钱的人又能咋了,你有了钱就得住洋楼,买汽车。有了钱你就得下馆子进舞厅,进了馆子你就得多多的买,你买出来的东西压得餐桌“吱吱”响,哪怕是叫众人看一眼,这也是你的体面。还有什么买春光、洗拿浴哪一回不得三千五千。村里的一些后生,你别看他们屁股底下压着个冒烟的家伙,看起来挺威风,其实他们哪个人没饥荒。周富想你王乡长还说啥好听话,你拿啥大道理来吓唬人。现在谁还信你那一套,再说你连你自己恐怕都不相信,你还去教训别人……

周富一直推着自行车走回了村,这时,他远远地看见自己家的那几间砖瓦房,思绪仿佛才又回到了眼前。为了这几间房子,王乡长还曾吃醋过呢。他说,我当了几十年国家干部也没弄下一处像你这样的院子。

十三

这是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整整地响了一个晚上。这场雨下得真是太重要,太适时了,这不但是因为村里的工程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而更令人感到高兴的是,地里的庄稼也都在等着这场透雨呢。这时,天已经放晴,太阳照在地上,天地间像是刚刚洗过了一样。上午十点左右,虎生刚刚从学校的工地上出来,只见狗旦推着自行车从旁边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说:

“虎生,你快去看一看哇,西坡的树地里头有一群羊。”

“你说啥!哪的羊了,咋大湿天到树地里头放!?”

“不知道,说不定还是咱们村里的哩。我早上见二喜的羊群从西面走了。”狗旦说:

“反正你得快去看一看,我瞭见这群羊正在树地里头!”

虎生看着狗旦着急的样子,就从他手里接过自行车,急急忙忙向村外骑了去。

虎生骑着自行车上了西梁后,远远地望见西坡有一群羊,不偏不倚正好在树地。他仿佛觉得有人在拿刀子捅他的心。这时他恨不得全身都长满翅膀,一下子就飞到那里去……

在这些日子里,虎生几乎每天都在工地上忙,这倒不是他对常青不放心,而是因为常青一个人忙不过来。特别是因为材料不全,有时候就得当时想办法去解决。他们就是要争取在下雨前把学校盖起来,这样就会避免窝工,造成劳力和材料的浪费。昨天工程已经全部结束了,常青和有钱他们也把工程的有关账目全都结算了清楚,所有的用工都已列表登记,经本人核对后签字确认。昨天中午村里还特意招待了技工们一顿,下午大家就各回各村去了。虽然大家都没有拿到工钱,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有怨言的。总之无论是虎生海成等村干部,还是常青和他的施工人员,还有那些一直在挂记着乌泰村小学的人们,他们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可现在谁又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原来这群羊就是村里的羊群,羊倌名叫二喜。二喜今年三十八岁,小学文化,他在村里放羊大概也有十几年的时间了。开始放一只羊挣八九块,后来养羊的人家多了,羊工钱也就跟着一涨再涨,最近几年放一只羊能挣到二十多块,他每年都挣一万好几,比乡干部们的工资还高。但是也许是因为婚姻不到,二喜至今还是光棍一条,为此他隔三差五地托人去说媒,但都因种种原因不能成婚。

二喜往天肯在滩地里放,今天因为滩地潮湿不好放,便把羊群赶到了西坡。二喜不是不知道这块荒地已经载上了树,这些年来二喜已习惯于在树地里放羊了,他总觉得羊是大伙的,大伙的羊在大伙儿的树地里头吃,这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再说了这羊们也总得有个吃的地方么吧。所以当二喜把羊群赶到西坡时,这羊们就自然而然地全都跑进了树地里去了,二喜也就由着他们,他便一边看着低头吃草的羊们,一边在旁边的一块儿石头上坐了下来。

这里是由一个接一个的小土丘组成的丘岭地带,坐在半坡能远远地望见西梁顶下村庄的那一家又一家人家的房顶。向左看是一个又一个并不宽大的坡面,向右看则是一道深沟,沟底有一股泉水,在阳光下正闪着银光。二喜看着这些精神便马上又恢复了过来。他低头看一眼脚底湿碌碌的土地,再抬头看一眼蓝格茵茵的天空,正想吼几声“光棍哭妻”,这时却忽然看见坡底有一个人正在往坡上跑。二喜屏住气仔细一看,便不由地大吃一惊,原来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村支书何虎生。二喜急忙从地上站起来,挥舞着羊鞭向羊群里跑了去。羊们见他这么凶,便都一窝蜂地朝坡上涌了去……

二喜一鼓作气把羊从树地赶到坡顶,然后便蹑手蹑脚地朝坡下走了过来。这时虎生正好走了上来,他铁青着脸从二喜身旁走过去,在旁边的一个树坑下蹲了下来,看着这些被羊群踩扎过的树坑,神精仿佛全都麻木了似的。他不由地伸出手一点一点地刨着树坑里的土,刨着刨着忽然刨出一颗又粗又壮的树苗来,他把这颗树苗埋好后又去刨别的树坑,结果都一样。但也有一些树苗已经出了土,却被羊全吃掉了。这时二喜就跟在虎生的身后,他看着这些心里不由地胆怯了起来,抬起头看了一眼坡顶的羊群正想遛,虎生便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手上的土看着二喜问道:

“二喜你知道不知道这里是树地?”

“知道,知道。”二喜急忙回答。

“噢,你知道。”虎生盯住二喜一句话也不说。

二喜被虎生盯得很不好意思,渐渐地头上脸上都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擦了一把后结结巴巴地说:

“虎生,你看——这羊们吃也吃了——你说——我该负啥责?”

“你当然得负责了,再说这也不是一个负责不负责的事呀。”虎生看着被羊群扎踩过的树地,仍然感到无比气愤,他一字一句地说:

“二喜,你明明知道这里是树地却偏要到这里来放牧,你说咱们春季人马山惊地来栽树,又是挖又是埋,这还不算;栽完后还要浇上水。你说这为的是啥,为的不就是让这些树都能上来么。你却好,专门把羊群赶进来放,你想过没想过,你这样做岂不是把这些树全给毁了么。二喜你这是在害人,你是在害全村的人!”

二喜低着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些年来他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批评,心里便不由地生出几分怨气来。他想现在的事情哪儿都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说是你虎生,就是王乡长来了也还不是那么回事。你不去好好地当你的干部,捞你的油水,才来管这等闲事。再说这树还都没上来,就算是全长上来又有谁能保得住不被牲畜糟蹋。想到这里二喜不高兴地踢了踢旁边的一块石子,说:

“虎生,我以后操点心不就行了么,再说现在哪儿都是种草种树,弄的羊们连个吃处都没,你说这羊群总得有个放处么。”

“二喜,照你这么说是你有理,你的羊群就应该在这里放是不是?”

虎生又看了一眼那满地都是羊群踩过的树地,本已平息的怒火又不

由地被点燃了。

这年春季,村委会根据上级的精神,多次召开各种会议,他们研究决定把西坡的一些耕地全部都退下来,然后一次性地全栽上树。这样就形成了一条长一千米,宽二百米的防风林带。如果这条防风林带一旦成林,将对改变村里的气候,以及发展村里的养殖业都有很重要的意义。为了防止牲畜糟蹋这些树木,村委会在造林前就把《护林公约》下发到村里的每家每户,并且还在墙上写了标语、口号。但尽管如此到底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虎生心里明白,现在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单靠怒气是不行的,相反自己必须得冷静。他想现在自己只有凭借手中的这个权力,才能向二喜彻底地讨回这个公道。想到这里他放低了声音,但语气沉重地说:

“二喜,村里下发的《护林公约》你看过没?”

“见过,见过。”二喜说。

“你既然见过,为啥还要去这么做,你这不是明知故犯么。二喜,现在你也不用再跟我争辩,咱们就按《护林公约》上规定的办,村委会必须得对你这种恶劣的行为进行处理!”

“咋处理?”

“除了罚款外你还得做出检讨。”

二喜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虎生,他想由你们当干部的说去吧,周富那时候也咋唬过人,事后屁事儿都没,还不是一句空话;甚至连他自己都去那么做。我看你何虎生还能变出个啥花样来。二喜想到这里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他说:

“虎生,随你的便,谁叫我二喜犯了王法哩。你们把树栽到了山头上,还能避免牛羊群进去放,你这一次处理了我,下一次别的牛羊群进去咋办?”

“谁进去糟蹋我就处理谁!”虎生说。

二喜看着虎生又要向他发火,便急忙离开了这里,去追赶他的羊群去了。

太阳落山后,二喜赶着羊群又回到了村里,羊们照例都各回各家,二喜也回到了家里。吃过晚饭,二喜准备出去串个门子,这些年来二喜已经习惯了,虽然放了一天羊有点累,但早早地睡下还有点不习惯,觉得不如出去散散心再回来强。二喜出了屋子把门锁住后正要走,一扭头看见有钱走了进来。有钱说让二喜到村委会一趟,不用说还是为了上午的事。二喜只好跟着有钱来到村委会。这时虎生和海成早已在办公室里等候着他,二喜坐下后,虎生便说:

“二喜,我们找你来就是关于你在树地里头放羊的事,这件事我在上午已经跟你交待过了,因为这件事的情节比较严重,所以村委会必须得进行处理。因为你是责任人,所以我们就把你叫过来。我们的处理意见是,除了罚款五百元外,你还得写出检讨,印发全村每户一份,所用的钱也由你出。你看有啥意见?”

二喜真没想到虎生会动真格儿的,说处理就处理。要说罚款这倒也算不得啥,什么三百五百,二喜出得起,我二喜不缺钱。可是这名声不好听呀!二喜想着这些,不由地抬起头看了虎生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也没说出口来。

如今村里的人家家都想养一些羊,但这养羊也并不那么容易。这首先得自己下辛苦,但是除了个人因素之外,村里还得有个好羊倌。比如说羊的膘成、羊的产羔成活等等,这都与羊倌有着密切的关系。原来这羊倌们也都精明的很,在羊群里只要他们上眼一看,就总能认得出里面的羊那一只是谁家的。你别看都是一个群里的羊,但放出来的羊就大不一样了。如果是跟羊倌关系好的户,或者是羊倌的亲戚朋友,他们养得羊产羔率成活率都高,而且膘成也好。其他人家保持中间不好也不差。但是那些跟羊倌关系不好的人家,特别是得罪过羊倌的人家,他们养的羊就明显地不如别人家的。无论是产羔率或成活率都明显地低于别的人家,特别是每当到了青荒不接的时候,他们的羊就一个接着一个地死。虽然如此,这些人家也只好自认倒霉,因为这些羊的死亡与羊倌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是一桩没法打赢的官司。再说村里的羊倌都是由那些养羊多的人家说了算,而这些人家的羊又往往被照看的特别周到。没办法,吃亏的啥时候也是那些没钱没势的人家。二喜就是一个这样的羊倌,他放羊一直放到如今。但是现在二喜难道能把他的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讲出来,去吓唬别人么。

海成见二喜不吭声于是也不高兴地补充说:

“二喜,你是不是有点接受不了,你想想看,你这一回如果不处理,那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该咋办。这几年咱们村的护林管理一直都比较松,村里那么多的树,有哪一块没被牲畜糟蹋过,这些你二喜难道不清楚么。这些树过去是啥样子,现在又是啥样子,那一片一片地都成了没头树桩,这都不是牲畜糟蹋的么,你说要照这么下去还行不行?栽下的树还能不能成活?”

前些年也正如海成所说的那样,由于村干部们管理不严,村里所有的树木都不同程度地遭到牲畜的毁坏。就说村西的这一片吧,有的被牲畜啃得没了头,有的被啃的没了皮,但周富为了应付检查,每年春季都要雇人用红土去涂刷一次,直到这些树干死为止。就这样这三十多亩好端端的树木就全都毁了。二喜想到这些再也沉不住气了,虽说这些树不全是他的羊群毁的,但是哪一块也都被他的羊群糟蹋过。如果虎生一旦追查起来,那就不是五百块了,他不但得被重重地罚款,甚至还得丢掉放羊的这个差事。想到这里他急忙抬起头,看着虎生说:

“虎生,这钱我交,检查也写。羊我还放。”

“这就对了。”海成接着说:

“对于过去的这些事情,村里也不打算再去追究了,追究不清么,但是以后绝对再不能这么下去了。你二喜要想继续放羊,那就得彻底改正过去的坏毛病,不能因为树是大家的就任意去毁坏。咱们不论干啥都不能昧着良心去干,不能像过去那样一点道德都不讲。”

二喜听了海成这么说,心里也稍微放宽了点儿,他觉得眼下最当紧的是赶快回家去取钱。破了财免了灾,这也是一件大好事,至于以后的事那还得看他们村干部们咋做。二喜出去以后不一会儿就拿来钱,不久他的检查也印发到了每家每户。

十四

村子的早上很宁静,仿佛只有那一缕一缕的炊烟在升腾。但村子的早上又很不宁静,每有一个两个赶着牲畜的人走出来,行走在大街小巷,街道上就马上会热闹了起来,带着乡村人粗野的说笑声,在充满快乐和希望中回响着。村外则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绿的像海洋。一条白色的小路由村口伸出,然后弯弯曲曲地向南延伸了去,为这优美的景色又增添了许多诗情画意。刘校长吃过早饭,骑着自行车从学校里走了出来,他拐过一条街道后便出了村,然后就顺着这条小路一直向南骑了去。

前些日子刘校长一直处在一种激动与兴奋之中。每当他站在宽大明亮的教室里上课,或是组织师生们做早操;无论是在校院里散步,还是和同学们在一块儿说笑。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就像是有一股甘泉流在心里,让他感到幸福甜蜜和无比自豪。但这几天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又陷入了往日的那种焦虑之中。

原来按照县委的有关文件规定,乌泰村翻修这所学校本应该享受一定数量的维修费,但是乡里却以种种借口拖着不给,加上春季下拨的造林费,乡里总共拖欠乌泰村的资金就有九万多。这几天虎生和海成一直在办理着这件事,但至今也毫无结果。如果村里一旦拿不到这笔资金,工人们的工钱咋办?那些把钱借给了村里盖了学校的村民们该咋办?另外还有村民们卖给村里的椽檩,以及赊下的红砖和水泥等材料,等等。除此之外还有那些春季栽了树的人家,他们的家里也都在指望着这些钱。所以争取拿回这笔资金,对于改变村里干部和村民们的困境,防止问题的发生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刘校长想现在学校是盖起来了,但村里却遇到了这么大的困难,自己作为一校之长,难道能无动于衷么。再说王乡长和自己也算是半个同学,虽然不是同班同届的毕业生,但毕竟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学生,凭着这一层关系他也该帮一帮他们这一忙吧。不然,自己就真的对不起乌泰村的父老乡亲们了。

刘校长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乡政府。他把自行车打好后,急忙朝乡长办公室走了去。这时王乡长正在和一个胖子在聊天,见刘校长从门外走进来,便欠了欠身子说:

“哟,老同学,你这老大远的跑来有啥事?”

“还不是为了学校的事么。”刘校长急忙掏出烟递给王乡长一支,又递给胖子一支。胖子出去后,刘校长坐了下来详详细细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后,便难为情地说:

“王乡长,这次你一定得帮一帮老同学这一忙。前些日子我就想来找一找你,可是又怕影响了学校里的工作,再说虎生他们也不肯让我来。这一次我也是偷偷地跑出来的。这所学校拆的是有点急,但是如果那时不拆,恐怕到今天也盖不起来。再说这所学校你不是不知道的,如果今年不拆那非得出危险不可。”

王乡长一边抽烟,一边听着刘校长的这些介绍,心里感到明显的不快。他想,这些日子,何虎生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往乡里跑一趟,我都没有答应他们,你刘校长来了我能答应你吗。王乡长耐着性子听完了刘校长的这些话后,吐了一口烟,慢条斯理地说:

“关于乌泰村小学的经费问题,我已经跟何虎生交待得很清楚了,今年县里给咱们乡下拨的是一笔教育经费。你听清了没,是教育经费。顾名思意,这些经费是专门为解决教育上经费不足而设立的,这跟乌泰村盖学校没有任何关系。你们那是属于维修费,用途不一样。”

“王乡长,这怎么能说不一样呢?”刘校长边说边从提兜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了王乡长。这份文件是他前些日子从县文教局拿回来的,那天县文教的王局长还对他说,这笔资金今年已经下拨给了各个乡政府,由乡里具体支配。他说像你们这样的危险校舍是可以领取一定数量的资金的。

王乡长接过文件看了看又递给刘校长,笑了笑说:

“刘校长你也真会钻牛角,这毕竟是县文教局的一个文件。但是每个乡的具体情况都不一样,对于咱们乡来说,即使有这样一部分资金,那首先要解决的还是那些非常贫困的学校。像你们乌泰村,还达不到能享受这笔资金的标准,所以这回乡里不准备给你们学校安排。”

“王乡长,那究竟什么样的村子才能达到这个标准?”刘校长的声音有点嘶哑。

“那当然是一些穷村子了。”王乡长说:“有的村子穷得叮铛响,甚至连买粉笔的钱都拿不出来,这就更谈不上去维修学校了。像你们乌泰村起码村里的人有钱,在盖学校时,他们不是捐出好多东西么。”

“王乡长,你难道能说乌泰村是一个有钱的村子么,你难道能说这是一个富裕的村子么?”刘校长看着王乡长一股无名的怒火不由地在胸中燃烧,他目不转睛地看在王乡长接着说:“在维修学校时,村民们是拿出了些钱物,但他们都是咬紧牙关拿出来的。再说村里也都给他们计了价,就是等着拿这部分钱付给他们。难道乡里就因为他们这样做才拒绝付给他们这笔经费的么?难道乡里就因为这些就说乌泰村是一个富裕村子么?”

“当然,这也不是一个主要原因,原因主要还在你们村里。”王乡长接着说:

“刘校长,对于这件事情我看你就不要再掺和了。你回去也告诉何虎生一声,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以后也不要再跑了。有你的不跑也有,没有你的跑也没用!”

刘校长听着这些心里反倒平静了下来。他觉得既然王乡长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么自己也就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了,于是便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说:

“王乡长你既然这样说,那我也就没有再打扰你的必要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乡里应该支持和表扬乌泰村的干部们才对。过去为了这所学校我不知找过周富多少次,找过乡里多少次,但学校照样还是老样子,没有维修过一间。但今年虎生上任的第二天就到学校和我商量这件事,他又是召开会议又是找人商量。村民们正是被他的这种精神所感动,所以才肯把自己家里仅有的一些钱物拿出来。对于这样好的村干部乡里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么,难道不应该大力地去支持他们的工作么?”

刘校长满脸不快地走出了乡长办公室。他很后悔自己不该瞒着虎生一个人跑到乡里来。他原以为王乡长多少也得听一听他的意见,给他一点面子,但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他想既然乡里不管,那么自己也得想点办法。刘校长想起家里正好有五万多块钱的存款,这都是一家三口平时省吃俭用省下来,准备为女儿将来念大学时用的。他想现在离女儿考大学还有一年的时间,他只要回去和妻子商量,妻子也一定会同意把这些钱拿出来借给村里,以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

西城乡所在地离华县只有二十多里的路程,刘校长决定先回到县城拿上钱,第二天再回到乌泰村。

十五

虎生没有接受刘校长从家里拿来的这五万元钱,他说:“你家里头的情况我还不知道么,家里供着个孩子念书,正需要钱。再说乡亲们知道了后,也是不会同意你去这么做的。”在虎生的一再拒绝下,刘校长只好把钱暂时拿了回去。

这时春播已经结束,夏锄就要开始,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村里的一些村人却都纷纷地出了外工。原来,前些日子他们听到风声说,乡里要免去虎生村支书的职务,让周富再当支书,村里的班子也要重选。他们想如果虎生一旦下了台,他们在村里就会受到排挤,再说王乡长他们还不知道要再咋折腾乌泰村哩。有其这样坐等待毙,倒不如现在就出去,能挣一分算一分,能挣一块算一块,免得将来措手不及。

当然虎生也是知道这些情况的,为了追回乡里拖欠的这些钱,那一次王乡长曾拍着桌子对他说:“何虎生同志,如果你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乡里过不去,那么,我们就准备考虑免去你目前的这个职务。周富同志不是还在村么,现在他完全可以担任你目前的这个职务。”谁知道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了村里来。那天虎生也明确地表示说:“乡里可以免除我这个村长的职务,但是我决不会看着村民们的利益受到伤害,而自己袖手旁观。”王乡长听了后只好拂袖而去。

这一天早上,虎生刚刚来到街上,只见郭辉匆匆地向他走了过来。原来郭辉也准备要出外工。他前几天就接到了朋友的来信,要他到那里的工程队去当代班,为了这件事郭辉的心里一直很矛盾。他想:春季自己主动参加了村议事小组,并且也参与了村里的各项活动,现在却也要走,这叫村里的人咋看自己,叫虎生咋看自己。但是他父母却坚决主张他出去,他们说村里要山没山要水没水,粮食是一年比一年不值钱,提留款是一年比一年要的多。你不出去家里头怎么活呀。但竟管如此,郭辉还是往后推了几天。他想既然自己要出去,那也得去跟虎生哥去打一声招呼……

这时虎生和郭辉一边谈一边朝村外走了去,他们走出村后便在一道土埂上坐了下来。坐在这里,能一眼望见春季在西坡栽下的那块树地,以及树地顶头下的那一股泉水。当然村民们外出打工,这倒也不是一件坏事,何况不少村民到了外面都有不同程度的发展。他们中有的人做了经理,有的人当了代班,还有一些人学成了技术,在乌泰村你又能断定他们不会出现几个这样的人物。但是村里也确是需要他们,如果照这样下去,他们春季设想的那一大堆计划就会落空,什么养羊养牛也只能成为纸上谈兵。然而现在,虎生难道能不让郭辉他们走吗?,难道他能跟郭辉说,留在村里比到外头强吗?他难道能说为了别人的利益,而让郭辉去牺牲他个人的利益吗?想到这里,虎生收回目光看着郭辉慢慢地说:

“郭辉,你的心情哥理解,你觉得自己这样走有点不合适,其实这也没啥。你春季参加了村议事小组是你的自由,现在你要出去这同样也是你自己的自由。现在哥想要跟你说的是,你到了外头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干,决不能出现任何差错。这也是哥对你唯一的要求。但我不明白的是咱们村的人为啥会一下子走了这么多呢,你说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郭辉听了后不由地抬起头,看着虎生消瘦的面孔心里好不难过。他想这些日子以来虎生拼死拼活地干,啥惹人事,啥为难事,啥吃亏事他全都干了,可是他得到了什么呢?村里的人谁都知道,过去周富是村里的红人,但是他有哪件事像虎生这么干过,但是人家在乡干部们的眼里却是个好干部,想咋办就咋办。可虎生呢?想到这里郭辉看了一眼虎生说:

“虎生哥,要不你也跟我一块走哇,到了工程队我一月挣多少钱也让你挣多少钱。凭你这个人干啥都行,为啥非要呆在村里,我保证你到了外头后,不出三年就是一个万元户。现在的社会不就是活钱么,有了钱啥事都好办,你说是不是?”

虎生听了郭辉的这番话,心里又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他用沉静的目光看着郭辉说:

“郭辉你的好意我领了,但我是不会跟你出去的。我从部队回来的那天起,就决定要留在村里。这几年我虽然也参与了村里的一些事情,可惜的是都没有什么结果。现在我好坏还是村里的一个干部,我的任务就是要把咱们村里的事情办好,你说我现在能跟你走么?”

“说实话,我也不是不重视金钱,但是我总觉得有了钱就不等于有了一切,有了钱也不等于什么都好。我是希望自己有钱,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单靠钱就能办得到的,相反有的事情却往往需要奉献和牺牲,在这两者之间,你难道能说金钱比奉献还重要么。金钱是属于自己和他人的一种身外之物,而奉献则是一种精神,是为了社会,为了他人。当然奉献和牺牲都要讲究实际,这些都不是靠说说话就能办到的事情。”

郭辉又不由地抬起头。他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虎生,觉得坐在他面前的,不像是春季组织分地的那个虎生,也不像是盖学校时的那个,他究竟是谁又一时想不起来,但他再仔细一想才觉得他就是虎生。这时他看了看虎生难为情地说:

“虎生哥,那你说我明天该走不走?”

这时,虎生似乎才觉得刚才自己有点冲动,他想自己为何要跟郭辉说这些呢,这跟他的走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

“走,咋不走,如果你不走,你的那个朋友就得白等一趟;如果你不走,你父母就会跟你生气。走,对你郭辉来说也许就是一种机遇,是一种改变命运的机会。”

郭辉听了这些后再也忍不住了,便哽咽着说:

“虎生哥,说实话兄弟我又何犯不想留下来呢,但是情况不允许呀,不过你放心,兄弟我迟早是会回来的。至于村里的事情你千万别着急,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想只要你把情况跟大家讲清楚,我看乡亲们都是会支持你,都是会替你想办法的。”

虎生听着郭辉的这些话,又慢慢地把头抬了起来。他望着明净的天空明仿佛是在想着什么。这时郭辉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什么话也不再说了,他和虎生紧紧地坐在那里,在一起静静地遥望望着天空。啊,这里的一切是会好起来的。这里就是他们的期盼和未来。

十六

在村里,该走的人都走了,没有走的也都又开始干自己的事情。虎生和海成他们这些村干部们,也仍然像往常一样在忙忙碌碌地工作着,这天虎生又去和海成商量羊场里的事情,这时他们边走边谈,慢慢地朝羊场里走了去……

欢春的这个羊场起名叫“兴德羊场”,即有点以德兴场的意思,羊场就坐落在村子的西北角,离古城遗址不远。这时圈棚里正圈着三十只寒羊,这些羊在不时地抬起头,看着站在圈棚外的陌生人。他们像是本地羊,又不像是本地羊,再说谁也不会想到还有一年产两茬羔子的羊。从古到今羊就是羊,牛就是牛,一胎能产两只的就好得不得了,哪会有这等奇怪的事情。真是世道变了,啥都在变。

一个月前,欢春从东北学习回来,经过一个多月的滚打扑闹,现在羊场已经初步建成。昨天,他们又接到了从东北送来的这三十只寒羊,一时间,村里的孩大男小都来他这里看热闹,他的这个羊场就又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展览馆。但现在让欢春感到头疼的是羊场的产权问题,他想:羊场虽然是他一手筹建起来的,但羊却是别人的。这三十只寒羊虽说是王师傅赊给他的,但这毕竟是别人的投资,都不能全算在自己的名下。那天他去找虎生商量这件事,但虎生却不这样认为。他说:“你学习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把羊场也建起来了,这都是投资么。虽然羊是别人的,但人家只是帮一帮你,你到时候再还给人家不就行了么,这与羊场的产权没有任何关系。现在你就不要再考虑那么多了,场子由你经营盈利这是合情合理的。”但欢春却觉得:既然自己是村里派出去学习的。那么,自己学成后就得为村里的乡亲们办事,为乡亲们服务,为乡亲们谋福祉。如果自己只是顾了个人,这怎能对得起村里的乡亲们,怎能对得起送自己出去学习的村干部们。那天,他坚决地对虎生说:

“虎生哥,我决不能把这个场子办成我自己的私人场子,即使以后利润再大,也绝对不能归我个人所有,而应该归集体所有。这就是说他的产权应该属于集体,我只能从中提取一定数量的工资就可以了。我决不能唯利是图,只顾个人发财,不管乡亲们。如果这样,这个羊场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这也违背了你和海成叔送我出去的初衷。”

说实话,这几天虎生也一直在考虑着这件事,他想欢春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按理说谁经营谁得利,这既不违背政策,也是合情合理的。再说,现在不是正在鼓励私人办场么,私人办有私人办的好处,好就好在是自己的事情,不相互扯皮,推诿,但现在欢春不同意这就只能考虑办集体的了。但是,要想搞好这个集体企业,人员得安排好,待遇也得合理。再说关键的是还得有个好的合伙人。这个人如果选不好,将会直接关系到经营等各方面的事,从而会影响养羊业的发展。那么这个人究竟用谁合适呢?这时虎生忽然想到了亮亮:

那还是前几年的事,那时候村里正在搞那些豆腐渣工程,什么粉丝厂、榨油厂、扬水站……那时周富在村里用了许多人,但唯独没有亮亮。有一天虎生找到周富后说:“亮亮从学校回来,还一直在村里闲着,现在工地正用人,我看也应该让他出来干点儿事。再说亮亮有文化,他总比那些没文化的人强吧。”周富听了后却一本正经地说:“亮亮这个后生,心眼太死,他就知道死受、实在;别的啥本事都没。”

“要啥本事,本事是靠自己慢慢地去掌握么,谁也不是他娘一生下就有了。起码亮亮办事实在,不耍花,这对村里也有好处么。”虎生说。周富听了后却把眉头皱了起来,说:“现在的社会用得全是能人,不是庸人。像亮亮这种人,八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他能干个啥。用了他这个人还得影响村里的声誉,让外人说我周富用的人没出息,我可不想叫外人小看。”他接着又说:“虎生,我用你跟我一块儿干,你不干,横挑鼻子竖挑眼,说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现在反倒叫亮亮出来,你到底是啥意思?”“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觉得叫亮亮出来干点儿事,无论对村里,还是对他的这个家庭都有好处。”“家庭咋了,他家庭能怨别人吗,对他这样的家庭我可不想帮。”虎生想,这几年亮亮又当爹又当娘,并且还得照顾他老母亲,这真不容易呀。他虽然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但却并没有选择放弃,而是在更坚定地生活着。他诚实劳动,尊纪守法,这难道不是自己正要选择的人吗?再说去拯救这个在苦难中挣扎的人,也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况且欢春和亮亮的关系也比较好,由他们俩个人去经营,这个羊场肯定能办好。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欢春这时也正好想到了亮亮。他觉得亮亮人实在,办事情也踏实,再加上他干啥事都有一股钻劲儿。他想,今年这三十只寒羊到了明年就可以产羔一百二左右,加上成羊总共就有一百五,这么多的羊,无论是饲草饲料的配制,还是疾病的防治,都不是一件小事。让亮亮去搞这个工作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再说他们在一起还可以相互学习交流,取长补短,这对羊场今后的发展是十分有利的。就在欢春这么考虑的时候,虎生和海成都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几天,海成也在反复琢磨着这件事。当初他们送欢春去学习的时候目的只有一个,这就是通过他去学习,把别人的技术和经验全学到手,然后再回到村里来,在村里发展养羊业。当时,他并没有过多地考虑是私人办,还是集体办,反正都是为了村里发展养羊。再说现在私人办和集体办也并没有多少区别,说集体也无非是多了几个合伙人(其实也是一个股份制),这和私人办也没有多少不同。但欢春找他们谈了自己的看法后,他的认识就发生了变化。他觉得欢春所说的集体,确实不同于股份制这种形式,他要把场子的利润归给集体,这倒是和原来农业社的那种集体很相似,但与原来不同的是它具有自己的独立性,不受过多的集体限制。因为他的资金仍然属于场子,怎么使用还得场子同意。这个办法确实好,那天虎生也表示赞成。他说:“这种形式很适合村里养羊业的发展,因为既然养羊的利润属于场子的积累,这样一来,村里就可以利用这部分资金去发展村里的一些其它事业,同时还可以去照顾一些孤寡老人和家庭状况比较弱的农户。再说羊场还可以利用这部分资金去增设一些相应的行业,扩大再生产,从而带动村里其它农户发展,这对于村里养羊业的发展是十分有益的。再则,养羊业的发展毕竟离不开村子,它必须要以村里的劳力资源为依托,现在反过来又返馈于村里,这不就是一种良性循环么。虎生的这些认识更加坚定了海成的信心,于是,他便主动要求去和欢春商量这件事,他觉得如果照这么发展下去,村里的养羊业既可以得到发展,也可以保持平衡,这对村里的每户都是一件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