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秘史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6章 底下人的歌

那些躬耕于洮州山川者都是为大明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军人后代,由于来自内地,被当地土著称为底下人。底下者,山下也,对于青藏高原而言,江淮内地皆为底下。底下人的歌谓之屯田歌,将此地不同季节的农事与内地一一比照,比出了洮州的“别有天地非人间”。一曲屯田歌唱得期期艾艾,苦不堪言。

都督府前街巷里,不时上演着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这天,一伙十七八的闲散青年在街上游荡,忽然有人心血来潮要赌赌胆量,说谁敢去都督府门前将那三小姐叫出来,面对面说句“三小姐给我当媳妇儿”,谁就做哥们儿的老大,天天好酒好肉伺候。那群二杆子便挽袖子捋胳膊,谁也不甘落后,脚下拖着些麻鞋、破牛皮束鞋,噼嘀啪嗒直奔都督府而去。

洮州城里,屯军及其后代占了居民大半,是人口的主体,却也是社会的底层。那群二杆子乃第三代军户子弟,虽然早已名列军籍簿册,只是天下太平尚未征用,浑然过着不受管束的消闲日子。军人后代进仕无望,也就无须头悬梁锥刺股背诵孔孟遗教,更不愿去田里帮父母干那广种薄收的庄稼活,一身气力没地儿使,两手发痒恨不得往麻石上搓,于是呼朋唤友吆三喝四,不是相互斗嘴嚷仗,就是没劁净的狗一样四处游荡,找茬儿打架惹祸乃是家常便饭。

在巷口的拐角处,却早有一位手摇破扇的瘦弱书生,也十七八岁的样子,在石板路上踱来踱去,嘴里还念叨着文雅词儿,是那群二杆子听不懂的“关关雎鸠”之类。他抬头看见一伙粗鄙青年直奔都督府而来,急忙伸开两臂,老鹰展翅般挡在道路中间:“都督府前,岂可造次。尔等睁眼看看,我乃读书之人也只驻足于门前十丈之遥,再近则属非礼。尔等不学无术,满口戏言诳语,岂不搅扰了三小姐的清静?可知荷花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圣洁之物?尔等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矣!”

“好狗不挡路!”“球皮袋儿里灌土自个玩去吧!”二杆子们一阵奚落,并用壮实的肩膀将他撞到墙根。

那书生脖子里青筋暴突,痛心疾首地叫道:“蒙昧小儿,你们可知何为爱慕二字!”

听到如此酸腐词儿,二杆子们牙岔骨都笑掉了。他们又返身回来,三拳两脚将他打翻在地,举着拳头叫道:“球仔娃,这就叫爱慕!”那破扇子也被人踏折,脚印蒙住了密密麻麻的蝌蚪字儿。可怜书生是癞蛤蟆跳到碓窝里自己寻着挨杵,最后只是仰面朝天,咧着嘴不敢言语了。

听见动静,都督府的持刀侍卫吱呀呀打开大门探头查看之时,一伙人又轰然作鸟兽散。就连那义正词严的书生也连滚带爬,隐身到拐角后面去了。

还有一件稀奇事儿,几天来在城里吵得沸沸扬扬。

端午那天,城里来了个形色怪异的外乡人。他披散头发,身着宽袍大袖的麻布长衫,打着绑腿,走路迈着八字旁若无人,如同野鹤在沙滩觅食。从形体气色判断他的年龄不大,至多二十五六,可是目光冷峻神情肃然,颇有一番经历世故的沉稳。他混迹于欢腾的人群中,当时谁也不曾留意,可是端午过后他袖子里藏了一只绣花鞋,四处寻访打问,决心要找到另一只,使那只非同寻常的绣花鞋配双成对。

最终他找到的只是傻玉莲。

那天傍晚街头出现混乱,衙门卫兵驱散人群时傻玉莲跑丢了一只鞋,恰被那异乡人捡得。他仔细端详鞋子,觉得并非一般民女可以绣得此花,也非普通女子可以穿得此鞋——如此雅致之物,一定出自极其聪慧的女子之手。于是他如获至宝,决心找到曾经穿它的人以便物归原主,或可成就一段传奇情缘。结果令他大失所望,虽然找见了鞋的主人,只是与他梦想中的人儿有着天壤之别。得知绣花者另有其人,心中的希望再次死灰复燃,将鞋子奉还傻玉莲的同时,也萌发了见见三小姐的渴望。他也几次三番到过都督府门口,皆遭到侍卫的训斥驱赶,一时难以实现那个愿望,心中分外郁闷。

于是他选择了留下来,以便等待时机。傻玉莲看见他,总是呜哇叫着扑过去撕扯他,捶打他。他也不恼,只是躲闪着不让她接近。后来他远远看见傻玉莲就急忙躲开,免得给他难堪。人们问他来自何处,何许人也,他回答他名叫何人,来自天生寨。人们笑他痴妄,却也只能唤他为何人了。那手摇破扇的穷书生称他何大哥,没事就凑上去赔笑脸套近乎,影子一般跟着。

后来,街头那群二杆子也熟识了何人,何人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前呼后拥,叽哩哇啦,仿佛来了耍猴艺人。何人不堪其扰,却也不想得罪了那群地头草蛇,于是就贩卖一些荒诞不经的故事给他们听。他讲得最多的是谎张三。说有人碰见谎张三,打招呼道,喂谎张三,说个谎给我听听,看能不能把我哄信?谎张三听了掉头就走,一边说:下河滩里驴上树着呢,千年一见,我哪有时间给你说谎!有次一个老汉头上顶着一摞碗在街上叫卖,碰见谎张三,说喂谎张三,听说你很会日弄人,把那些蠢人都给哄信了,今儿我倒要试试,看你有没有本事把我哄信?谎张三说,您老人家吃的盐比我吃的五谷多,过的桥比我走的路长,我哪能哄您呀。再说了,天狗正吃日头呢,我要赶回家去,再迟就摸不着家门啦。老汉听到天狗正吃日头,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急忙仰头去看太阳,结果哗啦一声,一摞碗全掉在地上摔碎了。

一时间,洮州城只要见到一大群人围着哈哈笑,肯定是何人在讲谎张三。而那手摇破扇的最初追随者慑于二杆子们的拳脚,只是伸了脖子远远观看,也不知听没听清何人的故事,大家笑时他也跟着笑,哼哼呼呼地,让旁边经过的人莫名其妙。

也许何人只是个云游四方一文不名的浪子,但他突然改变主意留在城里,让所有人怀了莫名的猜测和期待。

都督府里的凤儿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围观事件过去好几天了,凤儿仍放心不下那红脸汉子。从大哥口中得知,卫署衙役之所以关押他,因为当时怀疑他是石堡城的奸细,或者就是精心化装的日车之子满次,经讯问才发现他不过是个四处游荡的山野牧人。那么,那骑着栗色大马来去无踪的独行者,那冒死救人的赤面英雄,如今一个人又浪迹何处?他头上的伤是否痊愈了呢?

有一天大哥告诉凤儿,说由于父亲准备见见那半番子牧人,他已打听到那红脸汉子的下落了。那人名叫旺秀,家在兔儿山下的牧场。兔儿山在城北方向,山下是辽阔的山地牧场,至于他家帐圈的具体所在,没人能说得更加清楚。

这消息令凤儿大为惊喜,她可以与正月姑娘一道前去答谢救命恩人了。父亲也愿意见见他?难道父亲也有与她一样的想法吗?无论如何,父亲肯定是赏识那个人的。

转眼已是五月中旬了。

端午后连续几场好雨,庄稼和树木越发苍翠起来,即便是路旁那些不起眼的花花草草,也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在暖风里摇曳张扬。中原内地已进入酷热难当的盛夏,对于边鄙洮州来说,虽然季节的脚步过于迟缓,但苍凉寒怆的面目终于被蓬勃的绿色取代,就是那些鸟儿虫儿,也真切感受到大自然的慷慨,一刻不休地吟唱着生命的赞歌。

这天太阳跃上城头的时候,凤儿和正月姑娘坐了马车,踏上了去兔儿山后寻找红脸旺秀的旅程。

临行前老四赶来,问妹妹要不要他陪着去。那老四三天两头不着家,不是和一班狐朋狗友吟诗作对,就是去茶楼酒肆饮酒作乐,手里没钱时不敢告诉父母,只向大哥大嫂伸手。前几年他还老实,填一首新词才能从老大手里换取一串铜钱,后来便厌倦了那小孩儿的游戏,直截了当向老大伸手道:“没有方圆,何成体统?”大哥便随手丢给他一把孔方兄。大嫂也私下里隔三岔五接济着他。虽然他自己是个天不管地不收的人,却总是牵心这个小他两岁的妹妹,希望能替她分担些什么,尽到小兄长的责任。他讲得一口流利番语,说妹妹去山后牧场,他可以既做护卫也当翻译的。由于洮州周边皆是番子牧人,为了让卫署衙门的人懂些番语和番族生活习性,卫署曾开办过番语学堂,老四虽然尚未在衙门谋得职位,但父亲还是让他也去灌灌耳音,识得些番文字母以备不时之用。谁知颇有灵性的老四一点即通,在一些大舌头们依然标着汉字念叨馍馍叫“过来”炒面叫“站下”的时候,他已经与番语师父对答如流了。

对老四的好意凤儿还是谢绝了。她说:“扎什巴巴说兔儿山下的半番子大多能讲汉语,老太太老爷爷就是不会讲也听得懂。有扎什巴巴就够了,他说到了帐篷里,还要替我拌一碗酥油糌粑呢!”

车夫扎什对那儿的情形略知一二。虽然他没有把握找到那红脸牧人,但他担保至少会打听到他的行踪,不会白跑一趟的。

大嫂帮凤儿准备了丰厚礼物,并叮嘱她若能找到旺秀的家,就问问家里老人有什么难处,只要我们能做到的,应该尽力给予帮助。

出得西门,经过树木掩映的重兴寺,扎什巴巴扬鞭策马,马车便在农田间的沙砾大道上疾驰起来。约莫走了七八里地,车子离开大道,向北拐进一条宽阔山谷。一路马莲花蓝幽幽开着,两旁仍是一片连一片的农田,油菜花已经落了,青稞正在抽穗。粗壮的青稞叶鞘顶端伸出黄绿色的穗芒,那怀着穗子的部位赫然鼓凸着,仿佛怀了双胞胎的女人招摇显摆。扎什巴巴一边吆喝马儿一边盯着青稞地,嘴里嘟囔道:“菩萨啊,今年的青稞怎么啦?长虫吞了兔子一样!”

路旁摆放着一些干粮库提儿、水罐和粗瓷茶碗,戴着草帽的村妇三三两两埋首在田里,拔除早于青稞出穗的黑燕麦。地里的黑燕麦总是生生不息,一旦成熟落籽,即便翻入地下三尺,也会在数年之后重新萌发出来,让马儿吃掉,马粪里照样会长出茁壮的燕麦苗。为此,拔燕麦成为这个季节妇女们的主要农活。屯军家属与男人们一样从事耕作,因而在洮州乡下,凡见到不缠足而躬耕田间的妇女,一眼便知其底下人的身份。一只黑老哇正在翻腾路边篮子里的干粮库提,它巧妙地啄开布袋口,里面滚出一个个黑红的面团来。那是用山野里的染布草籽做成的,染布草的籽粒鲜红如血,每年秋天将其捋下炒熟,磨成面粉,以备来年青黄不接时替代口粮。食用时加水捏成面团,其颜色便如凝固了的血团,于是称为血血炒面。血血炒面干涩无味,难以下咽,却也养人性命,不至于将人活活饿死。那只老哇正要将一团血血炒面叼走,扎什巴巴啪地一甩马鞭,它便扔了面团哇地一声飞走了。

女人们抬起头来,朝着马车扬手打招呼。也有女人低声哼起民歌小调来:“五月里来是端阳……”

听着那凄婉幽怨曲调,即便听不清歌词,也觉得是一首苦歌儿。被迫留驻洮州的底下人觉得此地气候物产与内地乃是两重天地,于是逐月编出了吟咏艰难农事的小曲儿,谓之洮州屯田歌,人人皆会哼唱几段的。

那些躬耕于山川的农夫皆是屯军后代。沐英西征时所率大军乃是来自江淮以及陕西、山西的马步官军,地方安定后朝廷下达了就地驻守的命令。为了安定军心,又将他们的妻儿家眷迁来落户,一边戍守一边种田,谓之清鼻掉在碗里,自己吃自己。起初,听到洮州是个蛮荒的游牧之地,他们宁肯死在故乡也不愿从命,朝廷便派出军队实行武力押送。为防止中途溜号,他们往往被反剪了双手,七八个、十来个人绑在一根绳子上,相互牵连谁也别想逃脱。上厕所他们称之为“解手”,军士会问:“大解还是小解?”若是小解,只需解开一只手就地解决,若是大解,就得解开双手,由军士跟着到土坎下去方便。

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瞎瞎崽子会打洞。大明取代元朝,社会由动乱渐趋稳定,几十年过去,身份世袭制度也铁板上钉钉固定下来。被封为公、侯、将军的,其子孙后代世受庇荫,父亡子替,子死孙续,而普通军人永远只有吃苦卖命的份儿,不但自己要服役到老死,子孙后代也是天生的军士,世世代代不得中断。他们被告知不得更改户籍,更不得迁往内地,除非因功得到皇上特别恩准,方能法外留情解除军籍。因而为了不拖累家人,不少年轻军士发誓终生不娶,没有妻子儿女倒落得一身干净。可朝廷规定卫所军士必须娶妻生子,不惜从内地人口稠密的城市搜罗寡妇孤女,遣来配给他们,替他们生养子女,保障卫所军人永续利用。常言道打墙的板板儿上下翻,军户人家却永无出头之日。

据说由于生活苦焦水土不服,当初屯田的军士死了不少,之后便发生了“回流潮”,十个人里就有两三个逃掉了。那些幸运之人半夜逃出屯守之所,捡小道翻山越岭逃回到了内地老家。更多的人却没有那样幸运,半道上被捉回来,不是杖毙就是致残。凤儿听说如今躺在钟楼下的碗匠巴巴就是当年逃跑失败者之一,他没有跑出洮州地界就被抓了回来,一顿暴打之后被挑断了脚筋,为其他试图逃跑者做了警示。成了残废的他衣食无着,便以祖传的碗匠手艺勉强维持生计。天灾饿不死手艺人,那份小手艺竟也支撑他走过了四十多年的漫长岁月。如今他过了古稀之年,白天晒晒太阳,补补锅碗瓢盆,晚上就蜷缩在钟楼下的台阶上。他时而癫狂,时而又似乎清楚明白,一个人唱着胡编乱造的小曲儿,人们也不将他当回事了。只有谁家孩子不小心打破了饭碗,娘老子撵着在屁股上扇两巴掌,然后才会冒出一句:“瘸子碗匠还活着吧?”

除了那些因水土不服而死的,以及在逃亡中丧生的,留下来的便成为一个身份尴尬的群体:生活在西北高原的底下人。他们曾经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最后却画地为牢,被绑缚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既要种田养活自己,必要时又要操起生了锈的家伙,听从命令匆匆出征。他们面对尚未开化的番子时心里也滋生那么一点儿优越感,可一想到曾经卖命打天下,到头来却落得离乡背井抛尸异乡,心理难免失衡,一肚子委屈无处诉说。于是,那如泣如诉的屯田歌里满含了他们的艰辛和怨恨,也寄托着对故土的无尽思念。如今,第一代屯田军士大多已经过世,第二代也三四十岁了,他们的语言习俗虽然抹不去底下人的印记,实际上已成为洮州土生土长的农民。他们经历了风霜的洗礼,脸庞变得黑红发紫,双手也粗糙皲裂,嗓门粗犷沙哑,与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一样适应了恶劣的气候和严酷的生活条件。只有那倾注了一腔乡愁的屯田歌一代接一代传唱不休,在洮州苍凉的原野里随风飘荡:

正月里来是新年,

我的老家在江南,

自从来到洮州地,

别有天地非人间。

二月里来龙抬头,

赶紧曳粪莫停留,

山上驮来山下曳,

又曳又驮全靠牛。

三月里来清明节,

先种青稞大豆接,

立夏碎小芒种油,

这完那续不得歇。

四月里来到夏初,

声声叫的是布谷,

江南已到麦收时,

洮州庄稼才出土。

五月里来是端阳,

迎神庙会村庄忙,

神事刚了农事起,

拔草妇女满田庄。

六月里来天气热,

这时青黄正不接,

剜点野菜连根煮,

只要撑住肚子饿。

七月里来天气凉,

山川青稞一齐黄,

割罢青稞割豆麦,

待嫁闺女也下床。

八月里来是中秋,

不顾过节把田收,

如若一时延慢了,

霜杀青稞冻死油。

重九新面才做糕,

吃了这糕冻折腰,

各样庄稼都上场,

架的厚来摞的高。

十月立冬才碾场,

一家老小赶的忙,

哪怕手破脚裂口,

女的簸来男的扬。

十一腊月雪花飞,

漫山遍野一片白,

今年农事还未了,

又把来年粪土背……

并非只有屯田军士的命运如此凄凉。凤儿也知道,父亲的前夫人张氏太太就是死于水土不服的。张氏太太原本体质羸弱,从四季如春的南海卫一下子迁至洮州,恰是冰天雪地的漫长冬季,饮食起居无一能够适应,于是日日沉浸于思乡的悲情之中,不久便抑郁而终。

可对于凤儿来说,对这方水土的概念已完全不同了。她觉得这里虽然比不上天堂般的江南水乡,但它的辽阔和厚重,它的原始与淳朴,更适合滋养纯粹而坚韧的生命。这片高天厚土孕育了她,生命力极强的青稞杂粮喂养着她,赋予她自然纯真的天性,也给了她悲天悯人的情怀。她觉得自己就如路边的马莲花,花儿平凡淡雅,修长的叶片柔韧耐寒,既能承受车碾马踏之苦,也足以抵御多变的气候和不期而至的风霜。

位于中原农区与西部草地间的洮州,这几十年是一个从牧场转变为农田的大变革时代,原本只在城外平坦之处有些地块,大明洪武以来大面积草地拓为农田,一座座高山也被层层梯田环绕。大部分曾经亦耕亦牧的番民,以及那些无法区别族属的土著游牧者,不是弃牧从农就是被迫退居到高山深谷之间,有的逆河流而上,有的则遁入风雪迷茫的群峰之后去了。据说人类文明的进程是以猎、牧、农、工为序不断递进的,那么此时的洮州无疑是由牧转农的时期,应该算得上划时代的进步吧。可对留居洮州的底下人来说,这样的代价何其沉重哦。

扎什巴巴摔着响鞭儿,马车在田间大道上喀啦啦飞奔。距离那些拔草的村妇已经很远了,还听得到她们甘苦相杂的幽幽歌声:

斧头剁了红桦了,

苦寒的日子不怕了:

儿子会抓杠把了,

丫头会撩褐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