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屯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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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西场和“醋缸库”

那时,年纪轻轻的康大功就开始时不时地患一种特殊的“病”,当他发病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薛老喜先得到消息,然后,一会儿的功夫,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

立刻,从康大功的床头作队首,那队尾就会出现在康家大门外。

那队伍里自然有担架队,还有林业队,木工队,拖拉机手,磨坊,学校等组织的代表。

看到那样的架势,村子里那些平时没有材料的人家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把大门关的严严实实的不敢露头,都害怕自己些许的骚动影响了康大功的健康,耽误了康大功治疗和恢复,他们各自怀着自己的心思等待着康大攻病情的结果。

那床前队首的第一个人自然是薛老喜和坷垃等人。

人们看见的康大功仰躺在床上,瞪着大大的白眼,眼珠子一动都不动,其他的地方也看不出来有任何的病态。

待那村医到了跟前,最大程度的也只是听听心脏,量量血压,然后一脸的懵懂。

这个时候,薛老喜便立刻扑上前去掐康大功的人中,也许是掐的疼了,三下子两下子康大功就会“啊,啊,啊·······”,几声醒来。

当薛老喜掐康大功人中的时候,总是把头埋在床沿下,轻轻的呼唤:“功,回来吧,功,回来吧·····”。

这之间,还真的有人听见过坷垃如丧考妣的哀嚎:“爹,你醒醒,爹,你醒醒,爹,你可要醒过来啊·······”。

康大功的这种病,在医学上没有名称,不用吃药,不用打针,更不用开刀,就凭薛老喜掐人中和呼叫就能醒过来,以至痊愈。

康大功的这种病每隔三四个月就来一回,时间长了人们觉察出,他发病的导火索往往是在苏家屯遇见了不同意见的人。

因此,康大功每犯一回病,苏家屯的职业结构,诸如磨坊,林业队,拖拉机手等;队委会人员,诸如会计,保管,出纳,妇女主任等,都会根据最近一次发病床前能捕捉到的人脸发生一次调整。

例如,发病前老倔头被他安排在村西头的机井地里看机井,并且利用机井水种了一亩自给自足的蔬菜。

若是那一回发病的时候,那个老倔头没有出现在床前,对不起,康大功一旦痊愈就立马换人不商量。

更是人不寒而栗的是,康大功每犯一次病,薛老喜都会根据他犯病的原因,把那个引起康队长犯病的,不同意见的人摆置的五劳七伤,然后低头认罪。

久而久之,苏家屯便流传着这样的几句顺口溜:

队长花钱用手抓,

出纳花钱自己拿,

保管花钱粮食换,

会计花钱用笔画。

········。

几十年来,康大功就是在诸如薛老喜和坷垃等人那样的云蒸霞蔚中,充满着自信,他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一派大好”的形势下,建立起了一个理想的“苏家屯王国”。

在那个王国里,他游刃有余,充满美好理想,在他的意识中,未来永远是一条洒满阳光的,宽阔道路。

······

当时还没有计划生育政策,大毛子那年已经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了,最大的是个女儿,1957年人;二毛子排行老二,二毛子的下面是两个小妹妹。

大毛子自从60年代初兄弟们分家以后,全家三十几口人都挤在一个老院子里。

大毛子分家的时候分得一间厢房,大概有七八平方米大小,全家六口人就住在那一个空间里,那一个时期,那三十几口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就合用着一个茅子。

为了生计,大毛子用土坯在后院的一个角落里垒了一个灶火,因为那角落是兄弟们的公共资源,为此,兄弟之间还发生了打架斗殴。

那灶火也是刚刚能容下一个锅台,一个案板,平常日子中也只是能容一个人在里面操作做饭。

随着女儿们的长大,大毛子夫妇越来越感觉到寝食的尴尬,炎热的夏天还好过,他夫妻二人总是夹上一个口袋片儿到大街上,或者到用过的麦场上过夜,但过了夏季,一家六口人就只有挤在那七八平方米的厢房里了。

无奈,大毛子把那厢房里的桌子,板凳等“奢侈”的东西全部搬出去,就在那七八平方米的空间支起了四块儿木板,大女儿已经是十几岁的大闺女了,大毛子就用一块窄门板拼在夫妻两个人床板的一侧,当作是大闺女的单独空间,其他的二女一男,两个闺女和二毛子分别一张木板床支在厢房的两个角落里。

平常的日子里,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夫妇两个都能清楚地看见无拘无束的大闺女早就侵占了夫妻两个人的领地。

后来,睡觉的时候,两人只要觉得大闺女有动静了,他俩便是一蜷再蜷,一缩再缩,一夜的无眠。

大毛子的女人是一个细发人,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她便鼓励大毛子去队长康大功那里反映情况,让他高抬贵手为自己方一片宅基地以解燃眉之急,倒悬之苦,因为她知道,自己一个女人家根本没有资格在康大功的面前说话。

大毛子去了无数次的康家,用他自己的一句话说,就是“康家的门槛都要被我踢折了”,但康大功就是不答应,不是说研究研究,就是说自己不能当全家,有时还当面讽刺挖苦他几句:

“要那么多孩子干什么?弄得自己没法住”。

“大家能过,咱为啥不能过?坚持一段再说吧”。

那话里根本就没有给他大毛子方宅基的意思。

也就是在这一时期,康家的兄弟捡苏家屯最平整的土地,都方到了一片新的宅基地并且盖起了新瓦房。

大毛子敢怒不敢言,他更不堪羞辱。天底下添孩子的事儿,说的小一点儿是为了传宗接代,说的大一点儿,也是为了这个世上的活儿有人去干。

天下的人谁不知道孩子多了多娇,孩子少了少娇,有男孩儿了娇男孩儿,有女孩儿了娇女孩儿,谁家的孩子也不是石头蛋子·····。

在咱这苏家屯,只兴你康大功一个接着一个生?你要那么多孩子是干什么的?难道说我生孩子的目的和你不是一样的吗?

大毛子心里恼恨的时候,总是在心里这样问问自己,再问问康大功,但他只是“敢怒不敢言”。大毛子永远都想不起来,康大功的心里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

苏家屯的人不能吃饱饭,不能吃好饭,日子不能过的称意······,若是那样,他们就会不服从自己的领导,甚至造反。

·······

那是一个秋初的深夜,大毛子看着赤裸身子睡熟的孩子们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对女人说:“我真想上吊了,那老功根本没有给咱方宅基的意思呀”!

那女人傻愣愣的在床上的另一头坐着,每天晚上她俩都是这样,孩子们睡不着是羞于入睡的。

好大一会,那女人说:“你是不想去寻他了”?

“嗯”,大毛子说。

……

大毛子夫妇就那样各自坐在自己的床头,一直到了天明。

当两个人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床上下来的时候,那女人爱怜地对大毛子说:“从今往后你就不要去了,叫我去求求他吧”。

说到这里,那女人又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孩子们睡觉的姿态,又自言自语地说:“死了都比过这日子强,到了那个时候,这个屋子里也会因为我死了而松散一点,他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吊死在他的大门上······”。

那女人说着便流下了眼泪。

······

从那天晚上开始,那女人便开始了乞求康大功的漫漫旅途。

开始的时候,康大功也是用打发大毛子的话去打发那女人,但那女人好像此大毛子有忍耐性,她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装作听不懂,如果康大功说的那一句触动了她的泪腺,她便声泪俱下地给康大功语无伦次地讲三十几口人住在一个院子里怎样的不方便,三世同堂合用一个茅子怎样的尴尬,一个六口之家挤在一个屋子里怎样的目不忍睹,但无论那女人怎样的动情,康大功就是不开那个口。

看着康大功那些得劲儿的人都方了宅基地,大毛子夫妇也商量过给康大功送点什么礼物以达到解决问题的目的,但两人想来想去,一家七个人连温饱都解决不了,那里有什么康大功稀罕的东西可送呢?

那天晚上,那女人走进了康大功的后上房,一进房门,她看见了康大功的脸色很难看,显然是讨厌她的到来。

好大一会儿,那女人骨子里那种一个正常人的自尊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就一下子跪倒在康大功的双膝下,一边痛哭着,一边不住地给康大攻磕头。

就这样的格局持续了几分钟,康大功好像也觉察出来了一点什么,他转动了一下脖子,朝那女人厉声说:“你不要哭”!

那声音是极具威慑力的,那女人立刻止住了哭,抬头看着康大功的脸。

“你哭也没有用,给你说句老实话,苏家屯要宅基的人多去了,还真的轮不到你家,你家需要也是事实,但得有一个先来后到的道理······”。

每当这个时候,无论怎样的憋屈,恼怒,妈妈都是不敢有任何表示的,她只有等待这样的场景过去以后,用一声长叹或者沉默发泄内心的积郁和对乡亲们的同情。

每天晚上,自己的女人回到家里,大毛子看着女人那被泪水浸湿的刘海,他便会说:“算了吧,就这样将就着过吧·····”。

每当这时,那女人便会停止几天自己的行动。

但没有过几天,她的身上又来了要方一处宅基的欲望,她便又登康大功的大门了。

再后来,那女人忽然有一天犯了牙疼的病,每当疼的要命的时候,她便去康大功那里去求他,那女人认为,那时刻自己的牙疼都会轻一些。

但当她从康大功的家里出来,那牙疼便又开始肆虐了。

“牙疼不是病,疼时要了命”,每当这时,就是天寒地冻,大毛子也都会端出一盆冷水来让女人赤脚伸进去,也不知道是谁说过的,说是那样可以减少牙的疼痛。

开始的时候,由于冷水的刺骨,牙疼的程度会减轻一些,但时间长了冷水便没有作用了。

当那用冷水刺骨不管用的时候,那女人就会疼的前后院地走动,她不敢呻吟,怕惊动兄弟和妯娌的休息,或者招来因为盖那个小厨房引起的,仇家的称意。

每当这个时候,大毛子总是跟在那女人的身后,他生怕自己的女人因此寻短见,丢下五个可怜的孩子没人管教,他一边走一边总是对他的女人说:“不去求他了,咱就将就着过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终于有一年,康大功让薛老喜通知大毛子,说是生产队要开会说方宅基的事情了。

······

一听说让去开会说方宅基的事情,大毛子夫妻俩觉得喜从天降,自以为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因为用那女人的话讲,她总共给康大功下了五次跪。

会议的地址就在苏家祠堂里。

那是一个秋天的夜晚,当大毛子走进祠堂大门的时候,看见大门后面的过道两边谷堆着十几个人,一个个老鳖一样龟缩着自己的脑袋,一片的寂静。

那种肃穆的气氛一下子感染了大毛子,他也不得不一下子谷堆下来。

康大功屋里的灯亮着,这种氛围不像是开什么会,倒像是一场暴风雨要来的气氛。

一会儿,屋门开了,从里面走出薛老喜,他走到那十几个人的面前说道:“功说了,就你们几个整天缠着要宅基,这回满足你们,你们听清楚了,给你们分宅基的地点就在‘野鸡岭’上,要不要你们现在回个话,若是不要了,下一批就在‘黑眼沟’下……”。

地下谷堆着的人先是心里一惊,他们都不相信自己这一生盖这一回房子竞会盖到那一个山岭上。

“野鸡岭”是苏家屯东南一座海拔七百五十米的山岭,是伏牛山金岭余脉的堆积部分。

它的半山腰有一个坑,比较整个山岭来说也算是一块儿平地,面积约有2000平方米左右,那是大跃进时候在那里挖石大炼钢铁留下的一个痕迹。

平时只要一下雨雪,那个大坑就根据降水的多少而聚集不同深度的污水,又因为那个地方总体处在一个高处,属干旱的地段,所以,时间不长,那坑里的水便耗干了。

土石结构的地貌,当雨雪天气的时候总是泥泞一片。

薛老喜所说的这一批宅基地就是在那个坑里。

那天临散场的时候,薛老喜又特别对那些要宅基的人说:“功说了,往那上面去的路小,待你们的房子盖成以后,他会到公社里叫一辆推土机给你们修一条路的……”。

就象大毛子家里的实际情况,只要康大功那金指头指一块土地让他家盖房藏羞,无论难死难活也得行动。

那十几家人很快就开始扣土挖泥盖自己的房子了。

那该是多么难为人的一件事情啊!

那年代,大多数人一辈子也就盖一回房子,也就这一回盖房子,他们便会面貌上明显苍老许多,会白了一头的乌发,会掉了几颗大牙,会弯了腰,会浑浊了自己的眼睛,会蹒跚了自己的步履………。

房子盖成以后,大毛子女人的牙齿已经掉了一大半。

康大功是承当过那些人,当房子盖成以后借用公社的推土机往岭上住户门前修一条大路的,但人们把房屋盖好以后,这条路始终没有修,并且被康大功明明白白地表示:“不修了”!

原因是,在那些人盖房子的时候,因为没有路往上面运材料,盖房子比登天都难,也不知道是谁埋怨了一句,说是苏家屯那么多的空闲地不用,把宅基方到这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是不应该的等等,这些话被大毛子的一个弟弟听到了,他为了巴结康大功,一个小报告打到那里,康大功便恼羞成怒,当天叫来薛老喜,让他传达到那些盖房的人:

趁早死了那份修路的心。

······

“野鸡岭”上的房子盖成后,接连那两年,硬是天不作美,雨雪大的成灾,那个坑里自然积水成了一个“鱼儿国”,十几家老小叫苦不迭,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开始的时候,那岭上住户的吃水就是一个问题,但住户们谁也不敢提出来,特别是当康大功听到他们的埋怨,宣布不修路以后,更是没有人敢提这个问题了,他们也只好在村子里的水井里往岭上一担一担挑水吃。

当人都到了这一份上,他们便没有了任何的顾忌了,骂天骂地的事情便是正常的行为。

就在那年的雪天里,大毛子的女人在村子里往“野鸡岭”上家里担水,一路担着,一路流眼泪哭着,一路骂着……。

她就要攀上自家大门前泥泞陡坡的时候,一跤摔得这个女人便坏了一条腿。

消息传到康大功的耳朵里,他坚定地说:“那又算得了什么,战场上比这样伤残重的多去了······”。

康大功这样的话,当时迫于他的威力,传出去的渠道有限,然而,他一万个都想不到,当适当的时候,这样的话一旦传出去便一传而不可收,会传遍苏家屯的千家万户,妇孺皆知,它会在一个村子里,甚至一个地区流传六十年左右,直至当时所经历的那几代人完全灭亡。

这个“六十年”的说法是有根据的,以天干和地支按顺序相配,从甲子起,到癸亥止,满“六十年”为一周,称为六十甲子年,亦称为“六十花甲子”。

人啊,一定要充分的去理解这个“周”,“周”就是“圆”,“圆”就是“圈儿”,“圈儿”就是“轮回”。

你是怎样对待人间的,在那“轮回”到来的时候,人间就会调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是形式和方法上有差异罢了。

人们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实际应该是“六十年河东,六十年河西”,之所以说“三十年”,那里面有人们微妙的心理作用。

……

世上的每一个人,面对社会现实都会浮想联翩,康大功也不会例外,这种现实在他的心里头产生是怎样的滋味,他具体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但他“醉”在了那个时代的洪流旋涡中不能自拔是不争的事实。

······

······

按照康大功的土政策,苏家屯生产队一般的人家每三年方一次宅基,三年前大毛子的女人因为宅基方到野鸡岭上,又因担水摔坏了一条腿的事情发生后,有人认为康大功三年前说的这批宅基地的地址在“黑眼沟”下的决定一定会改变,但人们的想象太天真了。

······

就在那天傍晚,薛老喜把申请批宅基地的人又招集到了苏家祠堂,还是有他宣布的:

若是同意要宅基地,地址就在“黑眼沟”半崖的“冯家窑”处,若是不同意,下次的宅基地地址肯定没有这块地宜于人的居住。

四乡八里的人们都知道,“黑眼沟”顾名思义是沟太深的意思,大概有80米的深度,“冯家窑”处原是历朝历代的一切外乡逃荒要饭人穴居的地方,因为冯姓人家在那里住的时间长,人口多,所以后人们就把那片窑洞叫做“冯家窑”。

后来,几经改造,那里的地面扩大了,窑洞加深了,但毕竟要在那沟半崖的土地上盖宅基地过日子,真的使人难以接受。

但那一批申请宅基地的人实属无奈,还是不得不同意在那里盖房建屋了。

康大功的这种行为,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节约土地”,实际的指导思想是“不能让苏家屯的人吃饱,吃好了饭,他们的日子不能过的轻快,否则,他们定会不听话,甚至造反”。

康大功的合谋人,拥护人,鼓励人是薛老喜,知道天机最多,利益最多的也是薛老喜,他一家多处宅基地都在苏家屯最平展的土地上······。

······

诸如方宅基地之类的事情,从酝酿到实施,妈妈根本得不到多余和有价值的信息。

康大功把这一批宅基地方到“冯家窑”处的消息公开以后,那是一个冬天的前晌,妈妈在家里觉得身上冷,就不由自主的走出大门外。

大门外面往东大概一百米的地方,小街忽然往北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儿,拐过那个墙角弯儿便是一片冬天里朝阳的空地,每当这个时候那里总是集中一群取暖的老人和孩子。

妈妈走出大门就朝那一片朝阳的空地走去。

当她走到那个墙角处,忽然听见墙角那边有人七嘴八舌说话的声音。

这时,妈妈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她听得清晰,墙角那边的一群人在议论宅基地方到“冯家窑”的事情。

妈妈不得不驻足在墙角的另一端,这时她前进不得,也后退不了。

······

“他把你家的宅基地方到那沟下,你都不会不要?没有看见大毛子家女人摔成啥样子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要咋整嘞?闺女,孩子挤在一个房子里,那都不是人过的日子”,另一个女人说。

“孩子”是男儿的意思。

“我看还是要了吧,就这也不是谁都能够方到的,总比他不给你家方要好,多弄几个大缸,平时把水都担满,下雨下雪了,只要有水都能够过日子······”,又有一个女人说。

“实在没门儿,就这,俺孩子他爹也不知道往他家里跑过多少回了,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咱村子里那么多的空闲地不叫用,他非得把宅基地方到那沟下,看样子是不想叫人往好处过呀······”。

······

妈妈听的真切,她知道墙角那边那几个女人嘴里的“他”说的就是自己的男人康大功,她还知道这种用“他”代替自己的男人康大功的说法,其中的感情非常非常的复杂,复杂的妈妈都不敢往下面想。

在妈妈心里,墙角那边就是自己的一个“雷池”,无论如何她都不敢,也不能越“雷池”半步。她知道,一旦她转过了那个墙角,那一群人就会“一鸟入林,百鸟绝声”,然后又对自己百般地奉承。

想到这里,妈妈立刻转身离开了那个“雷池”。

······

第二天,妈妈去了一趟娘家,当见到自己的母亲和哥哥的时候,好像是她的心里有着天大的委屈,两句话没有说完便哭的雨儿滴滴。

母亲和哥哥都很吃惊,一再追问是为了啥,但妈妈止不住哭,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长时间,妈妈哭的没劲儿了,她就把康大功又把人们的宅基地方沟下,以及自己头天在那墙角处听到的一席话向母亲和哥哥说了一遍。

很明显,妈妈是在可怜那些方宅基地的人。

母亲和哥哥听后,好长时间只是长吁短叹,谁也没有主意,谁也知道自己在这种事情的面前没有任何的作用。

妈妈就坐在母亲和哥哥的面前,好像是母亲和哥哥不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来自己就动不了身子的样子。

好长时间,母亲和哥哥,还有妈妈三个人在一块商量了好久好久·····。

······

那天的深夜,妈妈突然对康大功说:“我咋觉的腰真疼啊”?

康大功有点不耐烦地说:“睡到天明都不疼了”。

又过了一会儿,妈妈又说:“不中啊,我的腰真的疼,无论咋着都得找个‘先儿’来给我看看”。

“先儿”是医生的意思。

妈妈说着就拉着了电灯。

康大功连忙用手遮着灯光说:“再疼也要坚持到天明再说·······”。

一边的妈妈片刻的沉默。

忽然,妈妈一下子在床上疼的打起滚来。

妈妈一边打滚一边喊着:“真疼,真疼呀·······”!

这时,康大功起了床,他看到妈妈疼的支持不住,就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薛老喜家离康家不远,他喊开薛老喜的大门,向他说明了妈妈的情况,然后又回到了妈妈的身边。

薛老喜立刻喊醒了喊醒了村医等人。

不大功夫,康大功的家里便聚集了好多的人。

村医看见妈妈在床上疼的打滚,他上前做了一阵子的推拿动作。

不大一会儿,妈妈告诉村医说:“好多了,好多了,你们都回去吧,我睡会儿都会好的······”。

待大部分人散去,后上房只剩下薛老喜和村医,康大功便问村医:“叔,她这腰疼是咋了?疼起来好像是要了命一样”。

康大功赶乡亲问村医叫叔。

村医说:“是腰肌劳损引起的,以后可的注意一点,不能再做重活了”。

······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的同一时间,妈妈的腰疼病又犯了,看样子要比头天晚上疼的还厉害。

康大功又喊来薛老喜和村医。

村医还那样做了一阵子的推拿,妈妈便能忍住了。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妈妈的腰又疼的在床上打滚。

薛老喜和村医又来忙活了一阵子,妈妈终于又止住了疼。

那天晚上临走,村医告诉康大功和薛老喜,说是妈妈的腰疼一定要到公社的卫生院里去拍个片子,让高一级的医生看看究竟是咋了,然后对症用点药,只是靠这种推拿的办法恐怕耽误了大事儿·····。

第二天,妈妈在卫生院里拍了一个片子,又经卫生院的医生做了细致的检查,结果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问题。

临回家,卫生院的医生告诉妈妈,说是这腰疼有可能是神经痉挛引起的,让妈妈捎回了几包西药吃几天试一试。

妈妈回到家里按照医生的嘱托按时按量服药,但腰疼的症状一点也没有改善,每到深夜,妈妈的腰疼的总是在床上翻来覆去。

这下,康大功也有点着急了,他让薛老喜四处托人,请会治腰疼的医生来为妈妈治疗。

四乡八里的名医都找遍了,但妈妈的腰疼病总是不见好转。

就在这个时候,康素贞的大舅来到了康家。

看到自家的妹妹因为腰疼折损的满目憔悴,他对康大功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儿,俺北乡一个亲戚会‘看’,我去把他叫来给芬芳看看,看是否是‘动住啥了’”。

“看”是“巫术”的意思。

“动住啥了”是冒犯了“神”的意思。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康大功自然也没有阻拦。

第三天,康素贞的大舅便引着那个“巫汉”来到了康家。

那“巫汉”在康家的院子里走了几圈儿来到后上房,对端坐在那里的康大功说:“神家告诉我了,说是你家冲撞了‘沟神’,以后只要不再冲撞它,就会一切安好······”。

康大功问道:“那该怎么办”?

巫汉说:“我自有破的办法,你们必须照着我说的去做”。

康大功连忙说:“一定,一定······”。

然后那“巫汉”又指导着康大功在院子的中央放上一个小桌子,在桌子上点上一柱香,在桌子下焚了一堆“金”,又让康大功和妈妈同时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并向“沟神”保证说:“·····,求沟神保佑,以后绝不再冲撞您老人家了······”。

送走了大舅和“巫汉”,回到后上房,妈妈一下子坐在床沿上。

康大功上前对她说:“你还不睡吧?坐在那里弄啥”?

妈妈抬头看着康大功的脸,胆怯地说:“我害怕躺到床上腰就疼······”。

其实,康大功的心里也害怕妈妈躺下去的时候腰又疼起来。

“现在你觉得疼不疼”?康大功问。

“疼,只是没有以往疼的厉害了”,妈妈回答。

“究竟是咋了?难道真的是冲撞了沟神”?康大功好像是在问自己,又好像是在问妈妈。

后上房沉寂了好长时间,妈妈说:“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想着咱村那东西两条‘黑眼沟’那样的深,是多少年多少代才形成的?会不驻神?以后咱无论在哪里动土,都不要动那沟里的土了”。

看康大功听的也用心,妈妈又说:“叫我看,往那黑眼沟下方宅基的事就停止吧,以后谁再方宅基了,就方到村子里的平地上,省的叫我活受罪·······”。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因为妈妈的作用,康大功在“冯家窑”处方宅基地这件事就中途流产了,那十来家申请方宅基的人家终于移到了平地上。

这件事最先是康大功先捉摸到的,他怒火中烧,就像是审问罪人一样对妈妈询问了好一阵子,最后妈妈便把其中自己的想法完完全全地告诉了他。

反正事情已经至此,妈妈坚决认为这件事就应该这样做。

康大功暂时伸了伸脖子咽下了那口气,但他也因此心中升腾起了一种无名之火,他心中暗暗决定,一旦有了时机,就要出这口恶气······。

后来,村里的人也都知道了妈妈在阻止康大功往“冯家窑”处方宅基的事情上所起的作用,老百姓的心是最朴实,最敏感的,当年那十几家被迫往“冯家窑”下方宅基的人家,每每看见,或者想起“野鸡岭”上那十几家人每逢雨雪天就被封闭到那小坑里十天半月的境况,他们都会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他们便会真切地体会到,因为妈妈的那个举动给他们省下了多少的人力和物力,延长了他们多少年的寿命。

再后来,那十几家人实在没有办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之情了,他们商量,都在“老天爷”牌位的一边贴上一张“阿庆嫂”的剧照,把“阿庆嫂”就当做妈妈,每当重大节日给“老天爷”烧香磕头的时候,从不忘记给那个善良的妈妈深深的磕三个头。

人啊,感情都是换来的,你没有付出就不要苛求回报,若是用无知,无畏,强权向人们索取回报的行为,那便是痴心妄想;你若付出了,也挡不住别人的回报,有道是“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中国人是信奉“一个好女人可以旺三代人”理论的,这“三代”指的是她的上一辈,本一辈和下一辈。

这个“旺”不是指的“物质财富”,指的是“精神财富”。

这个好女人有一个最显著品质,就是“善良”。

有一个大家说过:“善良是骨子里最本分的教养”。

这种教养会改变她上一辈的陋习;会约束她本一辈的行为;会熏染她下一辈的好习惯。

国和家就是一个空间,在这空间里,其成员的“善良”是土地,空气,阳光,雨露,朝晖,夕烟,甚至是钾、钠、钙、镁、铝、锌······。

要使这个空间里充满生机,绵延悠长,那是不能缺少了这些物质滋养的。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要说你为下一代创造了多少多少的财富,也更不要说你当年有多么的“勇”,若是没有善良的本性,君不见那万贯的家产顷刻间就会化作粪土,并且作为一种特殊人格的标记,那“勇”所结的果实也是千差万别的。

康家也就是在妈妈骨子里“善”的,和“善”所匹配的忍让,谦恭,负重,同情等品质力量的驱动下,一代又一代健康地延续着。

······

“冯家窑”没有作为苏家屯人的宅基地,康大功在第二年的时候,他去上头汇报了自己的理想,说是要响应“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以“冯家窑”为基础建造一个省西地区的“战备储粮库”。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上头的肯定,并且承诺此行动将会得到全力支持,若是建成后要在省报上进行表彰。

很快,康大功在“冯家窑”处选定了几个窑洞合并在一起进行了加宽加深和防潮处理,因为那粮库的形状像是一个醋缸,人们就把它叫做“醋缸库”。

那几个窑洞的前壁上用朱红色的涂料写上了几行大字:“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从此苏家屯便进入了一个特殊的时代。

那时,每年小麦亩产量100斤左右,苏家屯每人每年的小麦口粮是90斤,若是哪一年麦子收成好了,最高口粮每人100斤,这个数据一直保持到改革开放后的80年代初。那些多余的小麦除了交公粮,剩下的全部保存到“醋缸库”里,到了70年代中后期,那“醋缸库”里共攒下了小麦34万斤,那门上的钥匙一直都是薛老喜支配着。

·······

苏家屯尽管是一个生产队,但因为有了一个康大功便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队部、仓库、厂房、油房、商店……,一应俱全,这在当时是大队编制的机构和规模,苏家屯享受到了充分的独立和自主。

“醋缸库”所在的位置人们都习惯叫“西场”,西场的西面和北面都临着“黑眼儿”沟,是两道天然的屏障,“西场”的大门朝南,门的东面和南面有两道低矮的土墙,便使这个“西场”严密地封闭了起来。

“西场”门两边的矮墙上也写着黑体的红色标语。西墙上半部分写着“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下半部分写着“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东墙的面积较小,写着“备战,备荒,为人民”。只是字体比“冯家窑”前壁上的字体要大的多。

进了“西场”的大门,真可谓是“杜十娘的百宝箱”,除了那个“醋缸库”里的三十四万斤小麦,靠东是一排石窑,共有十孔,分别储藏着金岭、银岭和铜岭生长出来的棉花,玉米,红薯,大豆,芝麻,花生……,这些最优质的粮食,就是人们常说的,所谓的“余粮”,是用来交公粮或者发扬“龙江”精神支援后进大队的。

在那糠菜半年粮的日子里,老年人经常流着口水说那个“醋缸库”里的小麦都是“白蚂蚁蛋儿”,用来形容那些小麦的饱满和圆润。

薛老喜还有一个头衔,就是被康大功任命为“西场”的厂长,他不去地干活,他的全部时间是经营“西场”,他牢牢地守护着康大功的那块儿“风水宝地”。

薛老喜一天三上班三下班,四季都穿一身宽大的,粗布做成的对襟袄和大档裤子。袄和裤子上分别缝着两个大概“40x20”公分的大布袋儿,轻轻松松来,沉沉甸甸回。回的时候他总是很自然地弯着腰,那口袋里的粮食轻易的不被人们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