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于彼阴影之下(下)
‘七天前盾卫连长威德西尔写下了第一份报告,将阿泰尔同时描述为一个大只凡人、一个生疏的新兵、一个老练的战士。类似的描述在此后所有呈递给禁军统领的汇报中都有不尽相同但相似的体现。最后四名装备阿拉琉斯入场的禁军几乎是在哭诉被那个小怪物殴打的那三分零三秒。’
‘把他训练成一名战士从来没有被写到计划里,但在我们达成的目标前它可被视为无关紧要的一个变数。所有观测点提呈的数据都显示他已表现出预期活性,加在他身上的禁制经检验也处于正常运作状态,他表现出的惊人的战斗力可能与此有一定关联。’
‘然而,一些误差达到了无法被忽视的地步。爆发瞬间的辐射范围超出观测限度。侵染性极强,无需媒介,与受众状态无关,与距离成近似反比。表现为自主意识的苏醒或获得,伴情感表达现象加强,以缺失或淡漠者反应较明显,如禁军反应强于凡人,无机物反应强于有机体。暂未发现完全有效的阻隔措施。’
‘由此推测禁制也可能处于持续同化状态,需要加速此后一切行动。’
让维修人员来鉴定的话,他们会说这个伺服颅骨已经坏掉了。像有一只蝴蝶被困在白骨做的茧里,顶着它的牢笼上下翩飞。身穿银甲的优雅女士在她的“约会”中第四次被这只锲而不舍往她身上贴的机械小宠纠缠,在“说话”之余用一根手指把它点开。
‘你就打算这样汇报?作为一封闲笔正式得过了头,作为书面报告却又潦草得如同敷衍了事。看到你的书写水平一夜退化了一万年,真令人伤感。’
“一字不改。就这么转达。他们会懂的。”黑甲禁军对这位常扮演他的文书助手的女士说。他本人不在这里,与喜马拉雅女士相对而立的是一个全息影像,传达过来的是他在进行着其他重要工作时的一个分散的心神。
“他已经引起了注意。在此后的交流中我都将不得不使用加密语言。”
‘高塔筑起,而神怒将至,用于沟通理解的语言成为藩篱,故此称之“巴别”。’喜马拉雅轻笑一声,‘那时不明白祂为何执着于使用这个名字,现在看来,真是恰如其分。’
“你无需向我讲述往事。对我来说所有这些预兆都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我没有走在错误的道路上。”
‘你在寻求我的夸奖吗?欧,dio,有时我会想着如果那神器不在你身边将会如何,我挺好奇当你表现为一个真正人类时会是如何一副光景。’
“不要再拿我打趣了,这很不好笑。被过于丰富的人性感染对于我们来说与中毒无异。”
‘换一个角度思考,祂创造你们的时候剔除了你们的情感或许就是为了向后来者展示那件将被你们看守的东西如何辐射出影响、让你们失去之物失而复得。有趣的过程,巴别塔将感念你们的牺牲。’喜马拉雅又一次推开小颅骨,‘高塔投下了阴影,虚空传来了回音,你要听吗?’
“说吧。”
晦涩拗口的语句飘出,小颅骨听了都摇动着它的机械触手飞开去。
‘锈迹已经拭净,弹道已经校准,然而前车有鉴,在弹药出膛那刻之前,不能再贸然揣测它的威力。镭做的花朵可以被种在心脏上吗?把雄鹰囚禁在鸡舍里只能让凡鸟惶惶不宁。把笼子打开吧。让他的羽翼跨过山海,从云层上留下影子。无须忧虑折落的只羽片鳞,无论天涯海角,旅人的眼中总会有他的身影。’
“谢邀。但我应当在窃贼虎视眈眈之际把宝贵的武器提到靶场上去吗?钢铁如何为风雨所侵蚀难道已经被忘却?不到阳光普照之时,我终不会轻释他项上绳轭。”
‘他们听从了你的意见,但也给出了警示。我提到了一些其他的现象。’喜马拉雅恢复了她平时说话的语气,‘你说过他造成的影响在禁军中间相对明显,但我得补充说明凡人的反应更加强烈。近日你斡旋于他与万夫团之间,大约没留意泰拉的其他地方都产生了什么变化。在你忙着和现任统领周旋的时候,我得给成百上千的部门顶住因他们分心分神而降下来的工作效率。’
“帝国众生将感念你的贡献。”黑甲禁军的影像做出一个行礼的动作,引起女士不满的哼声。
“我知道皇宫中正在发生的事情。贪污腐败,争权夺势,诸如此类的罪行陡然剧增,凡人官僚甚至将手伸到了万夫团这里,想要用指控、弹劾或诸如此类在他们定下的规则中无往不利的手段来挑战禁军的权威。”狄奥多西说,“这些举措早被盘算了几千年,只不过由于那个小东西影响,让这些不理智的做法提前暴露出来而已。”
“如果你询问我的看法,容许我用我的方式作答。你读过那首诗吗?在我的同僚中它是很受喜欢的,讲的是古泰拉一种黑色的海鸟在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上飞翔。风暴将至——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你也应该有所察觉。狂人的呓语将被怒浪卷去,而后是云破日出,耀金之光华重现于泰拉。”
‘倒有几分诗意。’喜马拉雅笑了一声,‘如果你已决定,那就依你行动。你是全权负责的人,我悉听尊便。’
“去吧,喜马拉雅。我们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去做好你的事情吧,不要让我们的演员失望。”
黑甲禁军的身形一闪消失了。小颅骨又凑上来,往女士的手指下钻。一道鲜明的信号从它的骨头脑袋中传送到女士的明亮的眼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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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训练场里,赫利俄斯终于看不下去了。
“听着阿泰尔,我们禁军本就是在不断克服、重塑本能的过程中锤炼出来的。从训练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就被教诲着如何抑制本性,用纯粹的理智取而代之。我必须让你想起来这最重要的一课。”
“我,我做不到啊!”
“那就什么都不要想,按照我说的做!”赫利俄斯喊道,“想象你已经把身体的控制权交到了我手里,想象这不是你的战斗,而是在一旁观看我怎么做,想象你的一举一动不是出于你的意志或者本能运动,而是依从我的指令行动!”
“第一步,站在那里,不要移动。”
起效了。阿泰尔停住了后退的脚步,站在原地,正面迎接追袭着他的机仆。
“第二步,抬起你的长戟,朝向你的正前方,什么都不要瞄准。”
越来越近了。机仆的低语已经放大得就好像在耳边了。阿泰尔有一点发抖,就像是把自己想要逃跑的双脚钉在地上。
【不要。不要。远离。远离……】
“第三步,往前。”
“啊?”
“就是现在!”赫利俄斯命令道,“挥戟!”
阿泰尔服从了。
落日的光辉映亮了战戟,锋刃划过一道金色的弧度。围拢在阿泰尔身边的机仆在运动的过程中被截断,禁军长戟在同一个瞬间切开了它们的脊柱和刀刃,轻而易举地将它们的身躯粉碎。
机油般的污血和泛着金属色的碎骨溅落到沙地上,阿泰尔的脑海中那些困扰他的喃喃低语也随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