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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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喜隐受辱

日头渐渐升高,乌骨里和喜隐虽站在烈日下,已经是晒得额上冒汗。

听着大殿里隐约传出的舞乐声眼中冒火,喜隐咬紧牙根,心中含恨。一边的乌骨里素日里娇生惯养,此时站得早已经疲累不堪,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幸而一边的喜隐连及时扶住了她。

看着新婚娇妻苍白的脸,喜隐心中内疚:“乌骨里,对不起,你姐姐嫁了罨撒葛,可以进殿饮宴的,可我却害得你要陪着我站在门口受辱吃苦。我、我……”他说到这里,虎目也不禁含泪。

乌骨里见他如此,反握住喜隐的手,劝慰道:“喜隐,没关系的,我嫁给你,就知道后面等待着我的会有多少曲折风波。这种事现在是个开始,我会慢慢习惯的,我们夫妻一体,陪着你,我不觉得苦。”她见喜隐尤自不忿,想了想,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不觉得苦,是因为最后我们会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喜隐心头一震,本来因为父死婚冷殿前受辱而灰黯的心,忽然得到了火热的感应,他紧紧握着乌骨里的手,咬牙道:“是,你说得对,我们一定会……”他待要说出口,忽然乌骨里用力将他的手一握,轻声道:“小心。”

原来他心情激动,不免声音略大,见乌骨里提醒忙左右一看,果见旁边的侍卫已闻声转头,当下咬了咬牙,将后面的话咽了,只又将乌骨里的手握了握,以示心意。

他二人在外头不好过,里头也有人为他们俩人未进来而不安。眼前歌舞再美,酒宴再丰盛,可是一想到妹妹,胡辇自然心神不宁,她虽坐在自己席位上,却隔一会儿便频频向着殿外张望。

罨撒葛早察觉得她的不安,却装作不知,只一味与场中诸人欢笑对饮。胡辇忍了半日,见宴已过半,人人都吃得杯盘狼籍,连穆宗也已经喝高了,趁人不备,在罨撒葛回席稍坐片刻之时,终于忍不住拉了拉身旁罨撒葛的衣衫。

罨撒葛心中暗叹,却恍若无事地笑着扭头,笑问:“胡辇,怎么了?”

胡辇压低了声音:“今天乌骨里夫妻也要进宫谢恩的,怎么到现在还没见进来?”

罨撒葛听了,先是左右一看,胡辇被他带得也紧张起来,忙也左右一看。罨撒葛先把自己洗脱了,才装作恍然大悟状,压低了声音对胡辇道:“你别声张,我帮你去问问?”见胡辇神情不疑,当下装模作样地从侧门而出,解了手,逛了一圈,方回来同胡辇低声道:“我去外头打听了一下,听说他们已经来了,如今还在外头等候传唤呢。”

胡辇大惊:“难道竟没有人通报不成?”

罨撒葛苦笑道:“如何没有?想是主上仍记得李胡谋逆之事,又厌恶喜隐强拉上思温结亲,所以余怒未消吧。”

胡辇低声问:“他们如今在哪儿?”

罨撒葛待说不知,以知道胡辇必会自行去打听的,只得道:“似乎还站在宫门外呢……”

胡辇一惊:“宫门外?”想到乌骨里素来娇生惯养,性子又是好强的,前些日子又受牢狱之灾,又为了婚姻绝食,身子憔悴,如今日头正毒,让她站在外头半日受累受辱,还不知如何委屈、如何受罪呢。想到这里心中更是不安,低声道:“要不,你去想想办法?”

罨撒葛推脱道:“你也知道主上性情,他既然已经知道喜隐夫妻到来,却做这般处置,我如何敢触他的逆鳞?”

胡辇信以为真,不敢再要求,只是想着妹妹,未免坐立难安,过了片刻又悄悄地对罨撒葛道:“要不,我带着酒食拿出去给他们?或你帮着他们找个避人的地方歇一歇?”

罨撒葛哪里肯答应她,只随便找了个理由推了,胡辇无奈,但却实在坐下去了,终于对罨撒葛道:“我坐不下去了,要不然你帮我告个假,就说我身子不适,早些回去?”

罨撒葛暗恼喜隐夫妻害他今日酒宴扫兴,但却拗不过胡辇,想了想便站起来,走到辽穆宗身边,低声道:“皇兄,喜隐夫妻也在外面站了许久,受够了教训,不如就让他们一起入席吧。”

辽穆宗一听,顿觉扫兴,道:“哼,朕这宴席是为你准备的,可不是为他。今天我们一家高高兴兴地喝酒庆祝,看到他不是倒我的胃口?他一个叛逆之子,不杀他已是很好了。若不是他娶的是你王妃的妹妹,这会儿还在府里禁足呢。让他们在门口站站,又站不死他。”

他本就已经有些喝得高了,此时也忘记是与罨撒葛私下说话,大声便说了出来。胡辇闻言大惊,不由站起,张口就想上前求情,罨撒葛见状忙使得眼色阻止了她,这边又作好人向穆宗陪笑道:“纵如此,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也不必让他们站在门口碍眼,不如下令让他们回去吧!”

辽穆宗说了几句话,略略回神,见罨撒葛对自己使眼色,又看看胡辇,倒是笑了起来,伸指点点罨撒葛,又点点胡辇:“也好,看在弟妹的份上……叫他们滚吧!”

罨撒葛使个眼色,一边的侍从随鲁忙跑出去通知喜隐夫妻离开。

胡辇见罨撒葛如此安排,方才定下心来,又在席上周旋。这一顿酒席直至天黑后穆宗醉得不省人事,方才散了。

这一顿酒席,只有罨撒葛兴致甚好,胡辇表现和乐,心却不安,次日便叫人带了穆宗赐给自己夫妻的礼物,送到喜隐府上。乌骨里自然知道其意,面上谢恩收下,实则暗中不忿。

除喜隐夫妻外,本是兴冲冲携妻儿赴宴的敌烈也是心中暗恨。罨撒葛如愿娶到胡辇,得到后族一大助力,本就让他嫉妒不已,再加上他自以为穆宗、罨撒葛无子,他的儿子必会受到重视,谁知道穆宗和罨撒葛兄弟眼中根本没有他父子的存在。

蛙哥进宫前得了各种嘱咐,本是紧张不已,谁知道穆宗看也不看他,准备了好几天的问答半点用也没有,在宫中勉强忍着不敢作声,出了宫回了府就哭了起来,嚷着:“再也不进宫了。”敌烈的王妃伊勒兰哄了半日,一叠声地答应着他“再也不进宫了”。敌烈听到不禁斥喝,又被自家王妃怪他心高多事不肯安份,倒闹得要被赶到冀州去守边,说着说着,不免夫妻间又吵了一架。

且不说这几人,因着萧思温两个女儿已经出嫁,而且嫁的还是皇族两支最具皇位竞争力的两位亲王,京中早有人传,下任皇后要出在思温家。

自然,萧思温最后一个还没出嫁的女儿萧燕燕,成了京中最热门的未婚姑娘。不说如磨鲁古等较远的宗室,便是其他自认为皇位有望的嫡支亲王们,也不免纷纷打起了主意。

甄后所生的儿子只没年轻气盛,对皇位亦有志在必得之心,这几日便频频上萧思温府去,他这一举动不打紧,却惹怒一人。

宫女安只自那日与只没相遇,便私下往来,芳心暗许。穆宗这些年脾气越来越是暴燥,在他身边侍候的宫女内侍们无不是战战兢兢。安只素有心计,既得了这个机会,如何肯放过,便寻尽一切机会,来勾搭只没。只没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如何经得住她这般攻势,心中对皇位的向往只在远处,眼前的却是绝色少女,一来二去,便成了好事。

安只一心想借助只没之力,脱离苦海得遂心愿,因此对只没一举一动,十分上心。只没频频跑到宫外去,她岂有不知,细打听之下,知道只没竟是想娶萧家女,顿时心里发苦。

萧氏姐妹岂是好相与的,一个太平王妃,一个喜隐夫人,自嫁入门中,这两府中原有的姬妾便连看也不曾让两位贵人看到过了。她只是宫女出身,纵勾上只没,心中也只是想将来只没开府,她能够当个宠妾罢了。但若是只没娶了个厉害的正室,只怕她的人生,也不过是从一个宫女,到一个守着冷屋子的老婢罢了。

安只素来自负美貌,心比天高,又岂肯甘心落得这样的结果。只是她虽与只没有私情,但无名无份,也制他不得。思来想去,只能以情动人。

这日只没从萧思温府回来,便如前些日子一样,自宫后头侧门进来,绕了个小路,经过花园一角,回到自己所住宫室。不想却听得路边有个女子在哭泣,这声音却甚为熟悉,只没好奇之下探头一看,却见一个宫女服饰的人,捧着一个玉带饰,哭得呜呜咽咽。这玉带饰却是甚为眼熟,只没认得,这却是安只前些日子给他看过几次,说是自己要为他亲手缝在革带上,让他天天系在身上,使如将她的心意,天天系在身上一般。

再仔细看下,这宫女果然是安只。只没待要出声叫唤,哪晓得安只忽然捧着玉带饰,边哭边踉踉跄跄地向旁边的小湖中跑去。只没一惊,拨开花树跟了上去。果然见安只跑到小湖边,只凄然叫了一声:“只没——”便纵身一跃,跳入了湖中。

只没这一惊非同小可,二话没说也跟着跳到湖水里,却只见安只呛了水,咕碌碌地直往下沉,只没忙上前捞住她,这湖却也不深,只到只没胸口,当下只没便抱着安只走了十几步,便上了岸。

安只也不挣扎,只静静地伏在只没身上,一动不动。

只没不知道她究竟如何了,又怕惊动旁人,叫穆宗知道,当下在小侍术里的帮助下,将安只带回自己房中来。待要去叫侍女们帮安只脱了湿衣,谁知道安只却是紧紧抱住他不动。只没这些日子与她欢爱,见她虽然不言不语,但行动之上间却已知心意,当下也不勉强,只将她放到床上,两人均是脱了湿衣,只叫述里打来热水擦洗过,便又滚到了床上去。

云雨过后,安只伏在只没的身上只是流泪,只没早叫她搓磨得没了脾气,只捧着她哄道:“你这又是怎么了,无端地吓我?好好的,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何必去寻死。可是最近皇叔又吓到你了?”

安只幽幽地道:“奴婢在主上身边日日朝不保夕,早就习惯了,怎么会忽然寻死呢。只是……”她忽然哽咽起来:“只是奴婢以前总以为还有脱离苦海的一日,现在知道不过是旁人随口一句话,从未当真过。与其担惊受怕,度日如年,最终不过一死,还不如让奴婢早些自己解脱。”说着,推开只没,扭头只向着墙角,不肯再回头。

只没靠到安只身边,试图将她转回来面对自己:“说什么呢?我不是说了,迟早会接你过来我宫中伺候的吗?”

安只不肯回头,仍然面对着墙壁,她面上十分冷静,语气却很幽怨:“大王真的还记得自己的承诺吗?奴婢听说你要娶北府宰相的小女儿。到时候您还能记得安只是谁吗?安只命苦,不能和她争,还是自己去了吧。”

只没见安只不肯回身,急了:“你怎么胡思乱想呢!我说了会保护你,就一定会保护你。我待你是真心的。你总不能听风就是雨,直接判了我死罪吧?”

安只却忽然转过身,怒视只没:“我听风就是雨?大王敢起誓今生不会娶萧燕燕为妻吗?”

只没一下子怔住,支唔道:“这,这誓言从何说起啊。”

安只看着只没,泫然欲泣:“大王的心果然在别人身上。终是我命苦罢了。”说着便要掀被起来出去:“我还是走吧,大王只当这辈子从没见过我。”

她身无寸缕,这一掀被而起,更是肤色赛雪,身上还带着欢好后的痕迹和气息,只没看着心头火起,一把拉住了她,亲了下去,喘息道:“你个没良心的,把我的心勾了去,如今还说这样的话来。”

安只欲拒还迎,扭动着道:“你既不肯怜惜于我,何又又来哄我。安只命苦,横竖是死,又何必苟延残喘,枉度余生。”

只没想到这些日子去萧思温府多次,却只在小花厅苦等,无人理人。别说萧燕燕一次都不曾得见,连萧思温也只是出来勉强敷衍一回,话来话外,却透露着我家女儿与你无缘的意味来。他也是骄傲之人,之前为了皇位忍气吞声,次数多了,不满之心也渐长,本就有些反弹,此时看着安只婉转撒娇,怀中这小女子如同丝萝一般,只能攀附着他才能活下去。他只没要成就帝位,要的是俯视江山,何必去看别人的脸色,后族三支,好女子多得是,便是娶不成这个,娶别人又何曾不是助力。

当下被安只缠绕得心头火起,抱住了她,咬牙道:“你当真是个小妖精,我便应了你又如何?”

安只泪眼盈盈地看他:“你说的是真的?”

只没强笑:“你既不喜欢她,我便依了你。你放心,我将来便是要娶王妃,那人选也必是要你同意。”

安只也知道只没是有野心的人,她虽然想当王妃,却也是未必能够得逞,他既有这话,将来便设法让他娶一个懦弱平庸的王妃,便是后族出身,那也只是个摆设罢了,自己只要得宠,依旧是个不戴王冠的真王妃。想到这里,心花怒放,故意作不信状道:“既如此,你起个誓,若是负了我,便、便……”

只没笑着亲下去,喘息道:“我若负了安只,便让长生天罚我再也亲近不了女人。”

安只想到穆宗,扑噗一声笑了,又娇嗔道:“呸,哪有起这种誓言的,简直胡沁。”

只没见安只笑了,当下松了一口气,见她媚眼如丝,樱唇一点,顿时色与魂授,再也顾不得其他了。

这边只没息了心思,另一边,却有一人,也起了心思。

耶律贤本就对燕燕存了心思,又听近侍婆儿禀报说近来只没频频出宫,亦对萧燕燕有所图谋,不禁皱起了眉头。

婆儿度其心意,见室中无人,低声道:“要不然,大王也出宫走走?”

耶律贤心中一动,却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摇头道:“不妥,不妥。”

婆儿压低了声音道:“高勋大人与大王有约,要不然,大王借此为名,出宫走走。便是被人知道了,也只当大王是去找燕燕姑娘了……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耶律贤心中已经转过三四个“两全其美”的方案来,口中却道:“如此岂不是对燕燕姑娘不够诚意?”

婆儿笑劝道:“大王对燕燕姑娘一片真心,何谈不够诚意。便似太平王、喜隐娶亲,难道是用了心机手段,可如今与两位王妃夫妻恩爱,谁能够说半个字不好来?便是草原上牛马求欢,难道不也逞些心机手段不成?”

耶律贤被他说得倒是笑了,当下只拿书拍了他的头骂道:“胡说八道。”

当下便于次日下午坐了马车,在萧思温府后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静候,婆儿早打听过,这几日燕燕天天午后出门,于黄昏前才回来。

他等了一会儿,果然见燕燕骑马回来,当下驱车上前,掀起帘子笑道:“咦,燕燕姑娘,是你?”

燕燕勒马,见是耶律贤,也不禁笑了:“是你?”见他在离自己家不远,便随口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耶律贤脑中本转过千万个借口,但却没有想到燕燕竟然如此直白,一怔之下,欲把那些借口说出来,竟觉得有些辜负了她的快乐和盛情,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是。”

婆儿见耶律贤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接口,忙道:“主上,要不然,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耶律贤回过神来,忙笑道:“正是,我知道有处酒楼不错,不如过去坐坐?”

此时上京城分为南北二城,北城为皇城,南城为汉城。虽然皇城是政治中心,但论热闹好玩,却在南边的汉城。

当下燕燕派了一个跟着的侍女先回府去报个信,自己与耶律贤便往南城而去,一会儿便到了一所新起的二层酒楼中。这酒楼却是如同南方的瓦肆之所,不止卖酒,亦有各式表演、歌妓陪酒等。但见那楼中间一个极大的天井,两边好几处楼台,有回廊连通,又有各种表演。

当下一行人便去了西厢一所包间,不一会儿,就送上酒来。耶律贤不欲室中有外人,便挥退侍人,独留两人对饮。

他正要说话时,却意外地看到燕燕的脸上却有一道青痕,不由愕然:“你这脸上,是……伤到了?”

燕燕听了他这话,这才想起来,摸了摸脸上的伤痕,不在意地道:“唉,快别提了,前儿和一个混蛋打了一架。”

耶律贤一时语塞,他可没想到燕燕居然把“打了一架”这种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习以为常,一时无言以对,只得呵呵两声。

燕燕见他表情不对,瞪他:“怎么,不行啊?”

耶律贤只得苦笑:“我也想跟人打架,就怕……打不过人家。”

燕燕见他如此回答,顿时被逗笑了,哪知又牵动脸上的伤,忙抚了一下伤处。

耶律贤看到,忙问她:“你、你没事吧?”

燕燕却道:“你怎么不问我赢还是输?”

耶律贤只得问她:“那……你赢了还是输了?”

燕燕得意一笑:“自然是赢了,我怎么可能输了呢?”

耶律贤见她脸上表情仍然似有些痛楚,忙道:“我去叫人拿伤药给你。”说着,便走到门外去,见婆儿正候在门外,见他招手,忙走过来侧身听他吩咐。

耶律贤略提高声音,道:“你去我车上拿些上好的伤药。”

婆儿点头应了,耶律贤转身入内,又与燕燕说话。

过了片刻,婆儿拿了药过来,又低声道:“外头有人跟踪。”

耶律贤眉头一皱,点了点头,低声:“你看着些,人来了告诉我。”

耶律贤打开药盒子,用食指挑出一点,轻轻地给燕燕涂在伤处。燕燕只闻得一股清凉的药香,闻着甚是舒服,道:“这药甚好,不象我家的药膏,气味不好。”又问他:“你怎么随身带药啊?”

耶律贤笑道:“谁让我体弱多病呢。各种药都备得齐全。姑娘家,脸重要,可不能随便伤着。”

燕燕听得这话甚是耳熟,笑道:“你们倒说一样的话。”

耶律贤手微一停顿:“还有谁这般说你?”

燕燕就说:“徳让哥哥啊。”

耶律贤将药盒交给燕燕,道:“这是内制的药,你既喜欢这气味,就用这个吧。”又问她:“韩四哥在,如何还能让你被人伤着?”

燕燕嘟囔:“还不是因为磨鲁古那家伙以多欺少,徳让哥哥又要护着我,才吃了亏。”

耶律贤:“磨鲁古?”看婆儿一眼:“可是虎古的儿子?”

婆儿忙应道:“正是。”

燕燕忙问:“你认识他?”

耶律贤忙道:“不,不认识。”转而问她:“你如何与他发生争执?”

燕燕支唔了几声,却不肯说出来,只道:“他欺负德让哥哥是汉人,我气不过,就与他们打起来了。他们仗着人多,太可恶了……”

却原来萧思温连嫁二女于横帐房二支,惊动的却不止是皇族,自然也有旁人打起主意来,耶律虎古之子磨鲁古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若说磨鲁古自然也算得契丹人中的勇武少年,家世又好,武艺也是不错,草原上射猎也能够赢得不少姑娘青睐,因此也自信满满地来找燕燕。可惜燕燕喜欢的从来不是他这个类型,连个正眼也没看他。

磨鲁古为此心中忿忿不平,正好这日去汉城玩,见燕燕与韩德让一道出行。耶律虎古此人虽然是长支铁杆,但他的思想却是觉得人皇王、世宗之败亡,皆是信了汉人的缘故,因此极为厌恶汉人。磨鲁古受他影响,亦是这般。更兼看到燕燕对他爱理不理,却对着韩德让笑得灿若春花,嫉妒不甘之心更浓,便仗着自己带的部族子弟甚多,就上前挑衅。

这一场混战下来,韩德让自然是受了伤,磨鲁古虽然不愿意伤着燕燕,但燕燕自己跑进去打架,却是没办法阻止,一来二去,燕燕脸上不免擦着了些。后来还是有人劝架,这才止住了。

耶律贤见她不肯说出原委来,也不追问,只叹道:“我们的宗室之中,还是有人口口声声祖制旧法,这般把辽汉分割开来,实在过分。”

燕燕点头:“正是。”

耶律贤指了指街上:“不说旁的,只说这汉城,你看那些口口声声嫌弃汉家的人,他们难道不来玩?他们难道不用汉家的东西?”

燕燕顿时觉得合拍:“可不是。”

两人便纵谈起来,过得片段,婆儿送水进来,轻咳一声,耶律贤会意,道:“室中甚闷,我去开下窗子。”说着,站起来走到窗边,轻轻打开窗子一条缝,向外看去,果然见街道两边有几个人影鬼祟。再低头看去,见酒楼外站了几个汉人侍卫,心知自己约的人已经来了。再抬头看去,忽然笑了。

燕燕好奇道:“你笑什么?”也凑到窗前去看。

耶律贤却是指了指不远处一队人马,道:“你看这却是谁?”

燕燕跟着看去,却立刻火冒三丈起来:“又是磨鲁古这混账,哼,看我不饶了他。”

耶律贤看了看酒肆,看了看燕燕,轻轻一笑:“要不要我帮你出气?”

燕燕狐疑地扫了耶律贤一眼:“你?你还是不要跟人打架了吧。”

耶律贤笑了:“谁说我要自己打架了——”他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教训一个人呢,不一定要自己动手。”说着,附在燕燕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燕燕听了,疑惑地抬头看他:“这能行?”

耶律贤轻笑:“试试看又何妨?”

燕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坏点子可真多!”

耶律贤笑容凝结,看着燕燕一副“我其实是在夸你”的表情,只能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子。

却说磨鲁古带着几人正在汉城闲逛,不想身边一个少年拉了拉他,道:“磨鲁古,你看那边——”

磨鲁古抬头看去,却见一家新起的酒楼前,一个侍女装扮的人走出酒楼,到街对面的一个点子摊子上,买了几块糕点,左右看看,又走回酒楼。他认得这侍女正是燕燕的心腹侍女,走到哪儿都是跟着的。这侍女在这汉家酒楼,必是燕燕也在;若是燕燕也在,必不是独自出来的;她若不是独自出来,那又是何谁一起出来?在这汉家酒楼,约的必是汉人。

一想到这里,磨鲁古摸摸脸上的一道伤痕,心头顿时火起。昨天和韩德让打了个不相上下,彼此都鼻青脸肿,回府还让父亲骂了一顿,早就有报复之心,如今见了机会,岂肯放过。他今日带的人手更多了些,料来必会得胜,当下就一挥手,道:“快些过去。”

当下这一拨骄横子弟,驰马去了酒楼前,一起下马,推开店小二,直闯进去。他站在楼下大堂中左右张望,一抬头间,却见那侍女青哥自楼梯间一闪而过,当下振奋精神,叫了几个人守住楼下各处门口,听他招呼,自己带着几个少年,分头包抄去。

他追着青哥,上楼拐梯经回廊,一路疾行过去,果见前面出现三个身影,其中一个,正是燕燕。

他大喜,立刻追了上去,但见前面一个男仆似是引路之人,带着燕燕主仆,拐了几个弯,便见燕燕主仆停步在一个厢房门口。

但见燕燕站在那厢房外面,似在犹豫,又往楼下看看。磨鲁古更不犹豫,追了上去,叫道:“燕燕姑娘。”

燕燕一转头,眉毛立刻竖了起来:“磨鲁古,你还敢到我跟前来。”

磨鲁古见了她态度,心中更恼,叫道:“我为什么不敢来。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可是和那汉奴幽会不成?”

燕燕脸沉了下来:“你不要胡说八道,再这么嘴贱,我拿鞭子抽你?”

磨鲁古指着那厢房的门,恨声道:“那汉奴可在里头,你做得,我说不得?”

燕燕大怒:“我与谁来,与你何干?这厢房里头的人我也不认识,休要胡乱攀扯上别人。”

磨鲁古哪里肯信,道:“你不认识,哼哼,骗得谁来?我把他揪了出来,看他躲藏到何时。”说着也不管不顾,径直走到那厢房门前,一脚踹开房门,叫到:“不过是个卑贱的汉奴罢了,还当自己是什么人物?就算封王为相,也不过是哄哄你们玩罢了,还不一样是我们家的狗!”

这厢门一踢就开,磨鲁古正一脚迈进,却是怔住了。

这室中坐着几人,却的确是几名身着常服的汉官,只是其中却没有韩德让。为首一人,磨鲁古却是认得的,见状就要退出去。

那人却是一拍桌子,道:“站住,既然来了,何必要走?”

磨鲁古见势不妙,转头就要跑,门边却有一个家将伸脚轻轻一绊,磨鲁古心神不定,一个踉跄,往外摔去。还好他素来练武,下盘稳当,急切之间一个挺身,抓住了门边,勉强站住,陪笑:“高郡王,误会,误会!”

原来此人正是高勋,他本是后晋皇族,率部来归,被封赵王兼南院枢密使,位高权重,正是汉人降臣的一杆旗帜,便是穆宗和罨撒葛,对他虽是不无防范之心,面上也是客客气气的。

这高勋亦是知道辽国对他又拉又防的心态,但他手中势力非同小可,横帐三支对他都存有拉拢之心,他亦是倚此,逾加骄横放任,除了横帐三支以及一些势力极大的部族长之外,他对于稍远的皇族和一般的契丹族官员,也都是极不客气的。

磨鲁古虽然倚仗父势,但高勋的为人还是知道的,见居然误闯高勋厢房,知道上了燕燕的当,吓得就欲退出。

高勋冷笑一声:“不敢当,磨鲁古郎君,你既然说出这等话来,本王不妨与你父亲理论理论,再不然,与你父子在主上面前打一场官司如何?”

磨鲁古最怕父亲,见高勋张口就将他父子扯在一起,连忙拱手作揖道:“高郡王,千万别找我父亲,这事是我自己的事,与我父亲无关。再说,我刚才骂的并不是你,我以为是韩……”

话未说话,高勋已经打断了他的话:“休要再说,本王不是聋子,你说的话,本王听得到,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得到。来人人,将他拿下,待本王带他去见主上。”

高勋出门,自然是带着一群训练有素的家将,闻言一拥而上,就要去拿磨鲁古。磨鲁古知道此事不好,若是惊动穆宗,自家父子不死也要脱层皮,哪里肯乖乖俯首就擒,当下就拳打脚踢,就要挣脱逃走。

高勋带的心腹家将,都是战场上千军万马杀出来的,这武艺又岂是普通的贵族少年能比。莫说磨鲁古,便是他带着一众少年合力,亦不是他们对手。那几个家将看高勋脸色,知道其意,乘机厮打中暗下黑手,只打得这一众纨裤少年哭爹喊娘不止。

燕燕早躲到一边,看得哈哈大笑,心中只觉得痛快无比,昨天打得半吊子不能出的气,早就出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