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长孺诗词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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弁言

唐長孺先生(一九一一至一九九四),幼名,昵稱飛官注1,嘗自號格廬先生有《格廬日記》,其第一册有序曰:“長孺得舊章曰‘格廬’,喜其形製,因以自號。夫格之義大矣,或曰即物而格之,或曰格我心之非,長孺無似,不知其爲程、朱也,陸、王也,苟以名我之日記,則亦竊取之義云爾。”即先生喜“格廬”形製,先以自號,旋以名己之日記。先生嘗自號格廬,固可無疑也。,江蘇蘇州府吴江縣平望鎮人也。父諱耕餘(或作耕畬),又名唐九,號鷾而,自稱懦夫先生妹露葵僅云:“先父唐耕餘,又名唐九,自稱懦夫。”見唐氏:《憶先父唐耕餘》,《吴江文史資料》第十六輯,一九九八年三月,第四九頁。“鷾而”之號,詳參本書民國五年(一九一六)條。郁德雯嘗稱:“唐長孺少年時受父親唐家慶影響喜愛詩詞。”見郁氏:《一代史學大家 古文書泰斗——唐長孺:古塚遺文 十年心血》,香港《文匯報》一九九四年九月二十日《中華風采》版。耕餘老人何時又有“家慶”之名?不得其詳。,工詩文,兼好書畫及收藏,於書法尤有研究唐耕餘(遺作):《筆陣圖蜉化階段及其内容》,《書法叢刊》二〇〇〇年第四期,第七五至九〇頁。另參張天弓:《論筆陣圖的作僞年代——唐耕餘先生遺作〈筆陣圖蜉化階段及其内容〉讀後》,《書法叢刊》二〇〇一年第三期,第八五至八九頁。按:張氏此文收入《張天弓先唐書學考辨文集》,北京:榮寶齋出版社,二〇〇九年十二月。亦可參閲。。母劉氏,諱藴玉,浙江湖州府吴興南潯鎮人,嘉業堂主承幹之堂妹也項文惠:《嘉業堂主——劉承幹傳》,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二〇〇五年七月。另參陸士虎:《中國近代傳統藏書樓的絶響——記南潯嘉業堂藏書樓創始人劉承幹》,《書屋》二〇一〇年第三期,第三四至三九頁。。先生少承庭訓,長傳家學,於詩詞、書畫及收藏,亦皆有素養焉參先生:《讀抱朴子推論南北學風的異同》,《魏晉南北朝史論叢》,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一九五五年七月,第三五一至三八一頁;《跋明張璁書扇——略述王守仁與張璁的關係》,《學林漫録》第十一輯,北京:中華書局,一九八五年八月,第一七七至一八四頁;《跋吐魯番所出〈千字文〉》,《唐研究》第一卷,北京大學出版社,一九九五年十二月,第一至九頁。按:此三文皆收入《唐長孺文集》,北京:中華書局,二〇一一年四月。此不具列。又,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先生在京整理“北朝四史”,凡有閒暇,皆往西單商場舊書店購藏古代字畫。參張忱石:《唐長孺先生瑣記》下,《文史知識》二〇一一年第十二期,第一〇九至一一〇頁。故先生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六日賜余函,有云:“敝篋書畫並無珍貴大件,有一些小品可能。我有一清人小楷册,其中最名貴的是王鐸在信紙那麽大小的紙上寫自作詩數十首,蠅頭小楷,據啟功同志説,此係王鐸字跡,故宫及日本均無。又有朱竹垞三代家書,述及鴻博事,與舊説可以互證。啟功先生認爲是佳品。如此等等,當開具目録寄給你和劉濤。我自信賞鑒能力還有一定水準,所收字畫大都非精品大件(原注:因爲買不起),但贗品極少。我還有祝枝山尺牘三通及明人張璁等扇面六頁,亦小品之精者。”。昔賢恒言“文史哲”不分家,實則“詩書畫”亦不分家也。其中,先生於詩詞用功尤勤。

注1”名見先生之父耕餘老人題款,詳參本書民國五年(一九一六)條。“飛官”之稱見先生妹丈柳義南撰述之《憶唐長孺教授》,《拾遺集》,蘇州市吴江市文聯,二〇〇九年五月,第二一一頁。蓋“飛”與“”同音,“飛官”即“官”也。

先生之詩,少長風格迥然不同。早年嘗以詩謁金松岑金天羽(一八七三至一九四七),初名懋基,又改天翮、天羽,字松岑,號鶴望、鶴舫、天放樓主人等,蘇州府吴江縣同里鎮人,先生鄉黨兼戚屬也。松岑學問廣博,爲清末民初蘇淞國學四大家之一(另三大家爲章太炎、唐文治、錢基博)。而最爲人所稱道者,實爲其人之詩文及小説,有《天放樓詩文集》傳世,曾樸《孽海花》前六回亦原出其手焉。,松岑評曰:“幽澀似郊、島,又似永嘉四靈,亦受散原之暗示。”又云:“長吉鬼才,非少年所宜。”詳見先生《題吴蕘圃山水幛子》詩後之松岑雙行小注,《文藝捃華》第一卷第四册,一九三四年八月,第三三頁。按:松岑評語全文另參本書民国二十三年(一九三四)條。先生晚年嘗憑記憶引述此評,門生故舊多有記録,然皆不確,宜以本書引述爲準。按(孟)郊、(賈)島之詩,非僅“幽澀”,亦且“寒瘦”,蓋與二人身世際遇相關也。永嘉四靈(徐璣、徐照、翁卷、趙師秀)原宗賈(島)、姚(合),風格自應大致接近。散原爲“同光體”代表,其詩初宗韓文公,後師黄山谷,既“惡俗”,又“惡熟”,求諸“古奥”,流於“艱澀”,風格自亦相去匪遥陳三立(一八五三至一九三七),字伯嚴,號散原,江西義寧縣(今修水縣)客家人,史家陳寅恪之父也。關於散原詩文,參:陳三立著、李開軍校點:《散原精舍詩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二〇〇三年六月;陳三立著,潘益民、李開軍輯注:《散原精舍詩文集補編》,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二〇〇七年一月。。松岑雖對“同光體”夙有微辭金松岑《寄綿竹曹纕衡(經沅)北平代柬》有云:“勸進人聞肅牋表,請法我詎争袈裟?”自注:“曩見報章有《詩壇點將録》,以散原爲梁山泊宋江,海藏爲盧俊義,而石遺老人閩派奉之爲盟主。”見金氏:《天放樓詩集》卷一三庚午歲(一九三〇)條,金天羽著、周録祥校點:《天放樓詩文集》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二〇〇七年十一月,第三一四頁。按:“海藏”爲鄭孝胥,“石遺老人”爲陳衍,與散原並爲“同光體”之領袖及中堅也。《詩壇點將録》全名《光宣詩壇點將録》,汪國垣(辟疆)著。松岑此詩已顯見對汪氏品評之不屑。松岑極爲推重之錢夢苕,撰《論近代詩四十家》,將散原列爲第二十二家,云:“如欲朝諸夏,撫萬方,南面而王詩國,成大一統之業,則散原於此,力尚有所未逮也。”見錢仲聯:《夢苕庵清代文學論集》,濟南:齊魯書社,一九八三年九月,第一四八頁。方爲持平之論耳。,然以先生少作與詩壇老宿相較,奬掖之意不言自明矣。惟覺長吉(李賀)縱有“鬼才”,年僅二十七而亡,此類詩作,應非少年之所宜爲,愛惜之意亦昭昭然也。先生之詩風,後來漸有變化,終效松岑兼采各家之長,堂堂正正,一如其人,得非肇源於此耶?

先生之詞,金松岑似從未置評。此蓋與松岑係以詩名家,而未以詞名家相關也金松岑今存《天放樓詩集》多達二十一卷,《紅鶴詞》僅一卷。其《天放樓文言遺集》卷二載《紅鶴詞自序》亦云:“吾文若詩於世有定評矣,詞非吾所專業也。”見金天羽著、周録祥校點:《天放樓詩文集》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二〇〇七年十一月,第一〇一四頁。然松岑之詞,亦未可小覰也。其《紅鶴詞》雖僅存三十二首,竟有《鶴回翔》、《小西湖》、《醉西山》、《名園緑水》四首爲“自製曲”,足見詞律修養之深。錢夢苕撰《近百年詞壇點將録》,以“金天翮”當“天傷星行者武松”。見:錢仲聯:《夢苕庵清代文學論集》,濟南:齊魯書社,一九八三年九月,第一六六至一六七頁。蓋亦詞中聖手也。。先生晚年憶及青年學詞,嘗謂“當時學夢窗詞,爲無病呻吟之語”此語見先生壬申(一九九二)覆汪榮祖函。參汪氏:《義寧而後稱祭酒——悼念史學家唐長孺先生》,臺北《歷史月刊》一九九五年三月號,第八八頁。。故論者皆謂先生“詞作頗似南宋吴夢窗”郁德雯:《一代史學大家 古文書泰斗——唐長孺:古塚遺文 十年心血》,香港《文匯報》一九九四年九月二十日《中華風采》版。。實則非也。先生本性雖多制約,固宜學格律詞也;然格律詞大家甚多,何至專學夢窗詞耶?兩宋格律詞三大家:清真(周邦彦)開宗立派,白石(姜夔)承前啟後,夢窗(吴文英)集成歸重。此三人者,皆精通音律,善“自度曲”及雕字琢詞,雖同屬婉約正宗,標格卻各自不同。夢窗詞濃豔沈鬱,褒貶各半清王鵬運褒之曰:“以空靈奇幻之筆,運沈博絶麗之才。”見王氏:《夢窗詞跋》,《四印齋所刻詞》,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九年八月,第八九〇頁。宋張炎貶之曰:“如七寶樓臺,眩人眼目,碎拆下來,不成片段。”見張氏著、夏承燾校注:《詞源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六三年九月,第一六頁。。白石詞清空飄逸,褒多貶寡宋張炎褒之曰:“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迹。”見張氏著、夏承燾校注:《詞源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六三年九月,第十六頁。胡適貶之曰:“單有音律,而没有意境與情感。”見胡氏:《詞選》,上海:商務印書館,一九二七年七月,第一一頁。。惟清真詞藴麗雅正,最受推崇,甚且有“詞家之冠”美譽。實則先生學夢窗詞未久,即已兼學白石詞矣。至於先生之詞,恒見清真曲譜,則猶格律詞人皆有應和清真之作南宋末年,方千里、楊澤民之《和清真詞》,陳允平之《西麓繼周集》,幾乎遍和清真詞調。饒選堂(宗頤)爲當今詞學大家,其《睎周集》更遍和清真《片玉詞》一百二十七首。沈子苾(祖棻)向有“當今李易安”之稱,其《涉江詞》如《瑞龍吟》、《解連環》、《拜星月慢》等,亦皆爲“和清真”之作。其例甚夥,恕不具列。,書畫藝士皆有臨摹古賢之墨,原屬本業之基礎訓練,固與是否學清真詞無涉也。

《尚書·舜典》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詩詞之道,盡在乎此。先生後來治史,於此取資者亦多矣。先生史學文字簡明凝煉,樸實無華,與學夢窗詞時固然不同,與學白石詞時亦迥然有異,非文史兼通者,固難釐分孰爲史筆、孰爲文筆也。至於思慮精細周至,與清真詞之豐茸綿密固有淵源矣;考證盤旋跌宕,於白石詞之迴斡峭折亦有承藉焉。先生史學與詩詞之關係有如此者。惜先生詩詞存世不多。先生嘗自言:“三十以後絶少作詞。”又言:“少年時頗耽倚聲,中年以後專意治史,遂少寫作,偶一爲之,亦多不存稿。”此語見先生壬申(一九九二)覆汪榮祖函。參汪氏:《義寧而後稱祭酒——悼念史學家唐長孺先生》,臺北《歷史月刊》一九九五年三月號,第八八頁。然所言僅限於詞。詩亦不復作耶?尤可怪者,二十世紀五十至七十年代初,竟然幾爲空白。昔陸宣公(贄)謫貶忠州,荏苒十年,“避謗不著書”《舊唐書》卷一三九《陸贄傳》:“贄在忠州十年,常閉關静處,人不識其面,復避謗不著書。”《新唐書》卷五七《陸贄傳》:“既放荒遠,常闔户,人不識其面,又避謗不著書。”。先生一生謹慎,尤恐文字賈禍。民國二十九年(一九四〇)十一月十一日日記,迻録新詞《霜華腴》,尚且將副題“詠英法仳離也”六字塗抹。己丑(一九四九)易代,二十餘年,或亦避謗不作詩歟?

余初有整理先生詩詞之念,實緣起昔日誦讀張澤咸之文章贈言。張氏甲申(二〇〇四)八月撰《温故與懷念》,最後之結語令人惻然動容。其言曰:“末了,我想到,唐師在論史之外,還工於舊體詩詞,但公開發表者極少,據説頗有些存稿。長期在武漢工作的唐門諸弟子,能否有如復旦蔣先生所爲,將老師所撰詩詞加以收集整理呢?廈大韓國磐先生、歷史所的熊德基先生、張書生先生也是撰有些詩詞,都没有、或只發表一二首。在他們生前或身後,皆已收集付梓了,並分别給了我一册。值兹唐師仙逝十周年之際,私念及此,因特竭誠期望在武漢工作的唐師諸弟子爲之,使它刊印問世。它同樣是一份珍貴文化遺産,足以啟迪教育後人,功德無量。諸公以爲然乎?其有志於斯者乎!”張澤咸:《温故與懷念》,《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二十一輯(唐長孺教授逝世十周年紀念專輯),武漢大學文科學報編輯部,二〇〇四年十二月,第二四頁。

然則,余雖不敏,亦知整理先生詩詞,絶非易事!故當其時,縱然心動,亦不敢妄圖承接。還須辨明者,乃張氏所云,先生詩詞“頗有些存稿”,原非事實。前揭先生自言:“三十以後絶少作詞。”又言:“偶一爲之,亦多不存稿。”雖似僅言詞作,實則詩作亦在其中也。蓋先生後來專意治史,視詩詞如逢場作戲,興至則爲,興盡則棄,始終未予重視。故先生從未自編“詩詞集”。因而,整理先生詩詞,必須從零訪輯。此爲事之最難者。而余在其時,因種種緣故,萬難分心,遂致宕延,竟爾長達七年之久。

辛卯(二〇一一)七月,余赴珞珈山,參加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會。其間,與先生哲嗣剛卯會晤,知先生詩詞仍無人整理,考慮再四,遂主動請纓,祗承編注之役。其時,已知先生詩詞,確如前文所説,散佚已久,訖無成稿。遂求諸剛卯,先生良友吴于廑哲嗣吴遇,同門牟發松、孫繼民等,協助訪輯。剛卯從先生《格廬日記》輯出者最爲大宗《格廬日記》起民國二十九年(一九四〇)十月九日,止民國三十一年(一九四二)三月十六日,僅存一年又五月。參凍國棟:《唐長孺先生史學論著未刊稿叙録(一)——附説:唐先生早年未刊稿所見的治學理路與方法》,《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二十一輯(唐長孺教授逝世十周年紀念專輯),武漢大學文科學報編輯部,二〇〇四年十二月,第一三九頁。,然亦僅得十四首;其他零散手稿,也不過區區十餘首。吴遇寄送者多爲先生與乃父唱和之作,且與剛卯寄送手稿率多重複。發松、繼民寄送者爲先生寫贈手稿及報刊揭載之作,總計不足十首,重複者亦强半焉。余遂與剛卯相約繼續爬梳。三年來,幸各有所獲。其最堪稱道者有三焉。剛卯訪知蔣禮鴻(雲從)、盛静霞(弢青)賢伉儷家有先生詞作手稿,遂與其哲嗣蔣遂聯繫,獲圖版二幀,詞作五首。此爲先生民國三十二年(一九四三)至民國三十三年(一九四四)舊作,可訂正《〈懷任齋詩詞·頻伽室語業〉合集》迻録之誤蔣禮鴻、盛静霞:《〈懷任齋詩詞·頻伽室語業〉合集》,香港:天馬圖書有限公司,二〇〇四年二月。按:該《合集》由蔣禮鴻之高弟黄征整理,見黄氏:《前有沈祖棻後有盛静霞——我與〈懷任齋詩詞·頻伽室語業〉的刊印》,《新世紀圖書館》二〇〇八年第二期,第九六、三一頁。,洵可寶也。此其一也。海上許全勝從民國二十二年(一九三三)章太炎、金松岑主辦之《國學商兑》、《國學論衡》輯出先生詞作三首,余聞信往索,彼即慷慨惠贈,令人感動。此其二也。余令門生米婷婷赴國家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補攝《國學商兑》、《國學論衡》先生詞作圖版,順查民國二十三年(一九三四)至民國二十四年(一九三五)金松岑主辦之《文藝捃華》,不料從中輯出先生詩詞十八首,最爲大宗,亦因緣幸事也。此其三也。至此,共得先生詩詞六十五首(以己丑易代爲界:前有四十三首,後僅二十二首),另有對聯三副、碑銘一首,以及譯著引言四篇、文言散文二篇,方可著手編注矣。

孰料編注亦殊不易。自甲午(二〇一四)秋著手,至乙未(二〇一五)冬竣功,時斷時續,竟荏苒一年有餘。首先自是本人工作繁重,所承擔之故宫甲骨、長沙吴簡、新中國墓誌三大項目,役事煩夥,此伏彼起,應接不暇。其次則係先生作詩認真,尤以晚年爲甚,初稿、改稿、定稿,一詩多本,且無區别,鑒定稍費時日。再次則係先生詩詞向無成稿,存儲悉在大腦,迨至晚年,門生故舊索詩,全憑記憶寫出,其間想虚寫虎,難免失真,考訂亦頗不易。而最爲勞力勞心者,則係先生暮年雙目近乎失明,手書多僅具點畫,幾於不可辨識。先生有《記湘行及國立師範學院》與《入蜀記》二文,暮年之作也。此爲先生僅存之文言散文,余欲作附録收入本書,以見先生之古文素養。然前文尚完整,後文似未竟,都凡二十七紙,錯行疊字,復加竄點,釋讀任務之艱鉅,較余之釋讀簡牘、文書、墓誌,難易何啻什伯!幸而天佑斯文,終蕆其事,亦可以惠慰我心矣。

然事功尚有不足者。原擬藉整理之暇,對先生民國年間遺躅作系統尋訪,以增進對先生詩詞之理解。蓋吴江平望、吴興南潯、海寧硤石諸鎮,上海光華大學、藍田國立師院、樂山武漢大學諸舊址,僅吴興南潯鎮,甲申(二〇〇四)十月,嘗一至其地,其餘不過神遊而已矣。不想其時更無閒逸,幾次欲行,幾次又中止。所幸今年四月下浣,藉赴長沙整理吴簡之便,專誠往湘西之漣源,得瞻藍田國師之舊址。舊址即今漣源第一中學也。内有國師路、國師橋、國師廣場諸紀念名物。另有國師展板,鋪陳當年國師教職人員照片,先生在其中焉。睹物懷人,不勝依依。其地爲先生湘行之終點,入蜀之起點,余能至此,東顧西盼,亦堪聊以自慰耳。其未盡事宜,另參本書《凡例》及《跋語》,此不復贅述云。

受業 王素 謹識

乙未孟冬於故宫城隍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