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被遗忘的苹果(六)
我爸哪里听说过这个病,就问那个私人医生有没有什么办法治疗,那个私人医生摇摇头说没有办法,在大城市里有换股骨头的手术,但是你家孩子太小了,换一个股骨头撑不到她长大成人的。
我爸爸哭了,是的,即便我是一个女孩子,即便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一个弟弟,但是我爸爸还是心疼的哭了,他这辈子真的太苦了,失去了两个闺女,可能也是因为失去了两个闺女,所以他不想失去我,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爸爸就带着我开始了长达两年的漫漫求医路。
邻村的老太太那里是第一站,我爸爸带着我敲响那老太太家的门的时候是一个夏天,那老太太穿着崭新的蓝布褂子,小脚束腿的黑色裤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碎发,胸前掖着一块纯白的小手帕,拄着一个黑色的拐杖出来给我开门,站在她家门外的时候我就闻到了非常好闻的香味,她打开院门的那一刻,我就惊呆了,她的小院子不大,用红色的砖头从门口一直铺到了堂屋门口,是一米左右的一条小路,正对着门的是一棵大石榴树,我见过我姥姥家的石榴树,枝桠满园,凌乱不堪,有很多小虫子,尤其是开花结果的世界,地上总是落满了衰败的红色花朵,有点像垃圾,但是那老太太的石榴树下社么都没有,树上开满了红色的小花,树下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连一片落叶都没有,我撅着小屁股,抻着脑袋往里偷看,真的是埋怨春色,女孩子总是爱花的,那个时候十岁的我见过最漂亮的花不过是九月的黄色菊花,但是那老太太的院子里设呢么颜色的花都有,紫色的,粉色的,红色的,红粉色的,而且我还看到了一朵绿色的花,后来很多年之后,在洛阳王城公园里我才知道那多绿色的花竟然是牡丹里极其珍贵的四大名品之一豆绿,那些红色黄色的是郁金香,紫色的是薰衣草,我在门外就闻到的香味就是薰衣草的。
老太太很是热情的请我们进屋,但是她是一个寡居的老太太,我爸爸不好意思进去,最后老太太安置我们在石榴树下的石桌旁做下,然后用一套非常精致的杯子给我们倒了茶水,那个杯子是真的精致,雕绣的话,那茶水的颜色也非常好看,透明的黄色微微的好像还有点粉色的样子,可能是因为老太太的院子太过精致,我那大老粗的爸爸竟然有点扭捏,那个时候的我专心致志的盯着那茶杯里的茶水看,没有在意老太太跟爸爸说了些什么,知道爸爸拍着我的肩膀让我站起来走一张,我雀跃的站起来走了一圈。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有点忧伤,她看着我说:这么小的孩子咋会得这种病呢,像我这样的老太太,老了老了,瘸了也就瘸了,一辈子也活到头了,没啥可惋惜的,但是这孩子真的是可惜了,但是我儿子带我看了那个多大医院,从哈尔滨到BJ,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治病方法,都说让我换个股骨头,而且还是动物的股骨头,说撑个十年没有什么问题,我儿子说等过了这个夏天再做手术,也是十年足够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不能活十年都不知道呢,但是这孩子不行呀,给她换一个股骨头撑个十年,她不过才二十岁,正好的年纪,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老太太的几句话,爸爸又哭了,老太太站起身,拍拍我爸爸的肩膀:小伙子,别哭了,总会有办法的,先回家给孩子弄个拐棍住上,因为这个病实在是疼的厉害,先让她少受一点罪,等我儿子来接我的时候我再让他帮忙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给这孩子看病。
我爸爸哭着点头,爸爸拉着我走的时候,老太太拄着拐杖从屋里提了一个大的手提袋塞到我手里,摸摸我的脑袋,又叹了一口气:唉,可怜的孩子。
坐在爸爸的二八大杠的后座上,半路我偷偷打开那个手提袋看了看,我到现在都记得那袋子里头有两个芒果,四个香蕉,两个苹果,还有一大串葡萄,几个桃子,甚至有火龙果,那个时候的我根本没有见过芒果跟火龙果,就算是香蕉跟桃子都很少吃,我真的是开心坏了,回到家后爸爸竟然也没有让我把那些水果拿出来跟弟弟妹妹分着吃,他让我放在了床底下,让我自己留着吃,可以吃独食是怎样的快乐呢,那是我活了十年第一次感受到,因为那快乐太过上头,我竟然完全忽略了爸爸妈妈眼睛里的泪光。
爸爸带我求医的第二站就是我们县城里各个角落里的私人诊所,爸爸骑着他的二八大杠,早上东边刚红就带着我出发,晚上天都黑了我们还在路上,我记得有一次无县城旁边的一个小诊所,是别人给我们推荐的,说是那个大夫骨科特别专业,我爸爸早上五点就带我出发了,四十多里地呀,而且我们有不知道那个诊所在哪里,一路走,一路找,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而那个医生正好又出门了,大概下午四点点左右才回来,那个狗屁医生竟然让我脱掉内裤,脱掉裙子,光着屁股在他面前走了好几圈,我当时羞愤极了,但是爸爸没有说什么,我也只能点着头照做,但是我恨死了那个医生,即便是那样他还是依旧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爸爸连药都没有让他给开,带着我就走了。
我依旧坐在那个二八大杠的后座上,爸爸骑了有十里地,我就开始又哭又闹,因为我的腿疼得太厉害了,厉害到车子一颠簸我就疼得全身颤抖,爸爸看我疼得馒头大汗,就脱下自己的衣服垫在我的屁股下边,那个时候虽然是夏天,但是出了一身的汗,凉风吹过还是容易生病的,但是爸爸什么都顾不得,他轻声哄着我,下车推着车子,我不记得那个时候是几点了,只知道天很黑很黑,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村庄点点的灯光,树影斑驳,阴森森的,那个时候的车辆是很少的,即便是去县城的县道上,几乎是没有行人的,我记得爸爸推着我路过黄河古道的时候,在微弱的灯光下河面上波光粼粼的,很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