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田野的风(2)
老人手中的那根拐杖
在一个雨后的日子里
终于也发了芽
沿着一条沙漠的边缘
种树人一路走去
在他走过的地方
出现了一道长长的绿化带
许多年过去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种了多少树了
最终是
他把自己的一条腿
也当作一棵树
种在沙漠里了
关于他的事迹
被几个北京人知道了
那些北京人
千里迢迢
跑来看他
当他们看到了
沙漠里的那些树时
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
你真伟大
我们感谢你
是你种的这些树
保护了我们
远在北京的家
他不解地
看着那几个北京人
他不明白
北京离这里很远
他的树和那个
远在千里之外的城市
又有什么关联呢
是那群北京人
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家
而一股思乡之情
烈火一般
灼疼了他
当他把另一棵树
当作腿
走回家乡时
娘已经过世了
娘的坟就立在
那片黄土高坡上
娘在世时说过
站在那里
出远门的孩子
娘能看见
想到娘很孤单
种树人哭了
就在娘的坟前
站成了一棵
流泪的树
牵牛的哥哥
架上的牵牛花开了
一朵连一朵
门前走过了
牵牛的哥哥
头也不敢抬啊
一脸炭火色
有心跟他说句话啊
他只顾低头走路
只是不理我
架上的牵牛花开败了
屋檐上落了一层雪
门前不见了
那牵牛的哥哥
我的心里
就像着了火
哥哥南方去打工
千里万里闯生活
外面的风寒啊
家乡的水暖
只愿哥哥
不要忘记我
牵牛花开了
一朵连一朵
门前走过了
牵牛的哥哥
不见牵牛走
只见骑摩托
打从村里走
牵着一路歌
牵牛花儿红啊
牵牛花儿多
藤蔓儿长又长
蔓过哥哥家
替我传句话
牵牛架下
让他等着我
有一句话儿
要对他说
戈壁马兰
列车西行
长长的旅途
能有一个朋友就好了
能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就好了
少尉女兵唐莲莲
从小和我是邻居
一块儿上小学
在一个桌上写字
那一年
她父母闹离婚
撇下莲莲
成了野孩子
她白天饿着肚子上学
到了晌午
就到麦子地里
搓青麦子吃
天黑了
她坐在门槛上
进不了家
是我娘
把她接过来
给她做饭
给她洗衣服
给她梳理
那一头乱蓬蓬的黄头发
莲莲是个坚强的孩子
莲莲很少流眼泪
那一晚
她趴在我娘怀里
哭得好伤心
从那一天开始
晚上睡觉
她就睡在我娘的怀里
而我却睡在另一边
从此，我便有了一个
莲莲小妹妹
我们一起上小学
我们一起上中学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
她就上了军校当了兵
列车西行
长长的旅途
能有一个朋友就好了
能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就好了
少尉女兵唐莲莲
在一个叫柳园的地方下了车
那是正是春天
这玉门关外的戈壁滩
正在刮大风
莲莲眯着眼睛
用她的小手扶着军帽
她扶着军帽的样子
像是严肃的敬礼
又像是热情的挥手
和莲莲分手的时候
我的心情很沉重
我是担心秀弱的莲莲
能否经得住
这狂暴的风沙
莲莲却笑了
莲莲是个坚强的女孩儿
茫茫戈壁
莲莲是一棵
美丽的马兰花
田园诗人
柳成林原本不叫柳成林
柳成林是他写诗用的假名字
柳成林写诗出了名
柳成林离开家乡进了城
柳成林住在一座十二层的大楼上
在大楼上继续写他的田园诗
那座楼离马路很近离鼓楼很近
就在这个城市的中心区
那座楼下有酒吧也有咖啡厅
都说咖啡那东西能提神
柳成林要熬夜，有时也去喝上一两杯
柳成林一边喝咖啡一边写他的田园诗
柳成林终于能喝出咖啡的香味了
柳成林终于能喝出咖啡的甜味了
柳成林的田园诗也写出了一种咖啡味了
柳成林出了本诗集就把它寄回家里去了
他爹看了以后说写的什么狗屁东西
就把它撕成了一条一条卷烟抽
在那楼上住得久了
接不上地气了，他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
他失眠了他抑郁了他感觉他的那片林子
一天一天就要枯萎了
那时候这座城市正在闹雾霾
雾霾沉沉连月不开
他焦躁了他痛苦了他感觉他的那片林子
一天一天就要枯萎了
人病的重了就开始想家了
思念家乡的土地思念家乡的水
思念爹思念娘思念那些乡邻好朋友
柳成林打点行装回乡来
那时正是三月阳春桃花开
村边的小河高树夹岸柳丝长
河水清清燕子衔泥一双双
柳成林只顾欣赏那一路好风光
过河时不小心把他的诗稿掉到水里了
柳成林把那些带有咖啡味的东西捞出来
摊在河岸上晒着一张一张又一张
谁家的新媳妇
坐在河边洗衣裳
一群鸭子在河里觅食
把水扒的哗哗啦啦地响
临近晌午天就热起来
柳成林想把那些诗稿收起来
谁知那些东西见水之后
便都生根发芽长出了一层一层绿叶子
一群花鸽子从村子那边飞过来
一声声牧笛从河那边飘过来
柳成林躺在河边的草地上
柳成林感觉到了有一种根一样的东西
正从他的身体深处慢慢长出来
黄瓜花
一看到黄瓜开花
我就激动
那种金黄的花形
那种清新的香性
总让人要想起
许许多多
童年的梦境
现在的日子好了
城市的蔬菜市场
一年四季
都有新鲜的黄瓜出售
吃黄瓜
已不再是
一件奢侈的事情
黄瓜多了
黄瓜的价钱也不贵
可不知道为什么
一见到黄瓜开花
一种特有的亲情
就在心里
潮水般地涌动
多情的葡萄
葡萄的成熟
一直坚守在
一个传统的季节里
或者是八月
或者是九月
或者是十月
像一个乡间少女
饱含了爱情的甜蜜
在喜庆的锣鼓声里
出门远嫁
现代的葡萄
自然也就有了现代意识
一种反传统意识
一种反季节意识
一种科学意识
这是五月
五月是北方的春天
春天里也有葡萄成熟
这对葡萄来说
应该是一种奇迹
这美丽的葡萄
这多情的葡萄
这勇敢的葡萄
又一茬葡萄要出嫁了
葡萄的家人
和葡萄一样
在一种巨大的喜悦里
送葡萄远行
小树戴顶纸帽子
小树戴顶纸帽子
不怕风吹
也不怕太阳晒
北方的春天
缺少雨水
那就不用担心
帽子会被雨水打湿了
这些小树
这些刚做了嫁接手术的小树
在纸帽子的掩护下
正在做着一个美丽的梦
北方的冬天是严酷的
北方的冬天是漫长的
北方的冬天是寂寞的
一个不甘寂寞的
北方农民
异想天开地
要创造一种树
一种不怕寒冷的树
让它在冬天
也能长出
翡翠般的绿叶子
他成功了
并且申请了发明专利
一个新的树种
就这样诞生了
这种名叫黄杨木的小树
据说来自于日本的北海道
在农民李安宁的培育下
在中国西北高寒带的土地上
它们以它们的方式
演唱着一种新版的
《北国之春》
制造梦的地方
留住春天
这是千百年来
无数诗人的
一个美好的梦
而创造春天
才是现代人的
高超的本领
人脑想到的事情
用电脑去完成
人说春天来了
几个美丽的女孩
用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春天果真就来了
没有燕子领路，春天也来了
不见池头桃花开放，春天也来了
其实，这时正是冬天
这是一年中
最冷的那个季节
雪花纷飞
滴水成冰
可在那间宽大的育苗车间里
却是风和日暖春意正浓
在一条生产线上
几个育苗工人
正在育苗盘上
辛勤地播种
而在另一条生产线上
新生的瓜苗
正生长茁壮
绿意葱茏
科学就是创造奇迹
科学就是梦想成真
在这里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西瓜和甜瓜
也能在架上生长
而那些黄色的红色的
以及紫色的彩椒
又会给人们的餐桌上
增添多少美丽的风情
人们常说
土地是金
土地是银
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根
而无土栽培技术
却向人们展示了
农业生产
无限美好的发展远景
这是一个
制造春天的地方
这里的人们
也同时在打造着
一个又一个
美好的梦
八月走西吉
通往西吉的路
是一条好路
新铺的柏油路面
平坦而又宽阔
人走在上面
很舒服
通往西吉的路
是一条山路
弯弯曲曲
经过了许多村庄
这是八月
山上的庄稼正在成熟
一片一片
闪耀着金子般的光芒
今年的雨水多了
庄稼的长势很好
丰收了的农民
把庄稼摊在路上
满怀喜悦地
翻晒着他们
那幸福的收成
在人们的印象里
西吉是一个穷困的地方
每年的夏天里
都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南部山区又遭灾了
整个春天没有落雨
土地都旱得冒烟了
于是，在政府的号召下
我们开始捐钱
我们开始捐粮
还捐一些压在箱底的衣物
日子一天天过去
已经有好多年了
我们再没有捐过什么了
可贫困的西吉
还一直压在我们的心上
现在的西吉
日子过得好了
退耕还林
山上的草木就多了
山上的草木多了
雨水也就勤了
通往西吉的路
是一条美丽的路
路边的山坡上
开满了各色各样的野花
时近晌午
学校里放学的钟声响了
一群孩子，欢快地
从路边走过
他们衣着鲜亮
跑着跳着
唱着笑着
快乐得像一群小鸟
看着他们
让我不由得想起了
“花儿与少年”
其实，那花儿并不是花儿
少年也不是少年
那是一首
歌唱幸福与爱情的歌儿
乡情
这些年
聚财发了
聚财到城里打工
学会了盖房子
聚财是个精明的人
就成了包工头儿
学会了自己
承包工程
聚财有了钱了
回到家来
扒了两间旧草棚
在原来的宅基上
盖了一座小洋楼
真漂亮
站在那楼上
看得很远
整个村子
都在脚下了
乡亲们来看他
他就站在楼上
和他们说话
他怕乡亲们的泥腿子
弄脏了他家的木地板
他怕乡亲们的汗湿衣
弄脏了他的洋沙发
有一天
支书站在楼下
对着楼上喊着说：
村里要集资办学
乡亲们都捐了款子
现在该轮到你了
聚财说
我家没有娃儿上学
我捐给谁哩
聚财看着
乡亲们仰着脸
和他说话的样子
心里头就美得很哩
时间长了
乡亲们都不来了
有时在路上遇着
也只当没有看见
有胆大的
就当着他的面
指桑骂槐
说他为富不仁
有年长的老人
就指着他的鼻子
骂他的小名
聚财渐渐感受到了
小洋楼里很冷清
他家里有钱
但缺少的是
一种亲亲的乡情
乡情似水啊
乡情似土啊
离开了水土
是要枯死的
聚财决定
在家里设宴摆酒
花钱买情
筵席摆好了
聚财全家出动
从村西到村东
挨门去请
聚财家的饭菜香啊
聚财家的酒好醇
从日出到日落
竟没有请来一人
只有一群狗子
经不住肉香的诱惑
在门前出出进进
聚财寂寞了
聚财孤独了
聚财独酌独饮
聚财喝醉了
三天三夜没醒
雨夜
那年秋天
稻子扬花了
我在农场
一个离铁路很近的地方
日夜不停地抽水
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直下个不停
那一个夜晚
我听到有人敲门
凭一种感觉
我判断那是一个女人
曾经听人说过
在这个排水泵站
有一个年轻女孩
溺水而死
想到这些
我便把脑袋
往被窝深处
缩了又缩
门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雨中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了
这让我想起一个
有关《聊斋》的故事
就去开了门
果真是一个女孩
只是在这雨夜
让她的样子
的确有些怕人
我背过身去
等她把衣服脱了
递给我，拧干
放到泵机发热的地方
慢慢地去烘烤
等我回转身来
她已经溜进我的被窝
她说这是第一次
感觉到
还有这么暖和的被窝
真舒服
我猜想
在这样的雨夜
走那么远的路
她一定是饿坏了
我支好锅灶
开始熬制驱寒的鱼汤
鱼汤熬好了
她便坐起身来
拥着被子
一口一口地吃
待她重又睡下
我便拿起那本《聊斋》
想从中找出
这女孩的身世
这时我才发现
这女孩真的很美
这女孩睡着的样子
真的很美
这一夜很短啊
这一夜又很长
天亮的时候
雨也就停了
她醒来
穿好衣服
红着脸说
真对不起
让你坐了整整一夜
我问她
你真是
从一本书里来的吗
她笑了
她说她来自
铁路北面的
另一个农场
因为回城
探望生病的妈妈
没有赶上回场的汽车
就沿着铁路走过来了
我问她
夜里走路
你不害怕吗
她说当然害怕
就是因为害怕
才到你这里来了
你的门前
有一盏温暖的灯光
天终于放晴了
她沿着铁路又走了
她临走时对我说
她还会再来
她喜欢军马场
这一套草绿色的军装
从这一天开始
我便把门前的电灯
擦拭得很亮很亮
让它的光芒
能照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在泾河源寻访龙女
关于故事中的
那条泾河
似乎已经断流
一群农民
在干涸的河滩上
挖沙子
河岸上的麦子
已经开始黄芒
今年的雨水不好
麦子长得有些瘦弱
我问一位老人
有没有看到
一个放羊的女子
她唱着一支
忧伤的歌
美丽而又动人
老人说
眼下都退耕还林还草了
羊都不让上山了
哪里还有放羊的人呢
我说那个放羊的女子
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她是龙女
是从洞庭湖远嫁过来的
是一个漂亮的湖南妹子
老人抬起头
望着远处的村庄
想了一会儿，说
好像见过那个女子
那是个好女子
人长得好看
还会过日子
不过她那个男人
可不是个东西
他到固原城做生意
腰里有了钱了
心就黑下了
去年春天
就离了婚
我知道
老人说的
是另一件事情
老人生活在山里
他可能没有读过
《唐宋传奇》
自然也就不知道
那个名叫柳毅的
青年书生
天近晌午的时候
那群挖沙子的农民回去了
老人也回去了
老人临走的时候
还回过头来问我说
你是不是去看一看
那个女人
我谢绝了老人的邀请
我说我要到老龙潭去呢
我要找的
是那个传说中的龙女
老人叹息着说
老龙潭已经没有龙了
自从那年
龙王庙被人拆了
老龙潭的龙
就都搬家走了
要不然这泾河水
怎么能越来越少了呢
耕云播雨
这是一个梦
多少年了
一直萦绕在
人们的心中
每逢春天
种庄稼的人
就久久地仰望着空中
盼雨盼得
眼睛都红了
我原本就是农民的儿子
我的老家就在乡村
我知道一场好雨
和一季收成
对于一个庄稼人的
重要作用
对于农业的技术改革
是那样强烈地
牵动着我的心
在黄羊滩农场
广阔的田野
大型的喷灌机群
让我们看到了
现代化农业的
光辉前景
这是农历五月
再过几天
就是夏至了
麦子正在成熟
玉米还在抽叶
而苜蓿草
刚刚割过了头茬
辛勤的农工
在大田里劳作
他们用锄头
动了下庄稼的根部
说，该来一点雨了
于是喷灌机就走过来了
耕云播雨
已是心想事成的事情
清凉的雨滴
甘甜的雨滴
细细密密的雨滴
在田野上
织出了一层雾
你在雨的那边
我在雨的这边
一道美丽的彩虹
就架在我们中间
淋了雨水的庄稼
开心地笑了
淋了雨水的人
也开心地笑了
在我的记忆里
有一首歌
是这样唱的
“雨露滋润禾苗壮”
在传统的农业概念里
雨就成了
油一样贵重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