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局中藏谶
初平三年的槐花开得蹊跷，本该五月绽放的白絮，却在四月暮春落满长安街巷。姜文踩着满地碎玉般的花瓣走向太师府，腰间新佩的银鱼符随着步伐轻叩玉带，那是董卓今晨刚赐的谒者印信——司徒府茅草堆里的毒木像，终究把李儒引进了死局。
“谒者大人留步。“西园角门处，当值卫兵忽然横戟。姜文嗅到对方甲胄间飘来的艾草香，这是并州军士驱除马瘟的特有习惯。他故意踉跄半步，让怀中《齐民要术》竹简散落满地。
卫兵俯身拾简时，姜文瞥见他中衣领口绣着的雁形纹——并州铁骑独有的标识。“这位兄台可识得高顺将军？“他压低声音，指尖在竹简某处轻轻叩击，“昨夜温侯说起陷阵营缺个掌书记...“
戟尖微不可察地偏开三寸，姜文已踏入西园。九曲回廊的立柱上新漆未干，他屈指轻弹廊柱，听声辨出第三根内里已被白蚁蛀空。史载本月十八董卓会在此宴请百官，此刻廊下埋着的火油味道，却比记载早了整整十日。
“姜谒者好雅兴。“李儒幽灵般从假山后转出，手中麈尾扫过石上青苔，“听闻你昨日向司徒府讨要了永和年间的匠作簿？“他枯瘦的手指突然扣住姜文手腕，指甲陷入“内关“穴。
姜文忍痛轻笑：“中郎将可知这西园湖石来自太行山北麓？“他顺势将李儒引至蛀空的廊柱旁，“每块石头底部都刻着'元初七年采'，而元初年号只用了六年。“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椽木断裂的脆响。
李儒急退时踩碎一片瓦当，姜文已旋身至安全处。看着塌陷半角的廊檐，毒士眼中首次露出忌惮：“你怎知...“
“就像知道中郎将每日寅时要在北阙楼观星。“姜文拂去袖上尘埃，“而昨日破军星芒犯紫微，恰应在此处。“他故意将“破军“二字咬得极重，满意地看到李儒袖摆微颤——昨夜观星台上摔碎的浑天仪，此刻应该已呈到董卓案头。
巳时的日头爬上飞檐，姜文在白虎堂前驻足。两个赤膊力士正给新铸的青铜鼎浇铸饕餮纹，他注意到熔炉旁堆着辽东特有的青冈炭——这不该出现在长安的物资，证实了史书遗漏的细节：公孙瓒的密使已于三日前入城。
“好香的黍米酿。“姜文忽然凑近监工的匠人，“这味道让我想起中平五年，在颍川...“匠人手中铜勺咣当坠地，溅起的铜汁在姜文靴面烫出焦痕。对方手背上褪色的刺青，正是黄巾军“岁在甲子“的标记。
白虎堂内，董卓正就着美人膝饮酪浆。姜文伏地行礼时，目光扫过鎏金虎头杖上的裂痕——那是三日前吕布在此咆哮所留。当看到虎头左眼镶着的翡翠有细微刮痕时，他嘴角浮起笑意：王允果然按计调换了真品。
“听说你能观星断事？“董卓喷着酒气将玉爵掷来，“看看老子何时能当皇帝！“
姜文任由酒浆泼湿前襟：“昨夜太微垣有客星犯帝座，却见紫气自虎贲位起。“他蘸着酒水在青砖画出星图，“七日后卯时，当有白虹贯日之异象。“史书记载初平三年四月丙午确有日食，而今日是四月乙未。
董卓肥硕身躯突然前倾，缠着药巾的右臂渗出脓血：“若是应验，老子封你作...“
“报！“传令兵撞破殿门，“温侯在永宁殿搜出巫蛊人偶！“
姜文垂首掩去笑意。那尊暗藏辽东铁砂的檀木像，此刻应该已吸满董卓脓血——三日前他故意让吕布“遗失“的玉佩，正是催发铁砂生锈的秘药引。当董卓暴怒掀翻案几时，他准确地向左挪了半步，避开飞溅的青铜烛台。
未时三刻，姜文站在永宁殿的飞檐下。貂蝉捧着冰鉴跪坐廊柱阴影中，指尖捏着沾血的纱布——那是今晨为董卓换药所用。姜文突然握住她手腕，拇指按在“神门“穴：“姑娘可听过'血饵钓鱼'之术？“
貂蝉腕间金铃骤响，冰鉴中的药瓶滚落阶前。姜文抢先拾起瓷瓶，对着日光细看瓶底釉彩：“青瓷含铁，遇腐肉之气会泛红痕。“他将药瓶投入池中，水面顿时浮起血色涟漪，“就像此刻太师右臂的伤口。“
“先生究竟要钓什么鱼？“貂蝉仰起脸，眼中水雾比池中涟漪更碎。
姜文摘下一片槐叶置于她掌心：“钓那条吞了鱼饵却想挣脱钩的银龙。“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如掌纹，恰似吕布画戟上的云雷纹路。昨夜他让司徒府婢女故意在吕布面前提及，董卓欲将貂蝉赐予牛辅。
申时的暴雨来得蹊跷，姜文倚在值房窗边看雨帘如幕。当那个浑身湿透的并州信使冲入院落时，他数到第七声惊雷才起身相迎。信使靴筒沾着的红黏土，与三日前李肃衣摆上的如出一辙。
“高顺将军急报！“信使呈上竹筒时，姜文注意到他虎口有弩机特有的勒痕。这不该是陷阵营传令兵的特征，除非...他忽然折断竹筒边缘，暗格中掉落的玄铁令牌刻着“幽“字——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信物。
雨幕中忽然响起马蹄声，吕布的赤兔马踏碎水洼冲入院门。姜文将令牌塞回信使怀中，低声快速道：“告诉温侯，戌时三刻西市胡商处有惊喜。“言罢劈手夺过竹筒，对着追来的并州骑兵高喊：“快送温侯去司徒府！李儒要烧王允的族谱！“
当赤兔马调转方向时，姜文从信使腰间摸走火折子。雨水中浮动的桐油味道，让他想起西园那根蛀空的廊柱。史书记载的董卓焚烧洛阳并未发生，但此刻长安城潮湿的空气中，已然飘荡着焦糊的前兆。
戌时的西市灯火如昼，姜文蹲在胡商摊前把玩波斯琉璃瓶。当吕布的银甲映入眼帘时，他故意失手打翻药酒。浓烈的当归气息中，胡商突然揪住他衣襟：“这瓶值五十金！“
“此物可抵千金。“姜文将沾了药酒的槐叶按在对方掌心。胡商看清叶脉形状后脸色骤变，那是西域马贼交易奴隶的暗号——今晨他刚让司徒府死士在城南演过这出戏码。
吕布的画戟破风而来，却在姜文颈侧化作一声冷笑：“你倒会惹麻烦。“
“不如温侯惹的麻烦大。“姜文指向胡商摊下露出的半截剑穗，“这流苏结法，与李肃佩剑上的如出一辙。“他话音未落，胡商已暴起发难，弯刀直取吕布面门。
姜文趁乱滚到货架后方，袖中火折子点燃浸过松油的幔帐。当整个西市陷入火海时，他贴着墙根疾行，耳边尽是此起彼伏的“抓细作“呼喊。转过三个街角后，果然在废弃马厩找到那辆熟悉的牛车——车辕刻着司徒府的獬豸纹。
子夜梆子响起时，姜文在司徒府地窖展开染血的绢布。貂蝉的琴声自头顶幽幽飘落，弹的正是那日未尽的《猗兰操》。当听到第四段刻意拉长的羽音时，他突然用炭笔在布上画出奇异的曲线——这是后世才有的声波图谱，此刻却成了破解密信的钥匙。
地窖烛火忽明忽暗，映出绢布上逐渐显现的幽州布防图。姜文将槐叶泡入药酒，看叶脉在琉璃盏中舒展如掌纹。史书记载的白门楼之困尚远，但蝴蝶翅膀掀起的风暴，已让公孙瓒的骑兵提前十年踏破居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