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 捣衣

鸳瓦已新霜1，欲寄寒衣转自伤。见说征夫容易瘦2，端相3。梦里回时仔细量4。 支枕怯空房5，且拭清砧就月光6。已是深秋兼独夜，凄凉。月到西南更断肠7。

■ 注释

1 鸳瓦：即鸳鸯瓦，据说一俯一仰上下咬合。

2 见说：听说。

3 端相：仔细看。

4 仔细量：仔细打量，仔细看。

5 支枕：支起枕头，指立起枕头，用来倚靠，无法入睡。怯：胆怯，害怕。

6 清砧：指捣衣石。杜甫有“半扉开烛影，欲掩见清砧”（《暝》）句。

7 断肠：指伤心。

■ 简评

欧阳修的《秋声赋》戳中许多文人的悲秋情结，从宋玉开始，悲秋一贯是文人的当然主题。但是，秋天对于女子，意味着更深的牵挂。本词题为“捣衣”，开首一句即扣主题。不说木叶落，不说秋风悲，词人眼光独到，情感细腻，只说屋檐上的鸳瓦已染新霜。一个“霜”字，表明秋已到来，一个“新”字，表明秋刚到来。次句更进一层，扣在衣上。秋对于独守空房的女子来说，该是担心丈夫衣单受冻的时候了，故秋与捣衣，历来在诗歌里关系密切，李白曾说：“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子夜吴歌·秋歌》）杜甫也有“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秋兴八首》其一）的诗句。而次句，即是写出了女子欲寄寒衣的复杂心情。欲，表明想寄而没寄；转，道出了矛盾；自伤，又勾起了女子的感伤。而“自”，更透露了女子的孤独。情感起伏跌宕。三四五句由寄寒衣过渡到征夫身上。“见说”，听说，听说征夫容易消瘦，又是一种担心；“梦里回时仔细量”，情到深处之痴语也。下片首句亦刻画深微。女子无法入睡，支起枕头；闺房独自一人，冷清异常，为了逃避冷清，女子起身户外捣衣。捣衣才能缝衣，才能寄寒衣。拭，描画出女子捣衣之动作，亦刻画了她彼时的若有所思。就月光，言月光之明足以照亮黑夜故而可以捣衣，但亦衬托出环境之清冷以及捣衣女子之清冷感受。清砧之清，不在砧，而在月，在女子之感受。接下三句，乃将此种孤独清冷感受直接抒发，并渲染至高潮后结束。“深秋”本易引人感伤，“独夜”只会使感伤加重，“凄凉”是感伤酿制的更苦的酒，而“断肠”则是伤心至绝。情感由檐瓦新霜被唤醒，逐渐酝酿、发酵，至“月到西南”而终爆发，不可收拾，而词又在此无法收拾处戛然而止。“月到西南”只是月亮在天上运行的一小段轨迹，在此期间，人间女子的内心却涌起了如此翻天覆地的波浪。纳兰喜欢《花间词》的“言情入微”，而他之言情能力水准，怕是其后无人能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