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就是贱……”李小然怒视着李成杰,二哥怎么就被这个女人迷惑了?
“还记得红玉吗?她死了,人人都知道她是跳河死的,可有谁知道她为什么会跳河死吗?在这世上就三个人知道,已经死了两个,还剩一个,剩下的这个,其实也早死了。”在李成杰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哀愁。
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张口说出“红玉”的名字,他总以为用哀痛把愤恨压在心底才是对她的尊重。但今天他不想再这样,隐忍就是耻辱,该有罪恶感的应该是眼前这群人,而不是他和红玉。红玉的死早已经替她自己洗白了身子,她没什么可羞耻的,倒是满满的冤屈。
“红玉?”李小然纳闷了,她真不明白二哥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二十年前莫明跳河死的女人。
“她死了有二十年不少了吧?只记得她刚死,她妈就带着她几个弟弟妹妹走了。”王正明淡淡的说道,他也奇怪了,李成杰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女人?
要说起王红玉,也算是他的本家,在王正明模糊的记忆里,王红玉只是一个平常不能再平常的女孩。因为早早的死了父亲,她身后又有一堆的弟妹。她便很早就扛起了半个家,后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突然跳河死了,再后来她母亲带着那群孩子,改嫁到一个很偏远的山村,又很快,人们也就忘记了她。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李成杰突然提到这个女人并又这样问他们,他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呢?
“一晃二十年了,也该把她翻出来晒晒太阳了。”李成杰有些恨恶的盯着凤妮的眼睛说道:“那时叔是大队长吧!就连田里长的庄稼都惧怕他呀!”
凤妮听了这话,顿时一脸的不自在,她错闪过李成杰犀利又伤感的眼神,不知所措,到处游移着无处着落惊慌的眼睛,此时她只想找个角落隐藏起她的慌乱和不安。
“那时候人是真穷啊!红儿她妈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也挣不上几个工分,却都张着大嘴要吃要喝。其实我偷果子被叔发现之前,就已经偷过很多次了,送给红玉让她带回家分给弟弟妹妹吃。那时候我不只是偷果子,我还偷粮食,我宁可自己几天不吃饭,也不想让她饿一顿。”
李成杰说到这儿,他强忍眼泪痛苦恨恶的表情都满是狰狞。
回想那天晚上,也就是他腿刚摔断的那天晚上,她来看过他之后,就一个人偷偷跑去田里,很不幸,她被抓了,又被那个人欺负。她不敢说,因为害怕,威胁,羞耻。又因为对他的爱,她选择了隐忍,但她的隐忍却换来那个老畜牲一次又一次的欺负。直到后来她怀了孩子,她彻底的绝望崩溃,临死那天晚上,她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说,他不嫌弃,她却说一个脏兮兮的身子还怀着个罪孽,这会让她一辈子在他面前活的不安。她想先洗一洗,等洗干净了自己再和他做夫妻。当时他真没想到她会用死的方式来清洗自己。他以为他对她表的真心她是明白的——他不会嫌弃。最后她还是自己没有原谅自己。
她死了,她用死解放了她的奴役和屈辱。
“二哥……”李小然是全听明白了,其实谁都听明白了,只是不想确认那个人是谁罢了,因为这是在场的每个人的耻辱。
李成杰今天说出这些,他不是想侮辱谁?他也舍不得让人人皆知红玉的死因,他只是想让王丽霞明白,王红玉不比她漂亮吗?不比她有才识吗?他李成杰不是没女人喜欢的。
李成杰这样想,不是因为他小气,是因为王丽霞太过分,把刚生下来的儿子抛弃。他李成杰决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看上她漂亮的人。说白了,娶她也是因为他良心的谴责,还有能为李家留个后。既然她王丽霞不识抬举,处处给他难看,那也别怪他不留口德。但李成杰也告诫了自己,至此一次,点到为止,这不仅是因为他爱王红玉,他还更想尊重她。
“不可能,是你编的故事,骗谁?”王丽霞不糊涂,其实谁也不糊涂,那都是在装糊涂,其实李成杰在开始就特意提到丽霞的父亲,任何人都明白他曾经的权利是何等的至高无上。
凤妮知道老头子的德行,因为她曾亲手抓住过他和别的女人,虽然她不知道还有王红玉,但李成杰开篇就特意提到了,虽然是一带而过,但也让人清楚明了了王红玉的死因是和他王志秋有直接关联的。
现在就连李小然都难以启齿的去揭露叫骂,只能在心里说这些年真苦了二哥,他被那老畜牲逼的摔断了一条腿,在养伤的空隙,心爱的女孩又遭了那老畜牲的欺负,最后又被硬生生的逼死,他心里的苦该有多难受!
“她死了,他的心也死了,等到有一天,一个和他同病相连的女人,和他一起回望那个曾经的过往,这也不失是一种安慰。”李成杰的这番话,一是在宣泄他的愤恨,二是在讽刺挖苦王丽霞的遭遇。
就算李成杰这样做,也决不是那种小人得志的报复,若是,他也不会等到今天,也不会忍着愤恨还说的如此委婉含蓄。
李成杰用眼角的余光斜视着丽霞,她应该听得清楚,李成杰最后这几句话就是甩给她听的,就是让她知道,他心里也有爱的人,但不是她王丽霞。她以为他肤浅的只是喜欢她王丽霞漂亮吗?那王红玉可比她漂亮,她王丽霞跟王红玉比又算什么?
她终于卑微的侧过头去,不敢再卑视他。
在别人看来他娶她,难道不是在报复吗?虽说他嘴上,甚至心里都不承认,但字里行间他就是这个意思,这就是人潜规则的本性,所以有些事不能说的太清楚,太清楚了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父亲的罪恶是她的耻辱,王红玉一个多好的女孩,父亲也下得去手,那是叫他大伯的呀!
王红玉的小妹和丽霞同岁,记得小时候去找她妹妹玩,王红玉绣的花手绢还送给过她,绣的那荷花甚是好看。那时她是多么羡慕能有一个像王红玉一样的姐姐。
在村子里丽霞从小就没瞧得起过谁,唯有王红玉像是天上的仙女让她羡慕喜欢,那简直就是她小时候的偶像。而当年她的死,也确实让她难过了好多天。
“二哥……你的苦都咽到肚子里去了,这王家不是个坑,倒像是个大陷阱。”李小然想哭却哭不出来,她为自己深陷其中都觉得羞耻。
就算她再恨公公,在世人面前那也是她公公,也是划不清的界线,她该有的罪恶感和眼前的这群人是一样的,因为她是王家儿媳,这也就连带着她也是个罪人了。
“二哥不贱,二哥做贼都不贱,因为二哥不龌龊。”李小然又故意说道:“我知道二哥心里除了红玉姐就没别人,曾经想给她的,如今一样也给不了她,这种愧疚感,我知道很痛苦。”
李成杰这个突如其来的故事,让整个王家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个个蔫蔫的。虽然现在谁也证实不了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倘若他们为了这泼在身上的污秽去洗白自己,那倒是不打自招,甚是难堪,也就只好人人装着像想听了个故事一样,不过心里倒是难受的要死。尤其是凤妮,老头子背着她做这种事,如今被人翻出来当着一家老老小小的面恶心她,她是受不了的,可那又能怎样?受不了她也得受着。王志秋不只是运动的弄潮人,还是仗势欺人卑鄙龌龊的流氓,凤妮虽早就知道,可又能怎样?
“红玉,这孩子死了这么多年,谁知道她究竟是为什么死的?现在谁也说不定准了,说不定她就是为了吃口饭,自己愿意的呢。”凤妮这忍都没忍住的辩解,说白了就是想抹黑王红玉清洗老头子的罪恶,反正两个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只要她不承认,这事就没有发生过。但她忘了,这种话就是在实打实的侮辱王红玉,是在攻击侮辱李成杰的底线,更是在有意把李成杰的痛苦推向风口浪尖。
在李成杰心里王红玉的纯洁是永远不能被人践踏和蹂躏的,他二十年的愧疚,就是没有保护好他心爱的姑娘。如今这老太婆出来挑衅,她这不是自讨苦吃么?憋在他心里二十年的愤怒终于快要憋不住了。
“志秋叔做过什么,他心里最清楚,那些丑事,他对你说的出口吗?”李成杰心里拥起狂浪,颤抖的嘴角还在努力镇静的问她,毕竟她现在是他的丈母娘,至少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凤妮的脸色一下子难看,黑一阵,白一阵,她还想誓死反击来保卫自己的男人吗?他再说什么,那也是给王红玉讨公道,而她再说,那就是往自己和子孙后代脸上抹黑。
“好好的怎么就揪出这档子事来?不知道挺好,知道了,谁过的还舒服?”李小然怒瞪着婆婆:“你还说话,你这不是不打自招,拿着坏标签往自己身上贴,满世界的张扬我就是坏蛋吗。”
“嫁到你们家真是恶心,你爹仗着手里那点破权力欺负女人,他那么一大把年纪,红玉姐才多大?真想把他个老王八蛋挖出来给淹了。”李小然瞪着王正明和王丽霞咒骂着。
“你骂谁呢?”王丽霞不甘示弱的回击着。
“没听出来吗?骂你爹呢?”李小然大声的告诉她。
“李成杰,你凭什么说是我爹欺负王红玉,你看见了怎的?”王丽霞怼不过李小然,她把枪口又对准李成杰,这件事是他无缘无由挑起来的,他必须得说清楚,他不能把这顶脏帽子扣在爹头上,刚才不摘,那是没挑明白了,现在既然挑明白了,再不摘,那就是承认了。
“你还真想知道。”李成杰看着王丽霞,他心里对这个女人既没有爱,也没有恨。若要非说点什么,那也就是借债还钱而已,所以随她怎么折腾,他都能视若无睹,心平如水。今天她伤害到红玉,他绝不允许。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替红玉隐瞒,那就像是她自愿的了,如今说出来倒是给她洗了冤屈,问问你妈,你的爹胸前是不是被人咬的掉了一块肉?”李成杰终于不再平静了,心里的怒火霎时像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
李成杰说到这儿,凤妮想起来了,不过当时王志秋告诉她,那是生产队里一个泼妇为“工分”发飙和他打架受的伤,她当时还心疼的给他煮了两个鸡蛋,让他养伤补补呢,并还气愤的要他好好的治治这个臭女人,当时她愣是没多想,打架怎么会咬到胸口上!
如果说一开始凤妮不相信,那现在她是全信了。
“你见了咋的?王红玉死,说不定是你干的呢,赖到我爹头上。”王丽霞不服气的争辩。这种侮辱她一定要替爹洗干净,可她殊不知,这越洗就会越明了,越明了就越肮脏。
不过凤妮是明白了,所以她什么也不说,拽着杨忆林就回屋了。
时隔二十年的丑事,难道在今天还要自己翻出来公布于众,闹得大街小巷人人皆知嘛?这光彩吗?
“你有什么证据说就是我爹干的?”王丽霞不依不饶的,非要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才能洗净王志秋的污秽吗?
“你还真是会编故事,也够卑鄙的,拿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孩羞辱我爹,还口口声声说喜欢她,你也配说喜欢她,若真喜欢就不会这样侮辱她。”丽霞也不是什么善茬,她的话句句像刀子一样割在李成杰的心里。其实王丽霞是真不相信爹会做出那种事,按辈分王红玉应该叫王志秋堂伯的,他怎么会对一个晚辈做那种事!
“如果她没死,我会娶她的。”李成杰毫不嫌弃的说,这足以证明他对王红玉的喜欢了吧,这是他隐忍二十年终于说出口的话,却是说给他如今的老婆听,他对王红玉的爱,分量够足吧!
他这一句话让王丽霞彻底蒙了,这个她从没承认过的丈夫,原来他也没承认过她,他们彼此彼此而已。女人的虚荣,傲慢,偏见,让她尝到了冰水的滋味。
“哥,说的好。”看来王丽霞只是一道菜,从今以后她再得瑟,也没价位的。
“红玉的事儿,也不是她亲口给我说的,是她临死前偷偷放到我家窗台下遗书里读到的,你若不信,还有你爹给她恐吓的小纸条,要不我拿出来让你看看?”
一直视苦难为毒物的李成杰,总把咽到肚子里的苦,很快的消化,然后又快速的排泄干净,让自己快快的轻松起来,这就是他所说的:“爱仇敌就是爱自己”。所以在很多苦难面前,他还是乐观。可唯独王红玉,二十年了,他终究还是没咽下去,消化掉。他咽不下去呀!当青梅竹马,青春曼妙的女孩以这种方式离开他,离开这个世界,这最悲情最无奈的侵袭,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在痛恨黑暗的无耻,他不想在沉默隐忍,他一个人痛的难受,倒不如让所有人都不舒服。
“她这短暂的一世,还未盛开,一场风雨就欺凌了花期,谁人心寒?谁人知?”这是藏在李成杰心底二十年的悲情。
“你抖出这些干什么?我们脸上都不光彩?”王正明责怪的说。
李成杰先是一怔,他真没想到一向怯怯懦懦的王正明会说出这句话来反击他。
“王丽霞,我告诉你,我李成杰心里的女人是王红玉。”莫不是王正明那句话逼疯了李成杰?他突然情绪有些激动的冲王丽霞吼道:“我李成杰不稀罕你,也不欠你的,别总摆着那副臭脸给我看。我只是愿意遵守这个规则而已,别以为我没脾气。”
说到李成杰的气愤,还是因为王丽霞在医院无情无义的抛弃儿子那一刻,这是他今天最终的导火线,每个人都有他的底线,而李成杰的底线,就是既来之则安之。王丽霞既然生了孩子,就应该尽她做母亲的责任,而不应该因为恨这个孩子的父亲,连孩子都恨。
李成杰今天的摊牌虽然还不彻底,但至少他让王丽霞知道,任何人都不要为所欲为,更让王丽霞明白,她的矫情不是什么高贵的东西。多了,反让人心生厌恶,她若真想离去,他也不为所在乎!
“你说这些是要我还债吗?”王丽霞彻底被李成杰的怒斥惊的失去以往的傲慢。
“没有,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活的不委屈,别总是没事儿找事儿,孩子你爱养不养?大不了他有妈生,没妈养。”李成杰冷冷的说道,他就不信没有钱办不成的事,既然王丽霞已经把他逼到这个份上,他也没了非要还她王丽霞的债了,更别说内疚感了,早烟消云散尽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是所有人第一次看见李成杰的爆发。
“就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生活在一起吗?”王丽霞委屈的哭着问:“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当初还娶我,就是为了作贱羞辱我吗?”
“你不觉得你有什么地方和王红玉很像吗?”李成杰的情商是极高的。他说出这句话并不是想给王丽霞难堪的,反而是在给她寻得台阶下,好让她心里有一种归属感,再怎么说二婚就是二婚,只是填个缺而已,何况这个年纪的他们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所以是不是那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位置。
“哼!”王丽霞痛苦的嗤之以笑,又说道:“我们有的可比吗?她哪里和我像了?”任何时候她都不忘摆出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是要多金贵一样。
不过下面这句话倒也让李成杰立刻狙击了她半壁风华。
“是啊!你曾经因为父亲而骄横傲慢自恃高贵,她却因你父亲丢了性命,你们真是没有什么可比的,我倒是努力想从你眼里看到她的模样,却还是不能。你那双大眼睛,还真是没她的清澈。”既然王丽霞不懂李成杰的意思,那他何必还要宠着她。
“二哥说的对,你仗着爹,正眼瞧过谁?不就是一个生产队队长吗?多大的官呀!仗势欺人,只可惜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今天没人买你的帐。”李小然除了对王红玉的怜惜和哀恸,此时她的内心也是无比的欢愉舒畅,她终于知道,二哥不为丽霞所奴役,她王丽霞也只不过是一件陪衬而已。
“你们兄妹俩合起伙来报复羞辱我是吗?还编着故事羞辱我爹……”此时的王丽霞像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父亲为她所筑垒的城池已经崩塌的不复存在。现在她的世界里除了一片狼藉的废墟,还有什么呢?那个她曾经引以为自豪的城堡,在垮塌之后的残垣断壁里,也都是她痛不欲生的伤疤。
所有人都沉默了,死寂般的宁静,就连刚才被吓哭的王克,现在都不敢抽啼一下快要流到嘴里的鼻涕。
“好了,你们今天先住这,大嫂在家帮着带孩子。厂里这几天事多,我还要忙,先回去了,等几天我再来接你们。”李成杰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至于现在的王丽霞,他懒得再多看一眼,她既然不识抬举,舒坦的日子不想过,那就随她吧!反正他李成杰不是为女人活着,如今她王丽霞在不在他身边和他过不过这日子,都无所谓了。
“你什么意思?你让我知道这些,就是想诚心折磨我?”王丽霞终于绷不住了,失声痛苦起来。
“该翻的页,翻过去,你我读懂了就好。人活着,就不要任性,要不然痛苦的只有你自己。”李成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既然她王丽霞不想过好这日子,那他也没办法。任由她在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折腾好了。
其实母亲一路上的话,她也有所深思,她表面的倔强,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在捍卫她最后的那点尊严和傲慢罢了。她本想放下,想妥协的,但总有一种奇怪的东西拽着她,像是父亲留给她的狂妄,她却收敛不住,想放手吧,却又不知那来的不舍。有些东西就像一种毒,它在浸透你的骨髓甚至灵魂,使你伪瘾的爱上它,并被它左右。
“要离婚吗?”王丽霞强装着坚强,她开始莫名的想让李成杰不舍,那好像是女人奇怪的自尊在作祟吧,就算不爱,也不想是被抛弃,更何况她从小到大在父亲的影响和庇护下已习惯了蔑视李成杰,他现在的翻身挺阔,还使她有诸多的不适和不习惯呢,他要说出离婚,那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我们之间又没有共同的东西,离与不离又有什么区别呢?这圈在一块,反倒受益的人多些。”李成杰头都没回的说。现在他还缺什么?女人又不是他的必须。至于“家”这个必须“品”她王丽霞又不想配合经营,那她随便好了。
“离了婚,你可以找你喜欢的去。”当她的尊贵不被人放在眼里,甚至还被践踏时,这种滋味她很难消受。女人的虚荣让她有些失落,她可以不喜欢你,但你却不可以不爱慕她。
“她走了之后,就已经没有了。”李成杰简单的回答,却像一颗炸弹,伤痛了王丽霞的心。一个她不爱的人,甚至是她憎恨的人,她却在乎了他这一句话,这是多么可笑的虚荣心。
“你就该这样收拾她。”李小然幸灾乐祸的恶狠狠的说。
李成杰没理妹妹,因为他的初衷没想收拾谁?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正明说的对,这件事对谁都不光彩,今儿说出来也好,我心里倒不像从前那般难受了。”李成杰的意思没人听明白,不过他自己明白就好,他也无非就是要让王丽霞明白,她该从所有谢幕的历史中走出来回归到现实中了。
“你好好休息几天,过几天我来接你。”这也算是李成杰给了王丽霞一个台阶下,毕竟她是儿子的母亲。
王丽霞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吧,想想哪里是她的安身之处呢?也许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吧,她终于想清楚了,再多的折腾只会让她的结局更坏。
“小然,麻烦你帮我照顾她几天。”李成杰这时才转脸,温温和和的对李小然说。
“要不要把孩子也接过来?”李小然关心的问。她虽还没见这小侄子一面,但这李家唯一的男孩,她是从心底里喜欢的。
“不用,大嫂在家帮忙看着就行了。”李成杰已经不相信王丽霞可以做好他儿子的母亲,她在医院的排斥足以证明了一切。
虽然李成杰也不情愿把孩子交给大嫂秋菊照看,可眼下他也别无选择,也许孩子在一个爱他的人怀里,比在一个不爱他的母亲身边要幸福吧。
“我回去了。”李成杰说完头也不回的开车走了。
今天他也不想这样,把二十年前的东西挖出来摊牌,这样谁更难过呢?其实是他更难过。
车在崎岖不平且又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的那种颠簸,就像铁锤在狠狠敲打李成杰的心,曾似钢铁般生硬的性情,此时此刻却柔软到泪流满面。在这段路上,有些往事,真是越久远越深情。
想着想着他哭了,有谁会懂?那个年代那份深藏的情谊,她就像陈年的老酒,绵柔芳香,浸人心脾!他却没保护好她,被人践踏的香消玉损。
谁会懂?一个你最喜欢的人,在突然离开你之后,她的伤心又倾泄而出时,你除了悔恨和自责,还能有什么呢?
再回想,那个满是阴霾没有阳光的日子,他每天晚上都会慢慢的顺着河流一步步去寻找她最干净的灵魂。
直到有一天,他在岸边看见一个下跪的老人,他走过去,静静的看着他,明亮的月光洒在老人瘦弱的身上,安静的犹如一塑雕像。他奇怪的看着他,他虔诚的跪着,那是在悼念谁吗?过了很久很久,老人才缓缓的伸出手,拿起地上的东西,又紧紧的搂在怀里,并失声痛苦不语。
他走过去,看着瘦弱的老人叫出一声“大叔……”便哽咽的说不出话来,黑夜里,有和他一样痛苦的灵魂在寻找“光明”,觅得一方净土,他的话都是多余了。
老人被他吓了一跳,惊慌的把怀里的东西掩藏到衣襟里,搂得更紧,并声色俱厉的问他是谁?想干嘛?
看得出,此时的老人是强装出的镇定,那是掩盖不住他的恐慌和害怕的。
老人说话,不是本地人,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倒是蛮好听的。
“心里难受,睡不着,出来走走。”他说。
眼前的老人不像是什么坏老头儿,不然他刚才不会跪着,也不会哭,现在那些风起云涌的人,是没有虔诚和眼泪的。
也许是老人听他说心里难受,便觉得与他有些同病相怜的痛,老人紧张的神色,才慢慢的舒缓起来。
“大叔,哪里人?”他对眼前的小老头儿有些莫名的恭敬,他必定有他过人的地方,不然他不会从上而下到这儿来。
“BJ。”老头打量着他。
“BJ?”他凝视老头片刻,又问:“犯错误了?”话刚出口,他就觉得问错了。
“嗯。”老头也没多说什么。
“为什么?”他是好奇的。
“不为什么,也没有为什么。”老头很平静的说。
也不知道他是觉得小老头回答的有意思,还是他问的有意思。他淡淡的一笑又问他,你是干什么的?
“以前还是现在?”老人似乎不讨厌他,并开始慢慢的对他消除了提防,把刚才隐藏在衣襟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他借着明亮的月光看到,刚才被老人藏起来的竟是一本《圣经》,怪不得老人刚才那般虔诚的跪着,他是在做祷告吧。
“你是……神父?”他小心的猜着。
“不,我是大学老师。”老头很谦和的笑笑说。
“那你就是基督徒。”
“是的。”
“做祷告的时候就你一个人吗?”他又问。
“老婆被我离婚了,女儿儿子都死了,就我一个人了。”老头知道他再问什么,就这样回答了他。
“……”他沉默了。还能再问什么呢?那都是一把把利刃,割老人的心啊!
“你叫什么名字?”老头开始问他了。
“李成杰。”他轻声的回答,唯恐大声一点就震碎了老人伤痕累累的世界。
“也算有缘吧,我也姓李。”老人很亲和的看着他,他却不敢在说话。大学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大学老师更是他崇拜的圣人。
“我们这些行走在黑暗里寻找光明的人,安宁的夜,恰恰就是你我内心最明亮的世界和最安全的宿营,你说是吗?”老人像个诗人。
“我喜欢的人死了,就死在这条河里。”李成杰盯着眼前泛着月光的河面,此时轻缓的水流声,在他听来,却是惊涛骇浪般汹涌烦躁。他多想让老人安慰他,哪怕就一句也好,他应该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吧!他也痛失过亲人啊!
“所以你也死了。”老头很平静的看着他说:“现在你的心若真死了也倒好,便没了那些怨恨纷争,之后就会死而复活……”
有段话说的好:“所种的是必朽坏的,复活的是不朽坏的;所种的是羞辱的,复活的是荣耀的;所种的是软弱的,复活的是强壮的;所种的是血气的身体,复活的是灵性的身体……
就在一霎时,眨眼之间……你得胜的权势在哪里?你的毒钩在哪里?死的毒钩就是罪,罪的权势就是律法……”老头口若悬河的说着,听的李成杰却是一头雾水。
“不明白?”老头看着他,笑了笑问他。
“这些在说明什么?这些又能说明些什么?”李成杰摇着头一脸不解的问他。
“喜欢听我说话吗?已经很久没有人喜欢听了。”老头自言自语有些孤芳自赏。
“听不懂,不过喜欢听。记得小时候常听爷爷说些听不懂的话,现在想想好像有些懂了。”李成杰看着温文儒雅的老人,他那些生死离别的伤痛,究竟被他藏封到了哪里?
“喜欢看书吗?”老头问他。
“喜欢,但看不到。”
“先拿去看,喜欢就留下,送给你。”老头把手里的书递给李成杰。
“我就住张庄,和生产队的牲口作伴。”老头从草地上站起来,拍拍沾在身后的草屑又说:“我知道你刚才想听我说什么,但我没说,我知道,我说了也没用,你想她的时候还是会想她。”
“嗯……”李成杰突然觉得老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把人性剔透的干净而洒脱。这也是为什么他脸上不会总挂着哀愁和忧伤。
“走了,谢谢你听我说话。”老头佝偻瘦弱的身体,就算他倒背着双手去努力的让自己挺起脊梁,却依旧还是弯着腰。而他精神也不饱足啊!也再经受着摧残和折磨,但这终究还是要养出在饥饿下的坚韧和不屈,看他沿着河岸慢慢向张庄走去,李成杰又莫名的悲伤起来。
“我喜欢听你说话。”李成杰冲老头大声的喊,像是在鼓励他。
“喜欢听我说话,就来吧。”老头没回头,听得出,他是卯足了劲儿在大声的回他。
“知道了。”李成杰恭敬的回应着。
有些人和事,总会在适时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便也就是你救命的药。
李成杰,正是因为这个老头,他才从悲痛中沉淀出他的坚强和睿智。
就像老头说的,有时候爱就是离开。
其实回忆,终究是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