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苍痕
能看到北斗星的天空,拥有穿越了无数光年的璀璨,像一床枕着星辰的丝绒被子,把儿时的梦都裹在了里面。
周游坐在田野上,不远处是新理的坟茔。沉默着陪着彼此看一会星星,原本是多么平常的一个晚上。
草木从容,远处传来狗吠,新犬认不得他,以为他是远来的客,有些假意的凶狠和真实的怯懦,只好远远地朝他叫嚷,远远地跟着又不敢近前,他不予理会。空气中满是草木灰平和沉寂的气味,他想起年轻时那些不须有的尴尬和误解,而今想来都是平常。
在某个热闹日子,他约了她吃饭,在选了很久的餐厅,拼凑许久凑出些钱,连点什么菜都有预案。可偏偏有人在意料之外,有个朋友半路碰上非要来一起吃,她怕尴尬,于是也悄悄叫上了闺蜜。结果他百般设计终于把朋友支走,却尴尬的在桌对面见到了两个女孩。于是他捂着额头把那人叫回来,四个人吃得也算热闹。他看见她捂着嘴笑的时候忽然就释怀了,在火锅蒸腾的热气里,许多复杂的纠葛和转圜都被消融,只剩下了清澈透明的那么一个眼神。
还有一次他坐在课桌上昏昏欲睡,她兴高采烈地跑来拽起他。她问可不可以下节课陪她去另一个班听课,真是无理又抽象的要求,下节课是班主任的课,再说他从来都没有逃过课。
逃课去另一个班上课,你在开什么玩笑······本来应该这么回答,但是他却没有甩开她的手。她也没有再问他愿不愿意,眼睛笑得像是下弦的月亮。
他们俩在另一个班坐着听台上的老师讲文学,一直到班主任探头探脑进来当场抓住他俩,不怒反笑。
他从未有过这般胆量,可以反叛仿佛命定的日常,可以忤逆似乎确然的轨迹,但她扬起脸不服气的那种神采,让他觉得做错事也可以气宇轩昂。
我愿意陪你去做的事原来有好多,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苍青色的石板,磨亮了岁月的痕迹。情愫要生只在一念,要灭却费了好多年。彩袖殷勤捧玉钟,醉眼惺忪,手抚泪双重。那日孤舟撞莲蓬,水云皆空,光景似曾同。
他犹豫着行走,像被人折断了双手,失去平衡般跌撞。有人催促似的,总在他停下刹那从背后推他,让他一刻不得歇。终于走到了尽头,可尽头是悬挑的方木,脚掌宽的木头摇晃颤巍,多一步就是坠落。
周游奋力想回头,可身后什么东西最后推了他一把,他背对着深渊坠下,朝向着澄蓝的天空,身后那个人的脸落在阴影里,始终看不真切。
失重衍生的恐惧在瞬间就张嘴把他吞没,他失声尖叫,可是万物都在视线里退远,他只觉得越来越快,快到脚底背后都没有能触碰到任何东西的坚实感,快到听不见风声,快到他觉得死亡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啮齿动物窸窣的碎响在背后铺开,仿佛啃食着他的骨髓。他失去了挣扎的欲望,只觉得天旋地转间粉身的疼痛感迟迟没有到来,可是又是早晚一定会来的。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随时会死的恐惧,那样在坦然和不甘之前反复跳跃的疼痛,他会想起那些跳了楼还没有落地的人,是否也会这么怕。
好像不应该的,在那样危急万分的时刻,他居然在想她终于感到失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疼。
坐在最遥远的那个角落,怕被别人发现的那份内疚感总在这种毫不相干的情况下沸腾。周游会从突然从冰冷变得煎熬,被那份回忆死死扼住的心脏,喘不过一口气。
玻璃紧跟着就碎了,在冷雨纷雪铺满之后,阳光刚刚照到的时候。
所以年轻是什么呢,把最美好的时光当废纸烧完,然后用漫长颓唐的余生去怀念年轻时没胆量没想法而错过的许多事。
没能陪伴你更多一定是其中一件。
可是好多时候我又觉得,无论曾陪你看过多久的远山和流云都是不够的。更多是没有尽头的,我始终会亏欠在那个不落幕的黄昏,在无人岛的古树上和你并肩坐着,脚下是悬空的巍峨森林,眺望得到岛屿极具艺术感的剪影,在光影里化作中世纪最古老的油画。
我应该要陪着你去看那些你想看可是我们都看不懂的展览。我应该要在你错扔掉我年少的日记时更耐心温柔一些。我应该要听你诉说你波澜壮阔的梦想和偷偷藏着我的憧憬心事。我应该要喜欢你喜欢的那些惊悚故事并报以微笑。我应该要觉察到你眼底的失落和犹豫,不安和悲伤。我应该要的。
可我竟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