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征战的童年

朝阳照在蒙古高原上，远处的不儿罕山（今肯特山）在地平线上留下一抹黛青色的剪影。大草原上一片葱茏，五颜六色的野花争相开放，白色的百合、金色的铃铛一丛一丛地在风中摇摆，洁白的羊群在草地上慢慢移动，仿佛一颗颗珍珠散落在绿毯之上。铁木真就是在这样的美景中度过了自己幸福的童年。

作为家中的长子，铁木真受到了父亲也速该和母亲诃额仑的万般宠爱。铁木真生来异相，脸放红光，双眼炯炯有神。草原上的人们在繁衍后代、给马牛羊育种的实际经验中都练出了判断生命力的惊人直觉，凡是见过铁木真的牧人都说铁木真眼里冒火、容颜放光，一定会是蓝天上展翅高飞的雄鹰和无敌狼群中的狼王。

在铁木真出生七天的时候，也速该和诃额仑按照蒙古族的传统仪式给他进行了洗礼。

在洗礼之前，也速该脱下帽子绾在左手上，将衣带解下挂在颈上，右手捶胸，然后在大地之上九跪九叩。蒙古族男子脱下帽子，解下衣带，是表示坦诚之意，此俗至今依然如故。

也速该面朝东方，向长生天祈祷：

我的长生天啊，

无尽的巍峨群山，

是你魁梧的身子。

长空中的雷鸣，

是你嘹亮的声音，

关照着下方万民，

是你明察秋毫的眼睛。

长生天啊，

请赐我儿铁木真，

一生如白杨树般正直。

长生天啊，

请赐我儿铁木真，

一生如苍狼般勇敢。

长生天啊，

请赐我儿铁木真，

一生如不儿罕圣山般结实。

我的长生天啊，

请让噩运永远远离我儿铁木真，

好运伴他终生而行，

我的至高无上的长生天啊，

请答应孩子也速该的祈祷。

祈祷完毕，也速该走进帐幕中。诃额仑在帐幕中的大木盆中倒进温水、柏叶、牛奶、肉汤，然后把光溜溜的小铁木真放进汤水里，接着和也速该一起给铁木真洗了人生的第一个澡。

待给铁木真洗完擦干后，也速该搬进一块用勒勒车从不儿罕圣山山脚下拖过来的青石，然后抱着铁木真让他两只小小的光脚丫踩在青石之上，留下两个湿湿的小脚印，这寓意着孩子的身体将如青石般结实，一生都幸福美满。

仪式到此，其实才刚刚开始。当时，也速该已是蒙古乞颜部的大首领，帐下实力已是蒙古诸部之首，虽然离称汗还差一步，但已被称为也速该大王。所以，蒙古各部落的“白骨头”即贵族都前来贺喜。于是，大家吃喝唱跳，说着吉祥的话语，吟着古老的祝福，庆祝着铁木真小王子的洗礼。

铁木真的童年是快乐的。在铁木真刚满月时，也速该就把他抱在怀里，骑着马在草原上奔驰，欣喜若狂地给乞颜部的叔伯婶娘们看他的儿子。

乞颜部的亲人们都拿出自己最好的珍藏，献给铁木真小王子做满月的礼物。部落里的铁匠札儿赤兀歹，甚至牵出自己才一岁的儿子者勒蔑对也速该说：“这是我的儿子者勒蔑，请首领收下他，让他为少主开门、备鞍、冲杀。”

札儿赤兀歹说着又拿出了一件黑貂襁褓，说：“这是专门为少主准备的，可为少主遮风、挡雨、御寒。”

也速该深受感动，说道：“铁匠叔，您的心意我领了。这件黑貂襁褓我收下，但者勒蔑还太小，这么小就离开父母对孩子不好。等小鹰长出了幼羽，等小狗长利了牙齿，我就来接者勒蔑给铁木真做兄弟，做生死与共的那可儿。”

原来，当时的蒙古草原还处在奴隶制时期，草原各个部落的首领和贵族决定部落所有人的一切，因此社会底层的牧民、匠人、奴隶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上升到贵族阶层，而最快的办法就是给贵族做伙伴——蒙古语叫伴当，也叫那可儿。那可儿无战事时护卫首领左右，有战事时率先冲锋陷阵，撤退时临敌断后，是首领同生共死的兄弟。由于草原各部最重军功，赏赐之重也莫过军功，那可儿伴随部落首领左右自然立功机会最多，拔擢机会也最多，一场战争下来就可能从战前的奴隶提升为贵族。

札儿赤兀歹向也速该送上儿子者勒蔑，就是希望给铁木真做那可儿，以博个好前程。后来，者勒蔑果然被铁木真培养成蒙古名将，声名远播，青史留名。

在铁木真三岁生日这一天，也速该和诃额仑为他举办了乌日波仪式。乌日波仪式，是蒙古男人成长过程中的第一个庆典。

这个仪式要剃掉小孩子的胎发，剪出一生的发式。古代蒙古人都留一种叫作呼日勒的发式（汉族文献中叫作“婆焦”），它的样式就像汉族小孩在头顶留的三搭头。

据南宋名将孟琪《蒙鞑备录》等文献所记述，蒙古族男子发式是这样的：“上自成吉思汗，下及国人皆剃‘婆焦’，如中国小儿留三搭头。在腮门者稍长则剪之，在两旁者总小角垂于肩上。”后来，访问蒙古的西方传教士鲁不鲁乞在行记《东游记》里记载了他所见的蒙古发辫：“在头顶上把头剃光一方块，并从这个地方的左右两角继续往下剃，须过头部两侧，直至鬓角，把两鬓角和颈后的头发剃光，把前额直至前额骨顶部的头发剃光，在前额骨那里留一簇头发，下垂直至眉毛，头部两侧和后面留着头发，把这些头发在头的周围编成辫子，下垂至耳。”

诃额仑抱着三岁的铁木真，然后族中的萨满老人将手搭在铁木真的头顶，用古老的曲调吟唱道：“长生天啊，祈愿长生天，如你的爱儿一样，永远保佑铁木真。”

唱完之后，萨满拿出一把极锋利的小刀，将铁木真头顶四周一圈头发剃掉，只留额前头发散垂，耳上两边头发结成多辫做两髻，悬垂肩上。草原民族相信头顶囟门是供灵魂出入之门，故剃掉顶发一圈供灵魂出入。这跟古老的萨满习俗有关，也有说这是模仿草原上的猛禽海东青与老雕的头顶毛发。

诃额仑将铁木真剃下的胎发收起来，放在一个白布袋里包好。根据蒙古族习俗，孩子的胎发是父母要珍藏终生的。

然后，乞颜部落里的老产婆说着吉祥的话语，端一碗牛奶喂给铁木真喝下，祈愿他一生吉祥如意。

产婆在草原部落里的地位极高，因为她直接关系到部落里人口的增长和妇女的健康。

这时，也速该牵来一匹小白马，先将马镫调得短短的，又将马缰绳的末端系了一个绳环，然后让铁木真跨坐在马鞍上，将两只小马镫套在铁木真的两只小脚上，并让他用小手抓住马缰绳的绳环。

之后，也速该也跨上自己的白马陪在铁木真的小白马边上，父子俩并肩缓缓骑行。这是铁木真第一次单独骑马，在这之前都是父亲或母亲把他抱着在马上骑行。第一次单独骑乘的铁木真，在父亲也速该的陪伴下绕自家的营帐缓缓骑行了一周，然后对着远处的小丘喝了一声“嘚儿——驾——”催马小跑起来，然后加速奔驰。也速该在一旁笑着陪着铁木真一起驰上小丘，父子俩并马而立。

话说草原上的孩子会走路就会骑马，而草原上有句名言——“马是草原的靴子”。在草原上放牧，随便催催马就是几十上百里地，没有马哪里都去不了。

从这一天开始，铁木真就算有了自己奔驰草原的“靴子”。

在铁木真四岁生日的当晚，也速该牵着铁木真走到帐外的一个小山丘上，只见他脱下帽子绾在手上，解下衣带挂在肩上，对着东面九跪九叩；而铁木真也跟着父亲照做。月光下，铁木真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月华，双眼闪闪发光。然后，也速该低声吟诵道：

长生天，

永远护佑我蒙古人丁兴旺，

男儿英雄，

女儿美丽。

长生天，

永远护佑我蒙古牛羊成群，

骏马奔驰。

长生天，

永远护佑这个脸上有光，

眼里有火的孩子。

吟诵完毕，也速该从怀中抽出一把尺许长的短弯刀——这把刀，紫金为鞘，玉石为柄，饰以金银宝石，外表极为华贵。也速该“锵”地抽刀出鞘，只见这把刀的刀身、刀刃在月光映照下泛出一条条流水一样的白色波纹，并闪动变幻着银光。

也速该说：“儿子，这把刀是你的远祖第一次统一蒙古各部的海都大汗传下来的，以后又传给合不勒汗、俺巴孩汗、忽图剌汗。我是蒙古人的巴特尔，所以忽图剌汗在最后一次与塔塔儿人交战时将这把刀交给了我。这把刀来自遥远的西方——在我们蒙古部西边，是克烈部；克烈部西边，是乃蛮部；乃蛮部西边，是被金人赶走的辽人建立的西辽，那儿有许多的民族；再往西走，有许多的国家，其中有个波斯国，波斯国过去是报达国，报达国的都城叫巴格达，是极西的名城；巴格达过去很远，有一个叫大马士革的地方，而这把刀就来自大马士革。据说，只有大马士革的铁匠，才能打得出这种带花纹的钢刀。西边来的商人，当初用这把刀换走了我们一百匹骏马、一百匹骆驼，当时我们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坚硬又这样华美的钢刀，所以不惜一切代价换下了这把刀，想让我们族中的铁匠学会打出这种带花纹的钢刀，可惜到现在也没人成功。海都大汗说，‘谁拿到这把刀，谁就能成为蒙古大汗，这把刀就叫蒙古刀’。”

也速该继续说：“我们蒙古有好几十个部落，忽图剌汗最后一次统一了蒙古各部。但是，在第十三次与金人和塔塔儿人联军的大战中，忽图剌汗与大批蒙古各部精锐勇士误进了包围圈，战死沙场。之后，我们蒙古兀鲁思又四分五裂了。我虽然受忽图剌汗遗命，带这把蒙古刀突出重围，以这把刀为信物号令蒙古，但是单靠一把蒙古刀是无法真正号令各部，并重新统一蒙古的。我甚至无法真正统一乞颜三部，泰赤乌部的胖子塔里忽台就极力反对我。我们惨死在金人手里的俺巴孩汗就是泰赤乌人，泰赤乌人和我们孛儿只斤氏共祖，同样血统高贵，所以他们在血缘上是能跟我们孛儿只斤氏争汗位的。由于出过俺巴孩汗的关系，泰赤乌人一直自视为理所当然的汗位继承人，还想再登蒙古大汗之位。但是，我们孛儿只斤氏才是远祖海都汗长子的传人，泰赤乌人是远祖次子的后裔。所以，我们孛儿只斤氏的血，才是蒙古几十个部落中最纯正、最高贵的！”

小小年纪的铁木真怒了，眼里精光闪烁，问父亲也速该道：“额赤格，胖子为什么反对你呢？”

当时，蒙古部落里的大人小孩都把肥嘟嘟的泰赤乌部首领塔里忽台称为“胖子”。

也速该简短地说：“他想自己称王称汗。”

铁木真又问道：“额赤格既然有大汗们传下的蒙古刀，为什么不能自己称汗呢？”

也速该笑笑，说道：“儿子，汗是草原各民族对统治者的最高尊称，比王还高，想在一族称汗必须各部都共推公认为汗才行，可不能自己封自己为汗，如果那样不但没有大汗的威严，反而成了大家的笑柄。”

铁木真又问道：“那额赤格现在是什么？”

也速该说道：“额赤格是蒙古各部最古老、最高贵的乞颜部的大王，孛儿只斤氏的族长。”

也速该边说边摸摸铁木真的小脑袋：“儿子，称汗要有战功，要有势力，要有背景，缺一不可。比如说，黑骨头（奴隶）功劳再大也无法称汗；但白骨头（贵族）血统再高贵，没有战功也称不了汗，还要有自己的人马，而没有实力谁也不会在乎你，有了实力还要能服众，要大家都打心眼里尊敬你、佩服你。忽图剌汗最后一战三万蒙古将士战死，只有我带少数人马决死杀出，因此我被公认为蒙古第一巴特尔，但是我在军中的势力几乎丧尽，只能回乞颜部休养生息。还有，我太年轻还不到三十岁，又是败军之将，老人不服。这一生，我恐怕是称不了汗了。”

铁木真听到这里，拽住也速该的手仰头看着父亲，坚定地说：“额赤格不能称汗，我来替额赤格称汗！”

听到铁木真这句话，也速该大喜过望，说道：“儿子，这把刀以后就是你的了，记住你对额赤格的承诺。”

接着，也速该说道：“儿子，你有了刀还要会用刀，现在额赤格教你怎么用刀。虽然刀法千变万化，其实基本就是四式：第一，劈砍；第二，刺割；第三，正撩；第四，反撩。”

明亮的月光下，也速该向铁木真演示着刀法。一代代蒙古贵族，他们都是用这样的传承方式一代一代秘密地传授刀法的。

也速该将蒙古刀高举至头顶，向前向下猛劈。然后，也速该对铁木真说道：“劈砍，是刀用得最多的招式。劈头、劈肩、劈胸、劈手，都只是角度和力量的不同。劈砍千变万化，但都来源于这一刀正劈，只要这一刀正劈练出来了，其他的劈法就只是这一招正劈角度和力量的变化。”

然后，也速该又将蒙古刀举在胸前向前猛推。收刀后，也速该说道：“儿子，这一招叫作刺割。刀刃朝下，往前直冲名为刺；刀刃平放，往前直冲为割。这一式骑兵冲锋用得最多，刀刃平放，利用战马的冲劲，可以轻而易举地割下敌人的脑袋，划开敌人战甲的甲缝，以杀伤对方。”

接着，也速该将蒙古刀的刀刃朝上，从身体右侧直接向上画弧形，说道：“儿子，这一刀叫正撩，是在马上杀倒步兵最省力的方法。”

铁木真看得聚精会神，双手不禁跟着父亲也速该比画着刀法。

最后，也速该演示了反撩刀法——将蒙古刀的刀刃朝下，侧身从身体左侧向右前画弧形，说道：“儿子，这一招主要用于防守，荡开敌人进攻的兵器。不过，守中也带攻，退步是防，上步是攻，用在马战。需要练到人马一体，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威力。”

看着满脸兴奋的铁木真，也速该问道：“儿子，还要额赤格教一遍吗？”

铁木真自信地说：“额赤格，不用了。我来做给额赤格看！”

铁木真接过父亲也速该手中的蒙古刀，举刀上步劈砍，再上步刺割，再上步正撩，再上步反撩，而四招刀法四次上步，竟然招招合规，步步进攻。

也速该看完铁木真的演练，大喜过望：这个儿子为长子，生而异相，手握凝血出世，目光如炬，脸放异彩，聪明机敏，小小年纪就刚毅勇武，如何能不喜呢？

也速该蹲下身将铁木真抱在怀里，说道：“儿子，你记住，冲锋陷阵靠长矛，短兵相接靠用刀，刀法是越练越熟的。你每天没事的时候就练习蒙古四式刀法、练习射箭，只要坚持下去，你长大后草原上就没人会是你的对手了。这把刀已经是你的了，但你先把它交给额客收好，额赤格已经准备好了一把很好的短刀专门给你练刀法用。”

从此，铁木真在玩乐之余便勤练父亲也速该传给他的蒙古四式刀法，马下练熟了又在马上练，渐渐地能在飞驰的骏马上劈砍到竖起的草垛假人，还能用弓箭四处射猎，并慢慢地能射中一些近处的鸟雀和土拨鼠之类的动物。

铁木真五岁的时候，蒙古部落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时，铁木真正和弟弟合撒儿、合赤温以及异母兄弟别克帖儿在父亲也速该的大帐里玩耍。

一个在营地数十里外巡逻的游骑飞驰过来，跳下马进帐大叫：“报，克烈部脱里汗求见大王！”

正在看着诸子玩耍的也速该一惊：“脱里汗要见我？他带了多少人？”

游骑回道：“他带了数百骑。现在等在营地外五十里，等待大王回话。”

也速该心知必有大事发生，要知道克烈部可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强部，脱里汗也是威震一方的草原英雄。

克烈部的起源和其他草原部落一样，都来源于神话传说，与室韦——鞑靼人后裔的其他部落如塔塔儿、蒙古等部有着相同的族源。但是，由于长期同突厥语各部的交往和混合，克烈部已深深地突厥化了。据说，见于记载的克烈部人名几乎都是突厥语。因此，确切地说，克烈人是突厥化程度很深的蒙古人。后来，克烈部被蒙古部吞并，被列为蒙古七十二种，视为同一血亲的第一等自家人。

克烈部所在的地理位置很好，一直占据漠北中心地区，西边是乃蛮人，东边是蒙古人和塔塔儿人，北边是篾儿乞人，南边是汪古人。由于这种极有利的地理位置，克烈部很早就有攻占整个蒙古草原的野心，这样不可避免地就要同北方王朝和草原各部起冲突。

脱里汗的祖父马尔忽思汗，就屡次与辽国交战，曾多次大败辽国。但是，在与塔塔儿部的一次冲突中，马尔忽思汗被塔塔儿人包围抓获，塔塔儿人毫不犹豫地将其送给了辽国请功，结果辽国同后来金人处置蒙古俺巴孩汗一样，将他残忍地钉在木驴背上翻搅而死。

这样，克烈部同后来的蒙古人一样，也同塔塔儿人结下了生死血仇。

马尔忽思汗死后，他的妻子依里克赤夫人决心替亡夫报仇。依里克赤夫人为亡夫报仇的故事，堪称蒙古历史上的“木马计”，在草原上广为流传。

据中世纪波斯史学家拉施特主编的《史集》记载，依里克赤夫人是艳名远播的草原第一美人，塔塔儿首领纳兀儿欺负克烈部无汗，扬言要娶依里克赤夫人做妾。依里克赤夫人将计就计，便派人去说道：“我想送给塔塔儿君主纳兀儿一百只公绵羊、十匹母马和一百‘酝都’马奶酒。”依里克赤夫人在这些“酝都”中藏了一百名全副武装的勇士，并将袋子置于车上。他们到达后，便将公羊交给厨师，要他们准备起来，并且说道：“宴饮时，我们用车把马奶酒运来。”入席以后，他们拉来了载着“酝都”的那一百辆大车，面对他们（举行宴会）的地方停住并卸了下来。然后，勇士们立刻破袋杀出，和依里克赤夫人的其他仆从一起抓住了塔塔儿首领纳兀儿，将他和在场的大部分塔塔儿部“异密”们都杀死了。

在丈夫马尔忽思汗的血仇得报后，依里克赤夫人便将汗位传给了长子忽儿扎忽思。忽儿扎忽思汗与塔塔儿人和北面的篾儿乞人连年混战，一度败到连他十三岁的儿子脱里都被掳去做奴隶放骆驼、舂米的程度。

随后，一无所有的忽儿扎忽思汗只身逃到西边的乃蛮部搬救兵。乃蛮部虽与克烈部也时常交战，但乃蛮部贵族极具战略眼光，认为如果乃蛮部放任克烈部垮台，塔塔儿部和篾儿乞部乃至蒙古部就会占领克烈部空出来的战略空间，乃蛮部便会失去战略屏障，如此一来对乃蛮部的威胁将极大。于是，不久前还在与克烈部交战的乃蛮部，又帮忽儿扎忽思汗复国，打跑了篾儿乞人和塔塔儿人。与此同时，忽儿扎忽思汗的儿子脱里也在牧羊人的帮助下逃回了克烈部。这一番折腾下来，忽儿扎忽思汗的所有精力基本上都耗尽了，不久就病逝了。然后，脱里接过忽儿扎忽思汗的汗位，当上了克烈部的新汗，称脱里汗。

脱里汗，文武双全，智勇兼备，但是生性多疑，残忍嗜杀。为了免除后患，脱里汗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几十个弟弟，只留了一个叫札合敢不的同母弟弟，还有一个弟弟吓得逃到了西边乃蛮部寻求庇护。乃蛮部也不愿克烈部过于强大，不但收留了脱里汗的弟弟，还鼓动脱里汗的叔叔菊儿汗在克烈部造反。脱里汗狠毒杀弟乱了族内人心，于是菊儿汗秘密勾连十分顺利，并断然决定起兵。

由于菊儿汗造反事发突然，兵变当夜突然火光冲天，马嘶人叫。叛军冲到了大古列延的最后一道圈子，脱里汗只来得及带了家人和五百名随身那可儿逃出大营。

当时，侥幸保得一命的脱里汗四顾茫然，西边是死敌乃蛮人，南边是替金人守边的汪古人，东边是天天打仗的塔塔儿人。脱里汗只好向北一路狂奔到了哈剌温山谷，这里是篾儿乞人的地方，而篾儿乞人以狡猾奸诈、报复心重闻名于草原。为了向篾儿乞人借兵，脱里汗把自己的幼女嫁给了篾儿乞人的首领，但仍是一无所得。这时，走投无路的脱里汗终于想起了蒙古第一勇士也速该——也速该不但以勇武驰名草原，他的豪爽仗义也广为人知。于是，脱里汗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带上家人和五百名那可儿投奔也速该。

也速该得知脱里汗求见的消息，立即下令吹号聚兵。于是，一骑骑传令兵一边从大帐向四面八方狂驰，一边吹响牛角号让马牛羊吃到足够的牧草。游牧民族不打仗的时候都是分散开来放牧的，他们放下弓是牧民，号角一响挎上刀就是战士，全民皆兵。由于脱里汗是草原英雄，克烈部为草原强部，也速该不知道脱里汗的来意，不敢大意。

两个时辰后，也速该的大古列延里已经聚集了五千名乞颜部将士，旌旗猎猎，军容严整。随后，也速该披甲骑马从队伍前驰过。

铁木真披着一身铠甲，骑着一匹大马伴在父亲也速该右侧。这时，铁木真已能驾驭大马，只是上马还需大人抱上马鞍，或借助马梯子爬上马背。草原儿童多是如此，他们一般要到十来岁的少年时才能自如上马、下马。

平时，也速该领军出行，都把铁木真带在身旁。

也速该左侧，是高举白色苏鲁锭的旗手。苏鲁锭是蒙古军主帅的军旗，形似长矛，矛头下是马尾编成的九尾大旄。苏鲁锭分黑白两种，黑色是战时所用，白色为平时所用，不打仗时就插在主帅大帐门口——蒙古军主帅在哪里，苏鲁锭就在哪里。

检阅完所部，也速该喊声“出发”，军旗手将苏鲁锭高举三次，然后大将蒙力克率一千骑为先锋军立即驰出，兄长捏坤太石领五百骑为左翼护军，小弟答里台领五百骑为右翼护军，忽图剌汗之子亲王阿勒坛领五百骑为压阵殿军，而也速该自领二千五百骑为中军。

蒙力克率先锋军驰到离脱里汗一行五百步远的时候就停下列成横阵，随后所有蒙古军也停下列成方阵。列阵完毕，也速该率铁木真带着掌旗兵和一百名身经百战的那可儿从中军驰到前军阵前，掌旗兵高举苏鲁锭，等待对方的反应。

看到高高飘扬的白色苏鲁锭，脱里汗知道也速该没有敌意，愿意同他会面，于是跳下马走向也速该。

眼尖的小铁木真看到，走过来的脱里汗和站在对面的克烈部骑士，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戴着一个“十”字形状的东西，后来他才知道他们戴的东西叫十字架。原来，克烈部和南面的汪古部一样，他们全部落都信奉基督教。由此可见，西边遥远地方来的牧师，很早就来到北亚草原上传教了。

脱里汗走到离也速该二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朗声说道：“我是克烈部脱里汗，求见也速该大王。”

也速该迅速打量了一下脱里汗，只见脱里汗豹头浓须，身材虽然不高，却敦实有力。然后，也速该跳下马来，也是仪表堂堂、高大威猛。他们互相打量完毕，心里不禁暗赞一句——“好一个英雄”。

见到也速该后，脱里汗再无二话，直接说道：“也速该巴特尔，我叔父菊儿汗造反，请帮我夺回我的百姓。”

当知道脱里汗来求援时，也速该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壮大蒙古部极好的机会，因为脱里汗的克烈部是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之一，也是草原上的五大兀鲁思之一。兀鲁思是部落联盟之意，初具国家的雏形，而当时蒙古高原上先后有克烈、乃蛮、塔塔儿、篾儿乞、蒙古五大兀鲁思。那时候，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有两千多个，小部落依附大部落，大部落臣服更大的部落，更大的部落投靠金国；而各部落为了生存，今天你攻我，明天我打你，后天又联合起来攻打第三方，输了的部落就给赢家做奴隶，赢了的部落实力壮大后野心膨胀想打更大的部落。因此，为了生存，草原上各部都尽可能联合起来。

也速该敏锐地看到，脱里汗带来了蒙古部联合克烈部并在草原称王的机会，因为这最强的两个部落若是联合将在草原上无人可敌。同时，也速该意识到，这是一个重新统一蒙古的好开端。也速该是蒙古乞颜部的首领，乞颜是蒙古最古老的一个氏族。蒙古族经过几百年不断繁衍分支，号称有七十二姓，就是有名的“蒙古七十二种”，但只有极少数最核心的贵族能列入乞颜部。孛儿只斤、泰赤乌、主儿乞三部，又称“乞颜三部”。当时，也速该是孛儿只斤氏的族长、乞颜部的大王，但是泰赤乌部首领——胖子塔里忽台嫉妒也速该的才干，不愿意将泰赤乌部交给也速该管理。于是，泰赤乌部的塔里忽台联合主儿乞部首领撒察别乞和泰出，明里暗里捣鬼拆也速该的台，阻止也速该统一蒙古诸部，以至于也速该一直无法称汗。撒察别乞和泰出同样系出名门，是合不勒汗长子的后裔，而也速该也轻易动不了他们。如今，只要乞颜部能帮助脱里汗恢复部落，以乞颜部的实力，外得克烈部强援，在蒙古诸部间便无人能敌，就能为将来重新统一蒙古奠定基础。

也速该马上回复脱里汗：“既然你看得起，我就带我的勇士们帮你夺回百姓。”

脱里汗顿时大喜过望，伸指赞道：“果然是蒙古第一巴特尔！”

于是，也速该、脱里汗二人并骑率队撤回营地，也速该下令宰了羊款待脱里汗的五百名那可儿。

大帐的烛火下，也速该问脱里汗打算怎样夺回营帐、重登汗位。

脱里汗说道：“我部地域以哈剌和林（今哈拉和林）为中心，包括了东到土兀剌河（今土拉河）上游一带、西至杭爱山、北抵阿鲁浑河（今鄂尔浑河）下游、南临大漠的广大地区，宽阔如大海。我们只能直捣中心，突袭我叔父菊儿汗的营地。”

也速该点点头，说道：“你们的夏营地在哪里？”

脱里汗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部的夏营地在土兀剌河上游，博格多兀拉山脉的南坡，这里是南口。我部的营地长满了茂密的千年苍松劲柏，树林里一片阴暗，看上去墨黑一片，所以叫作黑林。这片营地有一南一北两个出口，北口在土兀剌河边、博格多兀拉山脉北坡山脚，我部每年夏天都在那里避暑、放牧。”

也速该很满意，因为脱里汗说的都是一部的至高绝密。对游牧民族来说，营地就是生命——休养生息，放牧牲畜，繁衍生长，都靠好营地的繁茂水草，如果不知道营地的位置，找人、找部落仿佛大海捞针。

也速该说道：“那我们直捣黑林，大队从南口进攻，再遣一员大将带一部人马绕过博格多兀拉山脚封住北口，不使你的百姓逃散。”

也速该问脱里汗道：“你一共有多少人马可以征战？”

脱里汗说：“最盛之时，我可以调遣四万骑。现在是夏季，我部都在分散游牧，而我叔父造反突然以至不能聚众，能带到黑林营地的都是他的本部人马和被惑乱的百姓，最多一万帐、一万骑，而且都分散在树林里、牧场上。”

也速该说道：“我乞颜部正在三河之源的夏营地游牧避暑相对集中，三天之内可以集中一万两千骑；而我蒙古其他几十个部落，只能逐个派人通知，能来多少是多少。如果你来蒙古求助的消息传出，你叔父菊儿汗必定警觉备战，那仗就不好打了。现在，时间仓促，军情紧急，不可能请蒙古各部召开忽里勒台大会共商此事。我们今天就派出舌头奔赴各部，通告此事。从今夜起等候六天，以待蒙古各部到达，六天之后不管能来多少人马，我们都祭旗出军。”

当晚，数十骑传信使者连夜奔赴正在各地游牧的蒙古各部。不过，也速该不是蒙古的大汗，无权传令各部，只能是讲明情况通知各部，愿意参战的出兵，不愿意来的不用勉强。

第二天，前往最近的泰赤乌部和主儿乞部的两个使者回来了，报告泰赤乌部首领塔里忽台知道情况后说：“自己碗里的都吃不下，还想看着锅里。克烈部的事，跟泰赤乌部无关。”

去主儿乞部的使者则说：“主儿乞首领撒察别乞说，时值盛夏，天气炎热，战马牛喘，无法出兵。另一个首领泰出则说，克烈部是草原最大的强部之一，我们蒙古人最好不要管他们内部的事。”

也速该闻报微微一笑，他早预料到是这个结果，于是专心等待其他的消息。

第三天，两拨人马从西面赶到，也速该远远看到旗帜顿时大喜。原来，举黑旗的是兀鲁兀惕氏，打花旗的是忙忽惕氏，这两个小部虽人不多，却是蒙古各部中公认最英勇、最善战的两部。

这两部的战士，从孩童时开始就和极西边的斯巴达人一样接受残酷的军事训练，直到老年。平时，他们除了放牧之外，打旗列阵、策马冲锋、刀砍矛刺就是日常的生活和游戏。这两部战士，一人可抵十名普通战士，而这次每部各自遣来一千精骑，这足可以抵上两万名普通战士。

兀鲁兀惕氏和忙忽惕氏一向尊崇也速该，因为也速该是公认的蒙古第一勇士——英雄重英雄，这两部很多战士都是当年由也速该带领杀出金人和塔塔儿人的联合包围圈的，而且他们一闻厮杀就热血沸腾。所以，兀鲁兀惕氏和忙忽惕氏一听派去的使者说明情况，马上就各自集结了一千人马前来赴约。

第三天，札达兰部首领合剌合答安带五千骑赶到，他还带来了儿子——札达兰部小王子札木合。

札木合家族是札达兰部的世袭统治者。札达兰部在辽末时就已相当强大，在克烈部马尔忽思汗起兵反辽国的叛乱中就有该部参加，而辽廷也曾多次派兵征讨该部。辽末一代英雄耶律大石西征创立西辽帝国时，曾会集漠北十八部王众抵抗金人，其中也有札达兰部。札达兰部是蒙古诸部中一个古老强大的分支，而出身于这样一个部落统治家庭中的札木合无疑有着高贵的血统和显赫的地位，自然也就成了札达兰部的小王子。

据《蒙古秘史》记载，札达兰部的祖先是铁木真十世祖孛端察儿，所掠得的兀良合氏孕妇生下札只剌歹，由于这个札只剌歹是“札惕”（外人）的遗腹子，故其后代被称为札达兰。铁木真的先祖是孛端察儿长子嫡传，虽然铁木真和札木合是共祖兄弟，但铁木真的血统比札木合更高贵。后来，铁木真和札木合兄弟双雄争霸，这是札木合最吃亏的地方。

这次，铁木真和札木合两个蒙古王子见面就非常投缘，而且两人出生在同一年，铁木真大札木合一个月。于是，两个孩子一见如故，形影不离，玩得非常开心。

到第六天的时候，已经有三十个蒙古部落会聚到乞颜部，总兵力达二万二千骑。这是忽图剌汗战死后，蒙古军聚得最齐的一次，多年休养生息后蒙古年青一代战士又成长起来了。

于是，蒙古军杀牛宰羊，祭过长生天和军旗，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由大将蒙力克率五千骑，由一百骑脱里汗那可儿引路，绕到博格多兀拉山北麓，封住黑林北口；另一路主力一万七千骑，由也速该和脱里汗、合剌合答安带领直扑黑林南口，而且铁木真、札木合都随中军在父亲身边跟着大队前进，甚至铁木真还专门佩上了父亲送给自己的蒙古刀。

时值盛夏，为防闲杂牧人发现，蒙古军昼伏夜出，每人备马三匹——一匹骑乘，一匹换乘，一匹驮行李辎重，而三匹马中两匹是骟马，一匹是母马，以供蒙古军吸取马奶解渴。一匹母马的马奶，即可供十人饮用。蒙古族有谚云，“儿马（公马）跑不动，母马无长力”，即儿马、母马上不得战场。所以，军马和骑乘马多用骟马，少量公马用作配种，而母马用作繁殖和取奶，再辅以携带肉干、乳酪，蒙古军毫无军粮匮乏之虞，根本不需要庞大的后勤保障部队。——这就是世界军事史上著名的成吉思汗式后勤。

每日，蒙古军在月亮升空之时即浩荡出发，黎明太阳露头时即歇马休息，每夜行军一百余里。黑林与三河之源的蒙古大营之间距离千里有余，蒙古军主力在行军五天后离黑林就只有五百余里了。

从第六夜开始，蒙古军每夜换骑狂驰，一夜可行两百余里。到第八天半夜，蒙古军主力已经来到了克烈部夏营地黑林南口，但麻痹大意的菊儿汗所部毫无察觉。

也速该一声令下，四百名脱里汗的那可儿立刻打着火把，引着一队队蒙古军直扑菊儿汗大帐。同时，脱里汗的那可儿带着蒙古军边冲锋边高喊：“脱里汗回来了！降者免死！”

此时，菊儿汗的人马早已分散游牧避暑，又是半夜惊魂，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被蒙古军冲得七零八散。当听到四处高喊“脱里汗回来了”时，菊儿汗知道大势已去，便钻进黑林逃命去了。至于一部分逃往北口的散兵游勇，他们被已经等候在此的蒙古大将蒙力克带人马截住直接就擒。

到了天明，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也速该和脱里汗巡视战场后来到菊儿汗的大帐，只见菊儿汗的一堆姬妾都躲在帐角瑟瑟发抖。脱里汗怒起心头，拔刀将一个姬妾斩作两段，欲再杀时被也速该上前拦住。但是，脱里汗说道：“我要杀光菊儿汗的部众！”

也速该于心不忍，说道：“你若真要杀光他们，不如把他们送给我们做黑骨头。至于牛、马、羊，你就自己留下，一场大乱后也需要这些东西安定民心。”

脱里汗听后大喜，说道：“也速该巴特尔，我正愁拿什么感谢你呢。你肯要黑骨头，那真是太好了！”

原来，脱里汗现在实力微弱，蒙古军走后菊儿汗旧部就是他的大忌，而也速该要走这批让他头痛的人马做奴隶，那真是又帮了他大忙；同时也速该不要马牛羊，对他更是一片诚意，因为只要草原上有马牛羊就能聚百姓、养生机。

脱里汗知道也速该处处为自己着想却绝不说破，时时照顾自己的尊严，内心感动至极，而且一路又眼见也速该豪爽仗义、重诺守信，行军布阵、冲锋厮杀无懈可击，堪称天才统帅，真是令人佩服之至。于是，脱里汗抓住也速该的手说道：“也速该巴特尔，我想与你结安答！”

“安答”就是兄弟，“结安答”就是结成异姓兄弟。结了安答，互相之间就要生死与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比亲兄弟还要亲。

也速该知道脱里汗也是一代英雄，肯定还会重新崛起，能得此强援亦是蒙古之幸，更是乞颜部之幸，而脱里汗虽然杀性太重，但为人却也诚实守信，能征善战。于是，也速该略弯熊腰，说道：“愿与大哥结成安答。”原来，脱里汗年长也速该五岁，自然是义兄。

也速该朝脱里汗拱手深深一拜，说道：“长生天做证，我也速该愿与大哥脱里汗结为安答，生死与共，永不背弃。”然后，也速该解下自己的腰刀送给脱里汗。

脱里汗朝也速该深深一躬，说道：“上帝保佑我与也速该兄弟结为安答，生死与共，永不背弃。阿门！”说完，脱里汗也解下腰刀送给也速该。

接着，脱里汗走到站在父亲身边的铁木真面前，摘下自己脖子里的黄金十字架放在他手上，说道：“孩子，上帝保佑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义子，我就是你的义父。我将待你如亲生之子，保护你一生平安，快乐无忧。阿门！”

也速该看着铁木真，点了点头。于是，铁木真问道：“义父，上帝是谁？”

脱里汗想了想，答道：“上帝是我们部落的长生天。”

铁木真又指着手上的黄金十字架，问道：“这是什么人？”

脱里汗答道：“这是我们的神祇。中间钉着的这个人叫耶稣，是我们最大的萨满。他爱我们大家，为我们牺牲。”

铁木真对脱里汗的回答很满意。然后，铁木真又问父亲也速该：“额赤格，我和札木合弟弟能结成安答吗？”

也速该笑了，要知道乞颜部和札达兰部都是蒙古强部，如果两个强部的王子能结成兄弟，那对蒙古草原、对两个部落、对两个孩子都是大好事、大喜事啊。

也速该便对铁木真说：“当然能，但是你们如果要结成安答，你们这一辈子都要是安答。”

于是，铁木真和札木合两个小孩子也欢天喜地地发誓结为安答：“愿得长生天佑护，同生共死，永不相负。”然后，两人互换了礼物。

铁木真送给札木合一个灌铜獾髀石，而札木合送给铁木真的是一个公狍骨头髀石。这在当时都是很珍贵的礼物。

髀石是草原小孩子最喜爱的玩具之一。铁木真和札木合二人送给对方的都是各自的珍藏，他们的友谊是无比纯真的总角之交。

平定了菊儿汗之乱后，也速该将蒙古军分成数十队，由脱里汗的那可儿分头带领奔赴克烈部各地，帮助脱里汗重聚百姓。忙了三个月，也速该终于帮脱里汗聚拢了百姓，重建了汗庭和军队。

于是，脱里汗与也速该两兄弟开怀痛饮，洒泪告别。

也速该带着菊儿汗手下的六千帐近两万奴隶的战利品，浩浩荡荡地胜利班师回到了不儿罕山下的三河源乞颜部大本营。参战的所有蒙古部落，按比例均分了近两万奴隶，狂欢了十天，马奶酒、手把肉管够，同时各部的首领和将领还分到了不少女人。

十天快活后，蒙古各部人马都带着各自分得的一份战利品依依不舍地回家了。

铁木真送别札木合送得极远极远，连天边高高的不儿罕山都看不清了，小兄弟俩抱着哭了一场后才依依惜别。

这一仗，蒙古部在也速该带领下大获全胜：战略上，从此得到了克烈部这样一个草原老牌霸主的强援；战术上，摧枯拉朽，不但伤亡极少，还抓回了两万名奴隶，部落内部的团结也大大得到巩固和提高。至此，也速该的威信在蒙古内部急剧上升，而乞颜部的人走路时头都抬得高高的。

当然，乞颜部也速该很开心，泰赤乌部的胖子塔里忽台和主儿乞部的撒察别乞、泰出自然就沮丧和愤怒，因为蒙古大汗的位子一直就在这三家转。也速该现在威望极高，实力骤增，势力大张，若争汗位，他肯定最有希望。

这倒也罢了，最糟糕的地方是泰赤乌部和主儿乞部许多人马都投奔了也速该，想去博个好前程。泰赤乌部和主儿乞部没有参加平定菊儿汗之战，什么战功也没有，什么战利品也没分到，还得了懦弱怕死的坏名声，毫无前途可言。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草原百姓的流动性也是很大的。百姓与奴隶不一样，他们是自由民，只要走了，原来的主人强要而新主人不给，那是要不回来的，这是草原自古的规矩。眼见自己的百姓一天比一天少，塔里忽台、撒察别乞、泰出三人只好厚着脸皮去找也速该，说些言不由衷的恭维话后央求也速该不要再收容他们的百姓。

也速该看在自己与塔里忽台、撒察别乞、泰出三人都是共祖兄弟的分上，也希望这两部终能恢复与乞颜部的团结，于是就答应不再收留他们的百姓。当然，对于已经来了的百姓，就不好送回去了。

这以后，泰赤乌部和主儿乞部也收敛了许多，与乞颜部相安无事。

转眼四年过去，铁木真九岁了，长得虎头虎脑，两眼炯炯有神，面容神采焕发。从早到晚，铁木真身上都有使不完的劲儿，而且个子比一般孩子要高出一头，能骑最快的烈马，能舞两尺的利刀，能开一般的长弓，能耍一头蛮牛长的锐矛。当然，至于父亲也速该的三尺长刀、射雕强弓、三牛长的猛矛，铁木真暂时还玩不动这些。

这时，铁木真家里已经是个大家庭了，母亲诃额仑不停地生孩子，现在他已经有了三个亲弟弟——二弟合撒儿、三弟合赤温、四弟铁木格，还有一个正在襁褓里吃奶的小妹妹铁木仑。

除此之外，铁木真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别克帖儿和别勒古台，他们是也速该的别妻速赤所生。速赤原是在一次部落混战中被也速该抓来服侍诃额仑的奴隶，后来诃额仑看其美丽大方、忠厚老实、勤劳肯干，而她自己又总是在孕期，于是心疼丈夫之余逼迫也速该收下了这个别妻服侍他。

也速该一生只有诃额仑和速赤一正一别两个妻子，他是草原各部首领中妻子最少的。

看着最疼爱的长子铁木真一天天长大，也速该心花怒放，他决定尽快给铁木真定一门亲事，好早早地娶一房媳妇。当时，草原贵族定娃娃亲是例成习俗，可以借结姻亲互相扩张势力。

也速该靠着惊人的远见为铁木真打下了事业的人脉基础，其义父是草原五大兀鲁思之一克烈部的脱里汗，安答是蒙古强部札达兰部的王子札木合，如果再加上一门好姻亲就全了。

去哪里定这门亲事呢？也速该早已胸有成竹，就去妻子诃额仑的娘家弘吉剌部找儿媳妇人选，天下哪里还有比弘吉剌部的女子更好更贤惠的女人呢？弘吉剌部也是草原强部，双方联姻正是“两好合一好”的天作之合。

于是，铁木真九岁时，也速该就带他前往母舅亲人住地说亲。也速该、铁木真父子俩各带两匹备马，挎弓佩刀，而且铁木真还提上了他的短矛，疾驰着向东穿越塔塔儿部的牧场往弘吉剌部而去。

草原地广人稀，几十上百里才有一户牧民。也速该、铁木真父子俩尽量避开人烟地奔驰了二十多天后，草原上弯弯曲曲的河流也渐渐多起来，开始有一些杂树点缀，远处还有青山连绵——那是大兴安岭，而且牧民的住处渐渐由蒙古包变成了土坯房，常能看到牧民在房屋边的田间种黍。

也速该知道已经到了弘吉剌部地界。弘吉剌部地处大兴安岭西麓草原，远离草原争斗中心——女婿们都不愿攻打老丈人，生活平静安稳，加之黑土肥沃、平整，种什么长什么，已经过上了半游牧半农耕的定居生活。

当走到扯克彻儿山、赤忽儿古山间时，也速该、铁木真父子俩遇见了弘吉剌贵族德薛禅。

看到也速该、铁木真父子俩气宇轩昂、神定气足，德薛禅的智慧之眼看出他们绝非凡夫俗子，问道：“请问亲家何名？”

也速该在马上点点头：“我叫也速该，这是我儿铁木真。”

德薛禅大惊：“可是蒙古英雄也速该？”

也速该拱拱手：“是我。”

这时，也速该早已是草原驰名的英雄了。

德薛禅问道：“也速该亲家要到哪里去？”

也速该说：“到孩子娘舅斡勒忽讷惕百姓处，去给儿子说亲！”

德薛禅顿时大喜：“你这儿子可是个目中有火、面上有光的孩子啊！也速该亲家呀，昨夜我做了个梦，梦见一只白海青抓着日月落在我的手上。日月乃是用眼观望之物，可那白海青则抓着它落到了我的手上。我曾对人讲过，不知此梦是什么吉兆。如今，你领着儿子来到了这里，我的梦便有了答案啊！原来是长生天神灵来预告我的哟。”

德薛禅接着说：“我们弘吉剌部自古出美女，所以我们一直以外甥之貌、女儿之色生活，而男人生来守营地，女儿则要出嫁到他乡。也速该亲家，我有一小女，请到家里看看吧！”

也速该盛情难却，便跟着德薛禅朝家里走去。

一行人走到门口，出来一个小姑娘迎接他们。

也速该见到这个小姑娘大吃一惊，只见她神态如仙鹤一般高贵娴静，容貌似牡丹那样富贵美丽，一双秀目更亮得如黑漆点睛。也速该心里想道，她跟铁木真一样，也是眼里有火、脸上有光啊。

也速该不禁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啊？”

小姑娘大大方方，朗声答道：“我叫孛儿帖。”

也速该赞道：“好名字。”

孛儿帖说道：“我额赤格和额客说，我出生时有道天青色的蓝光闪过，所以取了这名字。”

于是，孛儿帖请客人进门，母亲搠坛也出来迎接。也速该问起孛儿帖年龄，才知道孛儿帖大铁木真一岁，是年正好十岁。

也速该看着孛儿帖左右合意，第二天便向德薛禅提起了亲事。

德薛禅实在是个很开明的父亲，他听罢也速该求亲后说：“虽然多次求亲才答应则显尊贵，刚一求亲便答应而予之则轻贱，但女儿之命必在他家，就将我女儿许配给你的儿子吧。但是，我实在喜欢你这个儿子，按草原上的老规矩，请把你儿子留在我家做三年女婿便是了。”

铁木真一听要一个人留下，他顿时吓得趴在父亲也速该身上哭起来。

也速该说道：“儿子，给丈人做三年小女婿，这是草原的老规矩。亲家，我把儿子留下。我儿子自幼怕狗，不要让狗惊吓到我儿子。”

说罢，也速该便把牵来的四匹马当作聘礼送给德薛禅，于是德薛禅家少不了杀牛宰羊庆贺一番。

宴席后，也速该便留下儿子铁木真准备回乞颜部去了，而铁木真在马下牵着父亲的衣角边哭边跑，送了好远。也速该只好跳下马紧紧地抱住铁木真道：“儿子，男子汉要学会一个人走路。到时候，额赤格来接你。”然后头也不回地上马扬鞭而去。

谁知道，也速该、铁木真父子这一别却成了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