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难民与上海:上海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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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门撒尔:最知名的上海犹太难民 Blumenthal: Shanghai's Best-known Jewish Refugee

麦克·布鲁门撒尔,是最知名的上海犹太难民。

离开上海到美国后,他从半工半读于社区学院起步,进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再到普林斯顿获博士学位,35岁成为肯尼迪政府的副助理国务卿,1977年出任卡特政府的财政部长。现在,他还是柏林犹太人博物馆馆长。

当年曾发誓不再回来的他,已八次回到上海虹口。


Michael Blumenthal is Shanghai's best-known Jewish Refugee.

After leaving Shanghai for the United States, he worked his way through community college, attended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Berkeley and fi nally obtained a Ph. D from Princeton University. At the age of 35, he became Deputy Assistant Secretary of the Kennedy administration, and Secretary of the Treasury to the Carter administration in 1977. Currently, he is the curator of the Jewish Museum in Berlin.

Although he once vowed never to return, Blumenthal has returned to the Hongkou District of Shanghai eight times.

布鲁门撒尔

我试着给布鲁门撒尔先生写了一封E-mail,采访他。

信是半夜发出的。不知此刻,他是在普林斯顿,还是在柏林。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打开邮箱,回信已静静待在那里,再细看回信的时间,竟是发信后一小时不到。他认真回复了我的提问。

那天上午,按约定电话采访一位犹太研究专家,我顺便提及此事。对方听了颇为惊讶,“啊?布鲁门撒尔一般都不回信的!”

麦克·布鲁门撒尔(W. Michael Blumenthal),乃是最知名的上海犹太难民。1938年末,他跟父母逃离纳粹德国,13岁至21岁避难上海,后被盟国安置去美国。短短六年,从半工半读于社区学院起步,进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再到普林斯顿获博士学位。

移民美国14年后,35岁,他就被肯尼迪总统提拔为负责贸易谈判的副助理国务卿。履新第一天,他请国务院某同事吃饭。同事不解,“咱们以前认识吗?”他笑着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签证,“我可早就认识你,当年就是你给我签发的这个。这说明,美国引进难民未必是灾难吧?”

1977年,他登上政治生涯的巅峰——出任卡特政府的财政部长。虽然年薪从邦迪克斯公司总裁任上的47.3万美元锐减到6.6万美元,但他环顾华盛顿宽大的财长办公室,哈哈大笑,“这对于一个从上海来的男孩来说,还不坏!”

1979年,美国财政部长M·布鲁门撒尔(左三)重访上海,向随行记者介绍当年在虹口的旧居,说与他1939年自德国抵沪时相比,一大变化是“街上已没有乞丐和倒毙者”

从跨国难民、穷学生起步,通过个人奋斗,成为学者、商界名流,又官至美国财政部长,生于德国的布鲁门撒尔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美国梦”!

在回信中,“上海男孩”布鲁门撒尔告诉我:1939年至1942年,他念书的学校叫上海犹太人学校。学校所在的那条街旧称西摩路(今陕西北路——笔者注),毗邻犹太会堂,在南京西路北边两三个街区。

刚到上海时,他家还租得起威海路附近的房子。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处境日趋恶化,他被迫辍学去打零工。曾经找到一份送面包的活,每天的报酬是半条棍子面包,他舍不得吃,一拿到就赶紧趁热卖掉,好换取更多一点粗糙的食物。到1943年,日本占领军强迫犹太难民集中居住到虹口,2平方公里的“隔都”(ghetto)挤进了18000名没有国籍的犹太人。他家只好搬到了舟山路59号三楼的小阁楼里。

布鲁门撒尔旧居

布鲁门撒尔当年与邻居合用的煤气灶

我问布鲁门撒尔:“二战”结束您离开中国时发誓再也不回来了,是什么让您改变了主意?他回答:1973年我开始回中国,因为那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中国了,我离开因战乱而满目疮痍的上海时根本无法想象啊!

1973年,他作为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主席回来,商讨中美两国文化交流的事;1978、1979年,他又作为美国财政部长回来,与中国副总理邓小平为重启中美外交关系的经济、金融部分谈判;作为卡特总统特使,为美国驻华大使馆揭幕。

布鲁门撒尔在摩西会堂旧址,1994年

上海——可怜者的流亡地(柏林犹太人博物馆内展板)

“我在中国时对这个国家的了解,还不如离开后多。”布鲁门撒尔说,“今天作为一个老人,回首往事,我要说在上海我学到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中国成了我人生的一部分,对我在美国的职业生涯产生了深远影响。”在晚年的回忆录《从流亡地到华盛顿》中,他写道:“在上海所看到和了解到的一切,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无论是坐在办公桌前,还是身为美国总统的顾问,我从未忘记那些经历。”

他视美国为“家”,视中国为“根”。然而这个“根”,少年时代的他却不懂得珍惜。很多次接受中英文媒体的采访,他都提起,刚到上海时,发现这个传说中的“冒险家的乐园”“东方巴黎”并不美好,没有法治,又脏又穷,充斥着疾病、腐败、卖淫,还有乞丐病死在街头。他们家和大多数犹太难民一样,以为只是在此暂住,不久就会离开,移民去向往的国度。他还坦承,没有与中国邻居深入交往、互动,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犹太难民学其他外国人(英国人、美国人)的样,看不起中国人,不愿意混迹于中国老百姓。以至于八年他只学会了一点点上海话,是跟需要经常打交道的老虎灶主人、黄包车夫学的。对中国食物的好印象,也晚至战后收入增加了,能够去南京路上的饭店享受美味中国餐时,才建立起来。不过,“上海犹太人”中也有另类,他的一个发小就喜欢研究中国,成了“中国通”,后来受雇于美国驻华大使馆。

为什么流亡上海?(柏林犹太人博物馆内展板)

布鲁门撒尔与旧居主人合影,1994年

36年前,为美国驻华大使馆揭幕后,他特意请了两天假,回到上海寻根。那是1979年的上海,老房子还在,老邻居还在,还是脏、还是穷。此后,一次次地回来,他见证着上海、中国越来越漂亮了,简直认不出来了,惊呼“这是一个奇迹”。

退休之后,布鲁门撒尔研究起德国犹太人的历史,专著《看不见的墙:德国人与犹太人的秘密》,从历史角度探寻犹太人20世纪三四十年代遭受纳粹迫害的原因。特殊的经历,使他近年又多了一个身份:柏林犹太人博物馆馆长。为此,他经常往返于普林斯顿与柏林之间。

布鲁门撒尔指给夫人看当年自己住过的小屋

墙上的窗,活像用乱刀劈过的伤痕,诉说着犹太人千百年来的痛(柏林犹太人博物馆)

俯瞰是一道被割裂的伤疤(柏林犹太人博物馆)

冰凉的铁块铸成一张张哭泣的脸(柏林犹太人博物馆内景)

布鲁门撒尔在“上海名单”墙前寻找自己的名字

布鲁门撒尔在上海犹太难民纪念馆聆听自己当年的声音

柏林犹太人博物馆是欧洲最大的犹太人历史博物馆,记录与展示犹太人在德国前后大约两千年的历史,他们对德国艺术、政治、科学和商业做出的卓越贡献,以及20世纪经历的那段悲惨遭遇。德国纳粹迫害和屠杀犹太人的历史是展览的重点,包括对于大屠杀(Holocaust)的追念,以历史文物与生活记录为主的展品多达3900件,其中1600多件是原件。博物馆穿越时空的设计,引导今天的人们回到昨天的地狱。在网上看到从不同角度展示博物馆的照片,我在想:置身其间,儿时从地狱侥幸逃生的馆长会是什么感觉?

2015年2月的一天,用“上海闲话”自称“老上海人”的布鲁门撒尔第八次回家。在虹口区长阳路62号的上海犹太难民纪念馆,这位89岁高龄的犹太名人,搜寻着展厅照片里一个个熟悉的同胞身影,在“上海名单”墙上找到了自己和父母的名字,轻轻抚摸着,双眸蒙上泪光,布满岁月刻痕的脸在阳光下舒展……

布鲁门撒尔晚年与姐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