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年一梦
西郊乱坟岗,常有走投无路的盗贼出没,他们最喜欢搜刮死人身上的东西,拿到黑市换钱。今夜几个盗贼约好了,一起去乱坟岗搜刮财物。
忽然,有盗贼惊呼:
“呀,好美的姑娘,死了可惜了---也不知道是谁造的孽——”
如此美人不好好安葬,良心何在啊。
“这身衣裳做工不错,看起来挺值钱的---”
“啊---诈尸了——快帮忙啊——她咬我——”
“快跑啊!僵尸咬人了——”
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吓跑了来乱坟岗中觅食的饿狼,最终归于平静和死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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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叮铃!
有人穿过袅袅迷烟,踏过满地死尸,来到最高处,俯瞰小径上策马而来的女子。月亮钻出云层,惨白的月光映一张狰狞人面。此人墨发狂乱,眸中充血,黝黑粗壮的手臂上缠满荆棘藤,背上绑着十几斤重的大刀,身后跟着一只血眸鬣狗,鬣狗脖子上缠着一串青色铃铛。
那叮铃声,便是鬣狗脖子上的铃铛传出来的!
她停马仰望,喝问:
“我看见你了!你是谁?为何要绑架松儿?”
“作甚?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的狗饿了--当然是把你们剁成肉泥,喂狗咯---”
好一张令人作呕的脸,却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是以前的仇人来复仇了吗?记得黎央曾说过,她虽不懂武功,却有一双习武的手和一具伤痕累累的身子。
但黎央不去计较这些,许诺她只要她愿意,就可以留在黎府,做黎府的大少奶奶。
“东门伽罗,你欠我的,终于可以还上了!哈哈哈——”
东门伽罗,说的是她吗?令人作呕的口气,黎夫人确信,以前不仅见过,还相杀过!手不受控制地握紧长剑,心中涌其强烈的想要杀人的欲望。不,不是欲望,而是屠戮的本能,被潜意识压抑已久的本能!
“谁成肉泥,还说不定呢!”
话音未落,黎夫人提剑一个箭步冲向对手。狂风刮面的感觉,如此熟悉。仿佛身体里每一根脉络,都在期待着踏空而起的这一刻!
原来她不是不懂武功,她只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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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
刀与剑在空中相撞,她被强劲的内力击飞。
“看来,你不仅忘了自己是谁,连昔日杀我的本事也忘了---如此正好,我可不会因为你不如从前而手下留情!”
他追上去,大刀狂挥,不留余地,每一击都意图致她于死地。且每次伤她,他都会得意地加大攻势,迫不及待地想赢,迫不及待地要她死!而她却看到了,那得意的背后,曾有多少失意的瞬间,卑微到尘埃里,发酵成不可开解的仇恨。
脑海里浮现一些残缺的片段,两个孩子一同学艺,一男一女,男孩被爹爹狠狠责罚贬骂,女孩却被爹爹捧在手心里,感慨若她是女儿身,他绝不会多看男孩一眼,还骂男孩是废物!女孩想安慰男孩,却被男孩的眼神吓退了。那吓人的眼神,好似他们结仇多年,不共戴天似地!
几十个回合之后,她伤势加重,却也收货不少,知道如何巧妙避开他的攻势,但这些根本不足以取胜。
最多只能确保她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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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个躲闪不及,她被掌力击中胸口,飞出老远,砸在乱尸堆里。她挣扎着爬起来,却使不出力气。体内真气如无头苍蝇到处乱窜,想必是气脉被那一掌震乱了。
“该死——”
她低咒,感觉少了点什么!一定是缺了什么,总觉得被敌人碾压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直觉告诉她,她赢过此人,不止一次!
那人踩着尸体,拖着大刀来到她面前。
“你可真行啊,都不记得我是谁,也敢只身赴这黄泉宴,为兄着实佩服你的胆色。看着你这样,一动不动,任我宰割,就觉得特别痛快。但更痛快的,还在后头---”
为兄?
这个称呼好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一心想杀她的人,自称为兄!被她遗忘的亲人么?
不,更像是仇人。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反目成仇呢?到底是什么样的怨,让他们走到了今天?她摇了摇头,制止自己胡思乱想,当务之急不能分心,得凝神聚气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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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出来吧,别让故人等急了---”
鬣狗摇动铃铛,黑暗尽头,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这边走。起初只是个模糊的人影。近些,再近一些,乃是位嘴角带血的女子。她就仿若黑暗中的夜明珠,即使暗夜再浓,也无法藏匿那无价的光芒。精致华服的衬托下,那绝色姿容更像是一味毒药,勾起人心中最本能的贪念:
哪怕只是一具姣好的躯壳,也绝不拱手让人!
郡主?
结合此人相貌,这个称呼亦是格外熟悉,就好像烙印在血液中,遥远的记忆之窗,开了一条缝。从门缝往里看,隐约可见一张如花玉面,双眸噙着泪。
心咚地一声颤了。
黎夫人不明白,心是活了,还是痛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认得此女,但她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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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来,刀拿稳了,举起来,剁了她---”
黎夫人看着女子接过刀,又见她面无表情地举过头顶,重重砍下,那一刹那,眼泪竟然吞食了恐惧,化作无限心疼。
面前的女子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不应该成为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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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黎夫人失声大叫。
痛极了!
——
这惨叫声,勾动行尸已经冻结的眸光,行尸微微转动眼珠子,往下看。大刀刀面吃进黎夫人的腰部,有血源源不断往外溢出。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视线往上,再往上,落在黎夫人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上。啊,是熟悉的轮廓!行尸女子微微瞪大眼睛,身形颤了颤,握刀的手晃了晃,最后无力地松开了大刀,随即惊恐地捂住脸,痛苦哀嚎一声: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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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刀---我的刀---你竟然舍弃了我的刀!”
男子彻底疯狂了,揪住女尸头发,拳脚相向。
“你不是行尸走肉吗?为何会有表情---为何会不忍---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一拳又一拳,无情地砸在女尸身上。
无情的拳头,也砸开了黎夫人的记忆大门。
她终于记起来了,女尸的名字!
“红——红苕——”
是的,女尸名唤红苕!
这一刻,女尸眼底竟亮了。是欣喜,是激动,是不可言明的泪啊!终于还是又遇见了,只是相见不如不见,若是一切在那一刻便结束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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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夫人复姓东门,名伽罗。
十年一梦,所有的罪孽,起源于那场比武。父亲的本意是想让兄长凌风大展拳脚,日后好继承父亲的衣钵。但她认为,自己比好勇斗狠的兄长更优秀,更适合,而且父亲也常常这么说,她比兄长要优秀!
于是她女扮男装,大败兄长,摘下桂冠。
谁曾想父亲与兄长愤然离去,她失落地走下比武台,突然有人窜出来,将贴身玉佩塞到她手里,小声道:
【明日午时,柳林坡一叙---】
虽只是匆匆一面,但这惊鸿一瞥,已足以让她推断出这玉面少年,便是年少贪玩的红苕郡主。她当时只觉搞笑,女扮男装的红苕竟看上了女扮男装的她,天大的笑话!她不想红苕失望,便写了一封书信,托侍从连夜送到叶府,未曾想这封书信落在了兄长的小情人手里。
那侍女为了替母亲治病,主动委身于凌风,成了凌风的情人和眼线。侍女听闻凌风兄妹不合,便偷偷藏起书信,通知凌风。凌风早就觊觎红苕的美色,便伪造书信,和那侍女一同设局,让红苕误以为比武台上摘下桂冠的是凌风。红苕多次想和凌风见面,一诉相思之苦,但都被凌风巧妙地婉拒了。他一边以礼节为借口拒绝与红苕碰面,一边却让媒婆大张旗鼓地向叶家提亲。
红苕不怀疑有它,以为凌风是个注重理解,害怕闲言碎语而已。以为凌风是在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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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精心布置的局,却被一阵秋风坏了事。
秋风刮开了红盖头,就在新娘子准备跨火盆的时候。红苕看见了新郎,是一张陌生又普通的脸,视线落在凌风身旁的伽罗身上,大惊失色。
为何她的心上人,成了女儿郎?
她质问伽罗,伽罗一头雾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她失望透顶,转身扭头便跑,回到家中对父亲一番哭诉,传信侍女和凌风之间的交易败露无疑。
叶郡王身子骨欠佳,想到自己时日无多,两家也算门当户对,故此叶父苦口婆心规劝红苕切勿任性,将错就错吧。
【此人心肠恶毒,行为不端,四处留情,就连我身边的侍女也不放过,爹爹当真以为,他会善待女儿吗?】
见红苕日益消瘦,叶父只好将聘礼退回去。
东门将军却认为此乃奇耻大辱,带了侍卫亲自闯进叶府抢人。
【叶清怀你听好了,她就是做鬼,也是我东门家的鬼---】
久病缠身的叶郡王气急吐血,当场暴毙。
红苕因经受不住打击,当初晕了过去。失去了父亲的庇护,红苕处境更艰难。她被五花大绑,囚禁在内院厢房中。天还没黑,凌风便迫不及待地闯进厢房,如饿狼闯进羊圈,肆意妄为。她缩在角落,又是挣扎,又是哀求,又是哭骂,却无法动摇凌风的欲念。
万念俱灰时,东门伽罗持剑闯入。
【畜生,人家爹刚死,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伽罗一脚踹飞趴下红苕身上的凌风。凌风爬起来,抡起拳头就要扑过来,却被伽罗率先踢中头部而晕倒。随后伽罗将红苕背在背上,跳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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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侍卫顿时乱成一团,东门凌风当即咒道:
【吃里爬外的东西!给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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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怕,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我很厉害的,你亲眼见过,不是吗?】
黑暗中,东门伽罗故作轻松地安慰红苕。
红苕信了,停止了哭泣,两人一起逃亡。
然而双拳难敌四腿,就算她武功再怎么出色,带着红苕这么个累赘,早晚会栽倒。只是当时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太过天真,不知道这是用鲜血才能证实的谎言。
而深陷于谎言中,久而久之,便无法自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