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译文版(2016年12月)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3章 花园王国恩仇记(2)

5 布狄卡到场

船长回到酒馆大厅时,布狄卡已坐在了酒桌上,一顶宽檐草帽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一支来复枪立在她身后的墙上,快要赶上她高了,枪托是油亮的黑胡桃木,枪管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她安静地听着晚安先生讲故事,不时露出微笑,仿佛已经坐了一整天——仿佛大伙儿从未分开过。

船长想说点什么,但又闭上了嘴。

6 龙穴

船长跋涉了三天才穿过林地小径,步入一个开阔的平原。他来到了北方,尽管林中流水潺潺,草木繁茂,但气候依然干燥,下午的闷热阻挡着入夜的清凉。他奔波了一路,又累又渴,心中烦躁不已。旅馆是一幢石头堆砌的两层矮楼,茅草屋顶,围了一圈矮墙。门口挂着一块木头招牌,写着“常绿旅店”。从门口望去,瘦削的店主人正在等客人上门,胖墩墩的老板娘正在炖菜,姿色平平的女儿在一旁擦着桌子。

船长没有进门,他绕到一旁,拐进了旅店的后院。

近年来,旅店越来越少。土匪强盗四处横行,拦路抢劫,雇不起保镖的人们都不再出远门了。其实,就连屋舍也会遭到劫掠,那些仍然营业的旅店都改造成了小型堡垒,院墙高耸,大门紧固,店主人端着上膛的霰弹枪迎接旅客。

而常绿旅店依旧敞开门营业,院墙依然低矮。方圆十里的亡命之徒来这里买一杯啤酒都不敢,更别提惹事了。旅店的守护者此刻正站在一个老树桩后面,高举着一柄斧头。岁月把他艳丽深红的皮肤淘染成了深栗色,但一身金黄斑点依旧熠熠生辉。除了肤色的转变,火蜥蜴的变化不大。他伸展蹼足,站得稳稳当当,浑身肌肉光滑结实。长裤陈旧褪色,但干净齐整。汗水浸湿了白衬衫,为了呼吸顺畅,他扯松了系在细长脖子上的领带。

船长的出现只让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下一秒,他准确迅速地抡下斧头,把木头劈成了两半。船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好,朱砂。”

朱砂的眼神平静而友好,仿佛在微笑着打招呼,眼睛就像两洼夏日的清泉。朱砂杀戮无数,这双手堆起过尸墙尸山。朱砂的眼睛,却似乎从未看见过那些。

“你好,船长。”朱砂答着话,手中的斧子继续忙活。

“好久不见。”船长加了一句,好像是刚刚意识到这一点。

“时间飞逝。”

“时间飞逝,”船长点了点头,“见到我你不惊讶吗?”

朱砂拿起一段木头,立在树桩上。“不怎么惊讶,”他说着,狠狠劈下一斧,仿佛是加了个句号。

船长点了点头。他意识到对话进行得不太顺利,但为何这么别扭,如何扭转局面,他还不太确定。他摘下帽子,扇了一会儿凉风,又说:“你是厨子吗?”等待回答的当儿,他弯下腰,捡起一颗小石头。

“帮厨。”

“赶了很长的路,能给我倒一杯水吗?”朱砂盯着船长看了一会儿,仿佛在打探话中的深意,随后点了点头,走向搁在后门口的盛雨桶。他刚弯下腰去舀水,船长突然出手,石头径直飞向朱砂的后脑勺。

石头朝着朱砂的脑袋,悄无声息飞袭而去。

下一刻,石头已经乖乖躺在了火蜥蜴的手掌里。但连接这两个情景的中间环节,却完全缺失了,仿佛电影画面被剪掉了一帧。

“幼稚。”朱砂说着,摊手扔掉石头。

“我得看看你是否强大依旧。”

朱砂盯着船长,眼神看似温和,瞳仁却阴冷无比。

“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你还是放不下愤怒?”

船长站起身。他个头不高,但努力挺直了身体。“是的,”他咕哝着说,“放不下。”

朱砂转过脸,看着那堆没劈完的木头,什么也没说。

船长的身体渐渐瘪了下来,他的怒气用光了。“你会来吗?”

朱砂缓缓眨了眨眼。“会。”

船长点了点头。客栈里传来笑语。草丛里蟋蟀吱喳鸣叫。两个老朋友默默地站在昏暗的霞光里。不过,光看这幅沉默的画面,没人会相信他们居然是老朋友。天色愈发黑沉了。

7 朱砂的到来

朱砂走进酒馆,样子和船长拜访他那天并没两样。褪色的衬衫上系了条黑色的波洛领带。不过他随身带了很多铁器,仿佛害怕自己会被南风刮走。双腿上绑着两把超大号左轮手枪,肩膀上还挂了一把小号的,靴子里塞了一把短筒霰弹枪,把靴帮挤得鼓鼓囊囊的。他转身脱下外套挂在墙上,露出背上的大杀器:一把枪管锯短的来复枪,绑在他的后腰,横在尾巴上方。

“你带够家伙了?”晚安先生笑得胡须乱抖。

“足够完成行动吗?”朱砂反问。

过了好一会儿,晚安先生才郑重回复,脸上的哂笑已消失无踪。“得再给你找一把霰弹枪。”

朱砂点了点头,在酒桌旁坐了下来。

8 应得的退休

大麦有点惊讶,这么晚了,居然还有客人上门。自打接管这家店铺,他就像一个谙熟鱼性的老渔夫,早已摸清了小镇上所有顾客的脾性。今天是星期天,人们从教堂出来后会涌到他这里来。孩子们需要糖果和丝带,大人们需要畅饮桶装麦酒,再捎上几样小玩意儿。但在这之后就没什么生意了。事实上,他本打算早点打烊,去街对面的小客栈喝一杯清凉的啤酒,再吃一块牛排。这是小镇仅有的另一家店铺。现在,他庆幸自己又稍候了片刻。阳光眩目,他眼睛又不好,辨认不出站在门口的是哪一位熟客。他赶紧招了招手。要知道,大麦可是一个友善的人,至少,他最近变得友善多了。

“进来吧,还在营业呢。”船长走进门的刹那,大麦嘴边的微笑一下子塌了下去。

“你好,大麦。”船长说着,伸出手。

大麦迟疑了几秒,才把手伸过铺板,和船长握了握。“船长。”

大麦是一只正当壮年的獾,一身蓝灰色皮毛,身形高大,脑袋几乎要碰到天花板。一副手掌宽大有力,和船长的胸膛差不多宽。握手时,船长的手仿佛被他一口吃掉了。

“找你真不容易。”

“我可不想被找到。”

船长点了点头,扫视了一下獾的店铺。店堂挺宽敞,一排排货架上,货物井井有条,地面也刚打扫过。总的来说,这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小店。昔日的狂暴杀手居然成了平凡的店主,船长一时难以接受。“你找了个好地方。”

大麦审视着老鼠的脸,想弄清他是不是在嘲笑自己。“谢谢。我几年前接管了这家店。老板女儿去了东部做工,他没有别的继承人。”

“你喜欢这里吗?”

大麦笑了,笑得几乎有点腼腆。“我很喜欢。这里很安静。自从矿井枯竭,来这里的人少了很多。我认识每一个顾客,熟悉他们要什么。他们微笑着进门,愉快地离开。”

船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我正在召集老伙计们。”

“我不参与。”大麦说。多年来,他一直祈祷着这一刻不要到来。他害怕船长上门,担心自己鼓不起勇气,不能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现在,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于是他决定再拒绝一次:“我不参与。你对我很好,船长,但我一直以来也对你不错。我觉得咱俩互不亏欠。”

船长的那只浊白死眼牢牢盯着獾,脸僵冷得可怕。“我需要你,大麦。没人干得了你的活。”

“我的活?”大麦微笑着扭过头,冲身后货架上的货物点点头。“我就卖些小东西,船长。信纸,纱线,煎锅,全是便宜货。你要是需要,我只收成本价。但是……”他耷拉下嘴角,缓缓摇了摇头,“我不会去杀人。我再也不干了。我已经彻底退出了。”

“我们都杀过人,大麦。”

“我和大伙儿不一样。你们没有杀那么多,就连朱砂也没……”想起昔日的血腥,大麦的嘴角不由自主耷拉下来。他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甩掉记忆的纠缠,抬起头对船长说:“我不想和你争论,船长。我郑重告诉你,我再也不会杀戮了,我有权利重新做人。”

船长平静地点点头,流露出一丝疲惫和感伤。“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真遗憾。”

“我也很遗憾……”大麦说到一半,只见船长把毛茸茸的手指伸进嘴巴,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两只来自东部城市的下水道老鼠应声走进店门,他们身上伤疤累累,肌肉如铸铁般坚硬。看武器和架势,就知道他们是流窜行凶的惯犯。船长给了他们一项特殊任务。

大麦缓缓看了一眼两只老鼠,又把目光转回船长身上。船长也紧紧地盯着大麦,对自己雇来的两个帮手全无兴趣。

两只老鼠是职业杀手,第一只用来复枪指着大麦,第二只则把手搭在腰间的大号左轮手枪上,从旁掩护。

“是他吗?”拿来复枪的老鼠问道。船长点了点头。

老鼠转过身,对大麦说:“抱歉了,伙计。无关个人恩怨。”

“只是受人之托。”大麦应和,黑眼睛依旧看着船长。

第一只老鼠点点头,抬起来复枪,瞄准大麦的脑袋。以他的经验,就算近距离打中躯干,也要不了獾的命,要瞄准脑袋才能一枪打死。他扳起击铁。他的搭档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

獾不是好动的动物,大麦也不例外。但大麦明白,危急关头必须残暴狠决,不可心存侥幸。他平静的表情让老鼠们误以为他温良无害。尽管杀戮无数,两个杀手此时却误解了大麦的顺从,他之所以态度安详,不是因为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而是已下定决心要结果他俩的性命。

大麦突然身子一沉,四肢趴地躲进了厚厚的木柜台。来复枪“砰”的一声,击中了獾刚刚站立的地方,在橡木镶板墙上炸出了一个大洞。木屑纷飞中,大麦暴起,就着肩膀的力量,狠狠把老鼠撞飞在对面墙上。又一声闷响,“咔嗒”,比枪声更柔更低,老鼠的脊椎被撞断了。

另一只老鼠惊慌失措地开了一枪,根本来不及瞄准,子弹只擦破了大麦的脸颊。大麦狂哮一声,瞬间转身冲向那个倒霉蛋。獾的巨大身躯看似摇摇欲坠,脚步却如舞者般灵活迅捷。老鼠吓傻了,耷拉着下唇直哆嗦,当场尿了裤子。大麦猛地一击掌,整幢房子都跟着抖了一抖,老鼠的脑袋就这么碎了。

大麦转向船长,狂怒地看着自己的老长官。他的手沾满了血糊,一片殷红。他有一身如绳结般虬鼓的肌肉,浓密紧致的皮毛,此刻却包藏不住体内汹涌的愤怒。他上前一步,拎起毫无反抗的船长狠狠摇晃。还好船长骨头硬,不然经他这么一摇,只怕脊椎都断了。

“五年了!”狂风一样的咆哮把船长的胡须刮得贴在脸上,“五年!没有杀戮!没有尸体!你干了什么!看看你干了什么!”

船长性命垂危,但表情依旧坦然镇定,甚至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我把你变回了一个杀手。”

大麦眼睛突起,瞪得和船长的脑袋一样大。他的嘴唇在盛怒之下不停地颤抖,似乎就要痛下杀手。

但过了一会儿,大麦松开了手掌。船长啪叽掉落在地,他在地上躺了半会儿,然后缓缓站起来。

大麦脸上凝满了沉重的悲伤。他直勾勾盯着墙,仿佛已经认不出这间熟悉的店铺。

“圣马丁日,”船长说,“游击队员酒馆。把装备带上。”

过了好一阵子,大麦才缓缓地点了一下头。船长抬起脚,跨过那只横在地上、脑袋开花的杀手鼠,头也不回地走了。

9 大麦的到来

大麦的体型是酒馆里所有动物加起来的三倍,但当他默默走进酒馆,却没有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关注。他并没有偷偷摸摸,要知道,鬼鬼祟祟和他的体型不沾边。这是一种谦和的低调,劝慰他人的视线不必停留,匆匆掠过他的庞大身体即可。他手中拎着一只硕大的黑色手提箱,大概很重,但看大麦轻松的样子,大家根本猜不透箱子里装了什么。除了这口箱子,大麦手无寸铁。

酒桌已沉默许久。船长即使喝着酒,也不喜欢闲聊。但与布狄卡和朱砂两人深沉的缄默相比,船长可算得上是相当健谈。一般来说,晚安先生并不把别人的沉默当作对话的障碍,但即使是最滔滔不绝的演说家,也需要听众的掌声附和。今晚所有的聒噪,竟然全都耗散进了无语中,他只好放低头,和伙伴们一起喝闷酒。

因此,当地板吱嘎作响,预示着又一个老伙计到来时,晚安先生高兴地抬起头,认出来人的身份,他笑得更愉快了。大麦也笑了,嘴角缓缓咧开,牙齿一个个露出来,最后蔓延成热情的大笑。虽然看着不像,但在过去的草莽岁月里,这只漆黑的鼬鼠和这只伟岸的大獾确曾沆瀣一气,合作无间。

“这顶帽子可真丑。”大麦嚷道。

晚安先生狠狠地瞪着眼睛,假装着了恼。“这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帽子,”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头上的贝雷帽,“这顶帽子是墨西哥皇帝赐予的礼物,我从一只发狂的臭鼬手中救了他一命。他恳求我留下来,担任他的首席侍卫,但我一口就回绝了:‘皇帝陛下,晚安先生生性自由,不受束缚,即使黄金打造的笼子也关不住他。’”

“墨西哥没有皇帝。”

“这是墨西哥的不幸,所有伟大的国家都应该有一个皇帝。”

大麦哈哈大笑。雷孔基斯塔为大麦的大屁股找来了一张超大号的凳子。大麦把箱子搁在凳子旁,呼唤上酒。雷孔基斯塔又从柜台后拎出一个酒罐,放在桌子上那一堆东倒西歪的杯子中间。

尽管大麦坚称,他已改过自新,不再杀戮——可再次见到这帮以杀戮为生的伙伴,却依旧其乐融融。

10 我们的老朋友,魔鬼

船长在首都的暗巷里偷摸潜行,像下水道里的废水一样悄无声息。城中知道他这号人物的极少。而知道的人,也不会在这风雨交加的晚上,潜伏在码头北面的贫民窟堵截他。但他本性难改,明知没有必要,却仍然格外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