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回到袁家塆
农历二月,春寒料峭时,张政权神色凝重回到田家湾,告诉王淑兰:“妈,大姐的二娃丢(死)了。”
王淑兰非常惊讶:“啊?这才几天都丢了,我走的时候看见他气色好的很,两个脸蛋红彤彤的,还对我笑呢。怎么我一走就丢了。”
停顿了一会儿,王淑兰自责道:“唉,我不该走,我一走那些牛鬼蛇神又来找他,我没有把他看住,我有责任。”
好久,她才从悲痛中醒过来,对张政权说:“你大姐怎么样?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一个人怎么能承受的住。”
“她就是伤心的很,以前她从来不相信迷信,自从二娃丢了,她信了,特别信你给她算的那些。大姐让我回来给你放信,问你该怎么办……她还让把袁野军也接回去。”
“那你先回去陪着你大姐,我把家里安顿好就来。我给她问菩萨,让菩萨保佑她。”
袁野军听说弟弟夭折了,心里非常害怕,又听说要被带回袁家塆,心里更加害怕,悄悄溜了出去,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几天后,王淑兰哄袁野军说:“幺儿,幺,你今年已经6岁多了,你想读书撒,外婆送你回去读书。”
袁野军的脸立刻阴沉下来,坚定的回答外婆:“不,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读书。”
袁家塆对袁野军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那里没有亲人没有好伙伴,连妈妈长像什么模样,都没有印象。到陌生的环境生活,没有外婆的呵护,他心里有些害怕,甚至抵触。
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弟弟夭折。对这个弟弟他没有印象,唯一的印象是外婆带他回袁家塆忙农活。大人们在地里忙着干活,把照顾弟弟的重任交给袁野军。袁野军什么都不知道,哪里能照顾好弟弟,只得任凭弟弟穿着开裆裤,在满是灰尘和垃圾的地上乱爬乱抓。弟弟不小心被地上的乱石绊倒,吓得哇哇大哭。
张素芬在地里听见小儿子的哭喊声,站在地里大声责怪袁野军:“你是怎么照看弟弟的,又把他弄哭了。”
袁野军六神无主,呆呆坐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弟弟哭泣,哭的泪流满面,脸上留下斑斑泪痕。
想到弟弟死了,袁野军心里很害怕,他害怕一个人走在漆黑的袁家塆,不敢看周围的坟堆堆和树木,这是妖魔鬼怪狂欢的夜场,张牙舞爪甚是吓人;他害怕在家里摸黑走动,眼前会突现弟弟的影子,甚至还能听见他甜甜的喊着“哥哥!”;他更害怕躺在那张床上睡觉,因为弟弟就是在那死去的,与死人如此近的距离,叫他怎么能安然入睡,他害怕听见弟弟说“哥哥,你把我挤住了,你睡边上一点嘛!”
恐惧笼罩着袁野军,袁家塆是一个陌生而恐怖的地方,他又怎能回去。
王淑兰哄的办法行不通,张素芬只好来硬的,她亲自回到田家湾,准备带袁野军回家。
袁野军死活不愿跟张素芬走,双手紧紧抱着外婆的腿不放,乞求她:“外婆,我不回袁家塆,我就在田家湾读书!”
王淑兰心慈,忍不住流下泪水,只好宽慰外甥说:“幺儿乖,你回去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到更好的地方生活,到时候外婆来享清福,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在自己家读书,你也要回去读书。”
“我不回去,我就在外婆这里,我在外婆家读书!”
袁野军期待奇迹能够出现,期待外婆能够心软,答应他的请求。可是外婆一直没有说出挽留他的那句话,只是反复宽慰他。
张素芬看见袁野军死活不肯离开田家湾,还紧紧抱着外婆的腿不放,捡起一根长竹条,朝袁野军身上打去。细细的竹条打在袁野军身上疼在心里,身上还不留一丝印痕,他本能扬起手臂,阻挡细竹条落下,哭的更加撕心裂肺:“我不回去,我就要在外婆这边!……”
张素芬相信黄金棍出好人,对袁野军这种不听话的孩子,棍棒教育是最好的方式,于是又朝他身上抽去。每抽一下,疼的袁野军嗷嗷直叫,除了本能的用手遮挡一下,剩下的只有围着王淑兰转。外甥的哭喊,紧紧抓住她的衣服,让王淑兰无法动弹,只是本能的护着外甥,挡住落下的竹条。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她们见袁野军被张素芬打的如此凄惨,母性大发,纷纷劝说张素芬。
“张大姐,孩子个嘛,跟他好好说嘛,他还是会听话的,你这样打孩子,把孩子打傻了。”
“管他呢,他喜欢外婆,跟外婆亲近,就让他多跟外婆一段时间嘛。”
“孩子是自己身上的肉,你不要这么狠心打他嘛,打起我心里都疼。”
“袁野军平时很乖的,在塆上和其他孩子也和的来,没有到处惹是生非,他喜欢在田家湾就让他在这边嘛,你看孩子哭的好伤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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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劝说张素芬好好对袁野军,有几个跟张素芬关系好的,夺下她手中的细竹条。看着袁野军痛哭不已,也眼噙泪水。
张素芬却振振有词的说:“他就是在这边耍皮了,忘记自己的家在哪里,几年过后怕连爹娘都不认得了。孩子从小就要教育好,‘小小不如长大成弯木’,黄金棍出好人,不拿棍棒教育他,他不晓得锅儿是铁倒的。”
众人见张素芬对孩子如此这般,也不好再说什么,在旁边站一会儿就慢慢回家去。
王淑兰见外甥对自己恋恋不舍,心里如刀割般难受,沉默许久,才哽咽着对袁野军说:“幺儿,乖,外婆和你一起回袁家塆,我把你背回去好不好。”
袁野军终于找到温暖的港湾,止住哭声低声啜泣,待外婆蹲下去,他顺势趴在她背上,双手紧紧搂着脖子。王淑兰背着外甥,朝袁家塆走去,袁野军在她背上慢慢啜泣着,直到睡着了。
开学那天,张素芬带着袁野军去村小报名,这是袁野军第二次进校园,眼前的景象真让他有一种进入天堂的感觉。
村小是一所崭新的小学,拥有独立的教室,独立的操场,高低不平的围墙将学校与外面隔绝开来,简直就是一个独立王国。中间的空地就是学校的操场,操场边上分布着用石头砌成的篮球架和乒乓球台,这便是学校全部的体育器材。说是操场,其实就是一块地坝而已,操场路面凹凸不平,走路都鞥脚。即便是这样,孩子们仍然在欢快的追逐嬉戏,欢笑声响彻校园。
曾经,袁野军跟着小表姐去过她读的学校,就在居民家中,还摇摇欲坠;学生在上课,屋主人忙着洗衣做饭,烧火煮猪潲;下课了,学生们只能傻傻的呆着。学校距离田家湾有四五里路,遇到下雨天,道路泥泞不堪,小表姐要克服千难万险才能到学校。
眼前的学校简直就是天堂,袁野军心里美滋滋的,喜欢上学了。
张素芬才不会注意袁野军的这些变化,她只管拉着袁野军,径直走向办公室,笑呵呵的向一位中年男子打招呼:“张主任,你在忙啊!”
“哦,是张素芬啊,来给孩子报名吗?”张主任身着中山装,面带微笑回应张素芬。
“是的,我带他来报名读学前班,下半年年好读一年级。”
“哦,孩子叫什么名字?”
“袁野军”
“袁野军?”
“为了纪念他爸爸在云南昆明当兵,所以我给他取名袁野军。”
“哦!好名字,很有寓意,袁野军今年几岁了?”
“农历九月二十九生的,今年已经六岁半了。”
“哦,下半年出生的……这个时间出生的孩子是要吃点亏,按规定孩子必须年满六岁半才能读小学,袁野军至少要七岁才能读。不过没关系,男孩子读书读晚点还好些,学习成绩差不了。”
闲聊之中,张主任给袁野军办理好了入学手续,又叮嘱张素芬说:“学前班在校门口左手边,老师叫齐美娟。你把收据给她看,她就会安排好的。”
“哦,齐老师啊,是齐书记的侄女?”
“是的,她刚高中毕业,考大学没考上,只有回到村里。村里现在高中文凭的人本来就不多,他们心气高的很,都想往外去发展,齐老师还是他父母着急给她找对象,这才把她留下来,我就请她来当代课老师。”谈到老师,张主任的脸上写满无奈。
幼儿园教室里,齐美娟正在上课,她长的眉清目秀,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一股自然的清香,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根本不像农村女孩,这或许就是见过世面的女孩。
“齐老师,在忙啊!”张素芬对老师非常尊重,齐美娟刚成年,她也齐老师齐老师叫个不停。
“哦,是你啊,带孩子来读学前班吗?”齐美娟对灵堡村的一些人情世故甚是明了,自然认得张素芬,两人像故交一样招呼起来。
“是的,我带袁野军来读学前班,以后就让你多费心了!”
“你放心吧,这是我该做的。”齐美娟转身对袁野军说:“袁野军来,坐到最前面一排去。”
张素芬又和齐美娟寒暄几句,便转身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