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统统没护好
众臣散去,清光帝屏退侍奉行至暖阁,“伤势如何?”
“且养着。”百里末态度照旧冷淡,如遇常人。他将余川上表的折子推到清光帝面前,“御史台苏子舒能文会武,皇上可派他前往余川。”
“以你的武功能伤你者甚少,离宫之事知者更甚,遭此横祸委实古怪。”清光帝在对面坐下,谈的却是私事,“你命人更换皇城布防与御前侍奉,可与遇刺一事有关?”
“长霖代我坐朝,能察觉有异者唯有常见我的御前宫人。”百里末巧言将无关之事结合,解私宴不可明说之难。
“耗子久不见光便认不清主子,敢乱咬人了。”清光帝看釉彩茶杯,深沉均匀的色调,与杯中澄黄明亮的茶汤,心中已有计较却未提,反而谈及另一桩大事,“今年的中秋祭月,武神祭典照旧由琉璃塔操持,国师何时回宫?”
“今年的武神祭典由东宫办。”百里末直言拒绝,“朝中党派日益明朗,该给太子造势了。”
“你是想帮澄儿造势,还是另有私心?”清光帝难得有调侃百里末的机会,索性调侃个够,“朕可听闻,你成了朕那无缘弟妹的情郎,莫不是想借此替她报仇?”
“慕王在朝势力已见雏形,加之先帝旧部拥护,您一旦出事,太子守不住皇位。”百里末只字不提沈棠。
清光帝转了圈茶杯,没忌讳的问道:“若这天来临,太子登基,你可会辅佐太子?”
“不会。”百里末直言。
清光帝笑眯眯地注视着百里末,忆起当年他入朝时说的话,少年意气,敢质帝王,“你若肯当太子太傅,他未必不是个帝王之才。”
“皇上这个年纪时会犯太子今日之错?”百里末无心理会清光帝的闲谈,起身告辞,戴上帷帽退出御书房。
清光帝目光随着人而去。
这人像是堵不漏风的墙,想钻他的空子基本不能,眼下却有个机会摆在面前,
殿外,长霖在候着,见主子出来自然跟上。
“持我令羽,调各衙署近五年所有刑狱案宗,并发令三司署张贴榜文,凡有冤假错案,当事人或家眷亲属可至三司署击鼓鸣冤,琉璃塔派人亲至坐镇,以保公正。”百里末吩咐道。
“此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惹皇上怀疑。”长霖心有顾虑。
“让他来问我。”百里末言简意赅的回应。
语毕,百里末面色难得犹豫。
“尊座还有事吩咐?”
“……你即刻乘车出宫,从太清门走。”
“去何处?”
“出宫便知。”
长霖乘车出宫,留意外头情况,当看到前方拿着根草抽空气的沈棠时,瞬间明白了百里末的用意。
尊座猜到沈文渊不会命人等候或接沈棠,故而让他离宫偶遇,找借口把人送回府。
他头先在御书房为沈棠讲过话,由他出面最合适。
马车堪堪停在沈棠身旁,长霖端坐在车内,从车内菱格窗子望出,“沈五小姐,我要去乐訾府,可要顺路带你一程?”
乐訾府,算是座公立的歌舞坊,宫宴歌舞表演均出自此。
而辅国公府到乐訾府走路不过一炷香时间。
短短一瞬,在深究对方意图和走一个时辰回家间,沈棠选择了后者。
月都那么大,真的——太远了!
一路无话,车内如同坐着两个哑巴。
马车抵达两地间的岔路口,沈棠自觉下车。从荷包里拿出几粒碎银子,起身后放在座位上,“多谢长霖大人。”
付了钱,我就是雇了辆顺风车。
沈棠回到辅国公府,匆匆回了海棠院。
颜明月正领着下人在收拾,见沈棠归来上前把她拉到门外,“老爷正在气头上,你别进去了。”
颜明月几乎可以想到父女碰面的结果,无非是亲爹打女儿,他早就打习惯了。
“我想看看娘亲的东西可还有剩。”
颜明月也知阻止不妥,便陪她一道进去了。
沈文渊手里拿着样东西,用衣袖仔细擦着走出门,抬眼见沈棠往里走,紧张之色转瞬变成愤怒,快步上前扬手朝沈棠的脸甩出一巴掌。
一阵风忽然而来,雪白入眼,挡住眼前面目可憎的人与不远处焦黑的残破。
沈文渊一巴掌重重落在百里末右臂,心猛地一颤,那难压的愤怒与胸腔中痛失挚爱遗物的心情交杂着,眼前一黑,身体晃悠悠的往下栽。
“老爷!”颜明月扶住沈文渊,掐他人中,人好一会才清醒。
百里末脑袋往后偏了些许,眼中冷芒如淬毒液,然未转到底他已收敛情绪,将揽在身前的少女微微推开,语气关切,“可还好?”
“没事。”沈棠微微仰头看着人,那一刻心间陡然生出些许委屈。
她一直是个守护者的角色,百姓视她如庇佑生死的神,手下的兵视她如信仰,却鲜少有人将她当个有血有肉的常人看待,更莫提是保护。
百里末望进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眸,忆起那番话转身避开。
“公爷遇事惯会责怪他人,从不自省。”百里末背手而站,衣摆扫过地面泥泞沾上脏污,丝毫未影响那人的凛然超脱,“沈棠熬夜绘制兵器细节,费心助你得权,到头来一把火将辛苦烧为灰烬,百口莫辩,究其根本乃因你保管兵器草图不利。”
沈文渊耳朵鸣声如鼓震,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兵器图出自她手?”
“算了。”沈棠语气是失望透顶后的懒得计较,“陪我进去看看。”
这场火起得突然,且是由内往外烧,等有人发现时火势已然很大,尽管及时扑灭,书房与寝室附近已难寻一件好物。
沈棠捡起块坚硬的东西,“我平常不觉这些遗物多重要,但自小是这些物件陪沈棠这个人长大,它们仿佛是娘亲的另一种陪伴。”
“你娘宁死也要生下你,证明她爱你超过自身。”百里末一语中的,直戳心窝。
“可我却毁了她的嫁衣,连她生前住过的院子都护不住。”
到头来,她想护住的东西,一样没护住。那片饱受战火摧残的疆土,那群出生入死同进退的人,这间沈棠与她娘亲都住过的院子,她统统没护好。
“错不在你。”百里末安慰人的话相当匮乏。
“阿萧,你知道乱世为什么会把好人逼成恶人吗?”沈棠站在焦黑的残垣断壁间,仅靠两根手指折断硬物,“因为总有些人没有底线的去动人心中所重,逼得好人唯有比恶人更坏才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