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复读的纠结
冲举脸上的血迹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以困乏为借口，让他和我坐在路旁一颗大石头上休息。
坐稳后，我问冲举：“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冲举叹了叹醉醺醺的粗气说。
“那你不打算去学校里再补习了？”我试探性地问。
月光照射下，冲举满脸的擦痕和怨气，凝滞成了冰冷绝望。良久的沉默后，他掏出一句“冲舟，那所教室，那个黑板，那双眼神，那无数张誊誊写写的白纸，我整整面对三年了，你觉得我还能有勇气再对面下去吗？”的反问。
被冲举这么一问，我深知每个复读生心中的那份沉重。特别是冲举，这位已经复读了三年的高三生，让他再去坐同一个教室，面对同一个老师，那教室里一双双眼睛对他的一双眼睛，他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是感到异样与特殊，还是有知与无知的交织？又或是同情与怜悯的混合？我……我……真的不敢再为冲举还原这一场景了。
我知道，冲举的内心是坚韧的，他人的冷嘲热讽无法撼动他的自尊，他也能坦然面对。然而，对于他的家人，尤其是他那固执的父亲，每次给予他的打击都如同原子弹般沉重。这次高考的成绩一出，他的父亲便毫不犹豫地告知他，除了本科学校，其他一切学校都不再支持他继续学业。这次高考的失败，更是让他父亲彻底打消了让他再复读的念头，甚至为他已经安排了一门婚事，让他早日成家立业。这无疑是对冲举最沉重的打击，也是他最难以接受的事实。
我更清楚，冲举虽然嘴上说不愿意去补习了，但他骨子里还是要去复读的。毕竟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大学梦岂因不去复读而轻易放弃了？这不是他的人生字典，他更不会甘心付出了这么多努力而一无收获。
面对着冲举，迎着夜半冷飕飕的风，我对冲举说：“以你今年所考的分数，再到县一中去复读，应该是免费的！你就耐着脸皮，揣着低头，再去补一年吧！反正是读了大半辈子书的人了，何必再计较这一年的光景。古人知天命之年大都还科甲优则仕，说不定风水轮流转，下一年你就高中到清华北大了。那样的话，你就像那三年不鸣的鸟，一鸣就惊全城了，也算不枉一生的寒窗苦读了。”
说完，冲举沉默了良久才说：“冲舟，你说的对，复读我是一定还要去的，只是不想再去县一中了。”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我想换个环境，毕竟县一中对我留下了太多熟悉的回忆，太多令人伤感的过往了。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再碰到相熟的人了，他们那种异样的目光我实在不敢坦然地面对了。”冲举姗姗有辞地说。
“冲举，你这个想法对是对，但你到其他学校补习的话，那学费不是很高吗？况且你爸已经斩钉截铁地说过不再供读你了，你的学费怎么弄啊？”我满脸迷茫地问。
“我知道父亲这次对我失望透顶了，可他失望归他的失望啊，我不能因他的意志就决定了我的前途未来啊，更不能让我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啊。”冲举不服输强调完，又很有主见地说，“我决定了，先利用这个假期，去外头挣点生活费，等正式上学了，再利用周末的空闲，找个兼职来填补点，平时的花费上，再再节俭节约些，估计可以撑个一年半载的。况且，我托人联系的那所补习中学，一听我的成绩，给我也是免除学杂费的。”
“那一所？”我兴奋地问。
“五中！”冲举很没底气地回应。
我一听是这所中学，满腹狐疑地问：“五中？！那不是一年至多考上三五个本科生的中学吗？更是全县最差高中生的集中地，你甘愿去上吗？”
然而，冲举却理直气壮地答道：“最差就最差吧，反正去哪儿读书，都得靠自己下苦学啊。”
我深以为然地点头，却又忍不住提醒：“话虽如此，但学习环境的好坏确实会潜移默化影响人的学习劲头啊。尤其是你这次复读，已无任何退路了，更需要一个积极向上的学习氛围来激励你啊。你必须全力以赴，确保万无一失地考入一所本科院校啊，这不仅关乎你的未来前途，也是对你多年付出的最好回报啊。”
冲举像回忆过往一样，很自责和内疚地说：“是呀！是必须要成功的，但我就是不想再去县一中了。一想到我们先前那个高傲的班主任，我既惭愧又自惭，更来气是他从来都看不起我，自己却不争气。去年的时候，我在他面前发过毒誓，一定要考一所重点院校让他看看的。到头来，落了个分数线连本科线没上不说，还是我们班里最烂的一个，这让我情何以堪啊？万一我再回一中补习，校园里有意无意碰见了他。你说说，我该多么多么的无地自容啊！”
冲举说的是实情，可谁没走过弯路，谁的高考是顺遂，我们不能因噎废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样岂不耽搁了选择的机会，我还是极力劝道：“冲举，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作为一名学生，一个经历了好多次高考失败的学生，如果你连这点定力和隐忍都不具备，那你还怎么考一流的大学啊？我深以为，县一中你还是必须去的，哪里不仅学习环境好，而且有你熟悉的老师，说不定这些老师可能念及旧师生的份儿上，会更多地帮助照顾你啊。你就听我一句劝，抛下你所谓的尊严，带上你美好的梦想，敞开去努力实现吧！青春一去不复返，机会稍纵即逝，把握不好，不去把握，都将造成一辈子的后悔，那时候为时晚矣。”
“冲舟，你说得不无道理，但我还是感觉，我不想去。”冲举不情愿地回应道。
“感觉个屁哩！感觉又不能当饭吃，感觉又不能让你考上理想的大学。”我恶狠狠地批评完，又感觉自己说的话有点重了，便轻声提议道，“依我说，你就端正心态，放下架子，怀着一份谦卑的上进心，去县一中再博一次吧！算当朋友的我求你了，选择不对，或者失误的选择，必将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你要惦来轻重啊。”
“容许我再考虑考虑吧！”冲举打了酒嗝儿，还是提不起精神地弱弱说。
看着冲举犹豫不决、迷离不定的样子，我真想拥有悟空的七十二变，一下子变成他的替身，为他做决定算了：“——不要再考虑了，你一定去就是了，不会错的。天下事，有光荣的，有不光彩的，但都是人干出来的。你没考上大学，既不是不光彩，又不是不光荣，有什么好害怕的？男子汉，勇敢点，什么事儿都会克服的；执着点，什么事儿都会挺过去的。再委屈一下自己，时间会证明你的努力不会付之东流。正所谓：‘风欺雪辱，梅花依旧向阳开，山阻石拦，大江依旧向东流。’你要成为那梅花，要学那大江啊。”
“你说了半天，这些我都明白，也都清楚，可有时候，人——定不能胜天！”冲举无奈地说。
被冲举这样固执己见，死脑筋一般转不过弯，我真忍不住恼火了，便赌气地说：“男子汉吗，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去不去，自己看着办，何必这样婆婆妈妈的，我也不想再费唾沫星子了。”
冲举知道我有点生气了，就不同我说话，我也不愿与他言说。我俩并坐在石头上，像一对恩爱而有怨恨的情侣：冲举望着天空，同流星对视，想从浩瀚的天宇寻得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标，可流星划过，天际昏沉，无有所指；我望着明月，和星汉神语，欲觅得冲举的心思，可浩瀚星辰你不会意，何从着手，只能任由思绪缥缈。而这深夜，冲举不言语，我不出气，如同死寂，那风拂过，更像沉埋千年的郁气，冰冷不怜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其他人依然不见得折返，我怕风吹久了，冲举的酒劲扛不住，便提议：“冲举，咱们回家吧！看那帮家伙可能要走到天亮才返回家，不如我俩先回。”
冲举被我这样一提醒，也有回家的想法了，便果断地说：“回就回，他们不来了，让统统见鬼去吧！”
我俩从石头上拾起来，迎着冷风，借着弱光，加紧脚步往回家赶了。
本来想着，对冲举再去复读的事情不去追问了，但毕竟他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班同学，又和我打小一块儿玩到大，他的事情不靠实不落地，我心里总归是不放心，就又对他扯皮蔓缠地说：“冲举，或许从今晚过后，我们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一起倾诉肺腑之言的机会更不多了。我知道，今晚你很不愉快，以至于摔成这个样子，所以，对于你去哪里补习，我还是真心希望你回去了，认认真真考虑一下。毕竟这对于你，就像高考报志愿，既难却重要，但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尤其是你回家后，再不要和叔叔起争执了。作为家长，有时候他们确实很啰嗦，很让人厌烦，但他们毕竟是父母，行事情肯定都是为子女着想的。这点上，你就毋庸置疑，像冲叔，他和我父亲不一样，他是直性子，脾气急，有时候遇事说话重，言辞不饶人。但心眼是好的，你还是要谅解他的难处，明白他的苦处。”
听了我这一番似有临终劝告般的肺腑之言，冲举略带泪光地说：“冲舟，大家朋友一场，今晚能够和你一诉肺腑，我确实高兴，对于你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能够成为我们村今年第一个上本科院校的学生，我打心里一直想祝贺你！但……我是嫉妒心的作祟，还是千万个瞧不起自己的阴影？我就是提不起激情，拿不出热情来好好对你说一句‘祝贺’的话，真的……真的……希望你理解，能够原谅我这个不中肯的兄弟！”
见冲举如此惨状，我安慰道：“作为年青人，原本不应该有那么多婆婆嗦嗦的腔调话，可我们都是心怀彼此呀！所以才——你今后就加油点！明年必须请我到你家去为你的高考胜利而一醉方休！”
“必须的！”拭去泪痕，冲举自信地说。
见冲举心情好点了，我也笑着说：“必须的！”
我和冲举走着，不知不觉两人默契地哼起了《朋友》那首不是经典却是经典的歌：
朋友，一生一起走
那些日子不再有
一句话，一辈子
一份情，一杯酒
朋友，不曾孤单过
一声朋友，你会懂
还有伤，还有痛
还有走，还有我
……
一曲完了，我们又接着唱《我的未来不是梦》这首能表达我们梦想的歌：
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
流着汗水默默辛苦的工作
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漠
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
……
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认真的过每一分钟
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
……
不知唱完了几首歌，我就到家门口，我让冲举同我一起去睡，冲举却以害怕父母担心为由回自己家了。
回到家，父母都已经熟睡了，我便悄悄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上床也睡下了。
睡下没多久，就听见路上，有不伦不类的歌唱声，有学叫卖豆腐的吆喝声，有学驴叫唤的啊吼声……总之，天上地下，云来雾里，能够被模仿的，能够传达的，能够呻吟的，都被叽哩哇啦的学着、叫着、吼着，来表达他们的存在。
我深知，这些声音都是我这帮哥儿们醉酒了，神经被刺激清醒了，知道回家了，才发出的内心倾诉，来留住时光，印迹人生路上的点点滴滴……
过了一会儿，声音渐进消无，我也安稳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