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师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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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一点小麻烦

尉宗师怔愣片刻将手中之剑掉了个方向递出,却被掌门婉拒:

“多谢尉兄好意。此事涉及我千重家仇,不好假他派之物——六弟,你的剑借我一下。”

六师叔从人群后面挤出,将自己的佩剑远远丢过去,被掌门凌空接住。他重重将趴在地上试图爬起的老和尚再度踹倒,抽开剑道:

“妙相,你身为武林领袖,为了创造与朝廷开战的理由,下毒使计离间山门,间接害我二哥、四妹惨死。朝廷领兵上山逼我让位,你不闻不问视千重诸人如弃子敝履。这之后绑架胁迫无所不用其极,欺辱我小妹和我二哥门下的两位爱徒。我问你,你可知罪?”

掌门没有假公济私的去论什么大道理,他所提桩桩件件都是山门私仇,而这些事和外人确实关系不大。

老和尚道:“你门中内讧让雍王有机可乘与本盟何干!成王败寇欲加之罪,李大掌门想杀我扬名,该为自己找些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才是。”

掌门道:“你不认罪也无妨。千重的门训是四平中正不错,但向来也有恩必还、仇必报的行事准则。既然是师尊亲口命我揭你人皮,盟主大人,李某今日得罪了!”

他划开老和尚的僧衣,刷刷两剑挑断老和尚腰颈两处脊柱。地狱般的惨叫声响彻大殿经久不绝——掌门竟真的将老和尚后背整张皮活剥了下来。师弟想伸手去捂我的眼睛但已经来不及了,那鲜血淋漓的画面过于刺激,可以说比之当时四师叔的死状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兄,你这也未免……唉。”

旁人不知山鬼身份,只觉得如此残忍行径和掌门给江湖中人留下的一贯谦和印象大相径庭。可面对眼前的血腥景象,殿中众人居然集体噤若寒蝉,无有敢置喙者。唯独尉宗师有些看不下去的偏过脸,长叹着挥剑结束了老和尚的痛苦。

我战栗着缩在师弟的臂弯之下,无比震撼的扭头去看旁边一脸平静的山鬼。

“柯兹不觉得活该吗?”

山鬼发现我在看她,便也目光灼灼的回望过来,似乎自己才是承受了莫大委屈的那个。她给我一种极度陌生而矛盾的感觉,像烧红的炭石一般永远滚烫而炽烈。以牙还牙,见不得半分不平事。

——这就是手段狠辣、睚眦必报的千重祖师、我的太师父,她才不是什么做事只凭一股莽劲的小女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和尚做下的恶事多是借刀杀人,并未亲手害过山门中哪条人命。相应的,山鬼给掌门的吩咐也是“揭皮”而不是“处死”。我直到此刻才完全理解了为什么大家会这么畏惧她,以至于这些年里连提都不敢提。

掌门并不多解释。他擦净剑锋血迹,指着天子道:

“自武林与朝廷起纷争已有十数载,而今妙相授首,雍王仍在。千重自立派以来绝不偏袒任何一方。武林盟账目已清,请朝廷交出千重逆徒空亡,归还山门!”

殿内禁卫见掌门以兵刃正对天子,纷纷做迎战之姿。追随长闲的江湖中人不甘示弱意欲还击,双方一触即发。可天子只是伸出手指虚掸了两下,制止道:

“都收回去。”

“有意思。尉掌门和在场各位武林侠士都要求朕重建刑堂,唯有千重的要求是交出空亡归还山门。这两者无论哪条都是你们江湖之事。江湖事就当去找雍王理论才是,朕不管。”

我以为这是他的推诿之辞,然而天子紧接着却对禁军统帅下旨道:

“武林盟逆党蛊惑人心犯上作乱,一点小麻烦拖了这么久还处理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传朕口谕,命雍王处理完信州叛乱后即刻上交兵符回京思过,不得再与江湖中人起争执。”

“至于空亡,朕会给千重一个交代。来人,摆驾回宫。”

把差点倾覆江山社稷的事说成是“一点小麻烦”,天子不愧为天子。

行祭之后大雄宝殿被严加封锁清理残余火油。为了杜绝后患,禁军将老和尚的尸体推入石灰池销毁,摩诃寺的上下僧众也被全部带走逐一排查身份。

没了盟主自然也就没了武林盟,这一场怎么看都是朝廷坐收了渔利,剩下包括我们在内的江湖人暂时滞留在空荡荡的僧房之内,仍等着信州方面能有个准消息。困兽犹斗,我不知皇帝为何胸有成竹的觉得雍王能顺利解决掉七浦十埠闹出来的乱子。万一不幸被老和尚言中天下就此一分为二回不去了,今后难道要一直困在这皇苑禁寺里抄经念佛吗?

山鬼自那日开口露了身份后坚持不见与山门有关的任何人,独独非赖在我房间里不肯走。她表里反差太大,我其实比谁都更加发怵;可不管她到底是山鬼还是胭脂月,我都没办法直截了当的赶人。只能整日瑟瑟发抖的缩在墙角,看着她把原本应该属于我的地盘当成自己家折腾。

“……掌门和六师叔在外面站了好几天了,你当真完全不见他们?”

“不见。没什么可见的。”山鬼形容落寞的坐在桌子上,低着头反复擦拭一柄番邦样式的小匕首。她抬头看看我缩成一团的我,满是困惑的问:

“是曼让李长安做的事,让柯兹觉得很可怕吗?”

有些事直接去问本人无异于找死,因而其中诸般细节还是师弟私下里偷偷找机会告诉我的。他在武林盟中当了许久的逐月楼公子,听说过的秘辛往事多了去了。而我却是头发长见识短,心中波澜万丈:

那年太师父带回小师叔,与朝廷的恩怨原已告一段落。可当她偶然得知空亡还活着后,失去弟子的伤痛欲绝一下子就变成了怒不可遏。顾名好面使此事成为了人心中没有出口的死胡同,久而久之,无处释放的愤怒理所当然就被转嫁到了其余几人身上。

仇恨如滚雪球般层层累加,终于令人不惜以身犯险,再度潜入皇城盗取朽心诀——她要亲自看看自己最爱的徒弟究竟为了怎样一本残缺不全的狗屁心法背叛师门甘当朝廷鹰犬。这是十多年前的事,彼时老不修刚刚改习医术不久,而雍王也只是还未开府的少年皇子,世间尚无人拥有柳残风移花接木的手段。饶太师父仗着功力深厚和西域秘术才捡回一条命,却也因此修为大减不足十一,甚至于无法维持正常成年人的体形。

我抱着膝盖,把脸埋下去自言自语道:“我已经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了。”

“阿依木就是本名,‘胭脂月’才是为了方便和你们中原人打交道后起的名字。你在秀屏山第一次问曼多大的时候曼就告诉过你是七八十了呀……七八十?十七八?唉,汉话真麻烦。总之曼从来没骗过你。”

我思索了一下好像是这么个理,鼓足勇气重新把脸露出来:

“所以说,你承认是我太师父了?”

可惜我还是太天真。就在喊出“太师父”三个字的那一刻,山鬼的瞳孔骤然缩小了。她像是突然被人掀翻过来露出了肚子的野猫,张牙舞爪蹬开桌子要跟我拼命:

“到底是谁说出去的!!是不是姓叶的臭小子!你等着,曼要去先杀了他然后再回来杀了你!!”

我不明就里抱头鼠窜,边蹿边嚷:“不关师弟的事这些都是我自己瞎猜出来的……可是你也给个理由也到底有什么不能喊?你不就是我太师父吗,辈分没乱啊!”

山鬼跃过凳子轻而易举摁住我,使劲拧我后脖颈上的肉:

“妄自尊大,将自己的失职迁怒别人,最后报应不爽弄成这么个矮子模样,你看到的全都是身为千重祖师的胭脂月毕生羞耻。对她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死了之后被徒弟们忘的一干二净,谁也不要记得分毫!如果说曼天天追着你喊‘雍王妃’,你难道会很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