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到临星遗物的黎明（2）
星汉之下，奥拉姆站在营地的帐篷外，仰望着那座屹立于繁星之间的高塔。
通天塔的塔身凌越天与地的界限，直插霄汉。那条隙便横亘于塔中央的位置上，在它的上方，是明灭的繁星；而在他的下方，则是圣像联盟的战士们结成的军营，他们与远处自奏圣乐的军阵遥相对垒。
此时的天光，约摸已是后半夜的光景。隙在天空之中已经跑过三分之二的长度，从东方的天平之下升起，再接触到西方的天平之上。而再过两个时辰之后，它就会结束这一日的旅程，匿入黎明的曙光之中。
很多时候，黎明前的那段长夜，对难以入眠的人来说，可以说是极其难熬的一段时光。而今天的奥拉姆也不例外，他已经听了许久的夜风，看过了半数星光在天空中的流转，才堪堪等到隙的一端接触到天与地交线的这一刻。
在等待的漫长时间里，他所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一直盯着那座塔的塔尖发呆。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总是移不开视线。通天塔上那位故人的存在，他又不是第一天才知晓。岁月本来应该已经淡化了他对于塔上之人的感情，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他跨过重重险阻，终于再一次来到那人身边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要去眺望他所在的方向，从而不可避免地看到由他所建造的，通神的高塔。
传说中，通天塔是凡人通过神界的必由之地，只要能够跨过这层界限，就能够进入那只属于神的乐园之中，在那里没有饥饿与痛楚，也不用担心生死的轮回——凡人毋需顾虑所往，终焉之地光芒长存。属于神的最终居所之内，所有的魂灵都会长存不灭。
现在她的哥哥就居住在那里，谋划着一番惊世骇俗的事业——他要击落神留在天空之中的权杖，并以此打开通往冥府的大门。为了挽回那逝去的美好，他将会放出这世间一切的恶，令黑暗重回到大地之上——
他绝不会轻易就让对方得逞，那美好也是他所怀恋的。但是为了那美好的托付，通过不懈的努力，经过漫长时间的准备，他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如一开始设想的那般，同那个男人进行最终的决战。
想到这里，奥拉姆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他在内心发誓，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塔中的那个人——不止是为他自己，为这千千万万跟随着他的将士，更是为了这个挚爱用生命守护下来的世界。
“奥拉姆——”他正这样想着，忽听得一个黄莺般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你在啊，阿达克丝。”奥拉姆回头望去，阿达克丝身穿一袭飒爽的猎装，玉立于璀璨的星光之下。清凉的夜风拂起她那头披散如絮的秀发，在星光映照之下闪耀着洁净的光辉。如果用心观察的话，还可以发现她那张明媚娇俏的脸上悬挂着的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么晚了，还不睡，是在想她的事吗？”阿达克丝看一眼远方的那座高塔，再看一眼眉头轻锁的奥拉姆，不无关切地询问道。
“是，”奥拉姆又看了一眼远方的高塔，低下头来，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其实你没必要太过担忧，其实一开始你就应该知道，你和她之间，总归是要再见一面的。”阿达克丝看出了奥拉姆眼神中的犹疑。
“我何尝又不明白，”奥拉姆抬起头来，轻轻晃动一下头部，把杂念抛诸脑后，继续道：“其实早在三年前的那个夏夜，在夏娃为了封印莉丝牺牲，他对我出手的那一刻，我们的理念就已经背道而驰了。我到今天才想明白，那时宁吉尔苏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那是因为他想要向我证明，证明他守护夏娃的决心！所以他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亲眼见证，见证他将阻碍在夏娃复生道路上的所有敌人全部击溃，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奥拉姆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大概他就是这么想的，他也的确有资本这样去做。毫不夸张的说，无论是何时的我，在面对他的时候，都不会有哪怕一分的胜算！无论是能力也好，守护夏娃的决心也罢，扪心自问，我都远远不能与他相比。”
“奥奥，”阿达克丝一时无从开口，到这时她才明白，他口中的“他”与她口中的“她”显然并不是同一个人。
“那你是在害怕和他作战吗？”好在只是片刻的慌乱，阿达克丝深吸一口气，稍稍平静过自己的心绪，继续和奥拉姆攀谈起来。
“要说没有一点害怕，那必然是假话了。从我记事以来，那位兄长就一直是我无法企及的对象，他一直都是村中最强的战士，而我只是一个徒有一心幻想的少年。遥想三年前的那场战斗，如果没有他一人抵抗住六大崩兽，为我争取到了传承键力量的时间，恐怕也不会有今天在塔下和他对垒的我。”
“他的强大，远甚于这世上的任何一人。不止在于精湛的战术技巧，更在于他一往无前的强大内心。”奥拉姆断言。
“你的内心就不强大吗？”阿达克丝笑道，“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没有做过哪怕一个无用的判断，也从来不会因为某件事而放弃对理想的追寻，我没有见过你说的那位兄长，但要论起强大的内心，你也完全不输给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阿达克丝，你没有参与过三年前的那场战争，也就不会明白我当时的那一种无力感。”奥拉姆扭头，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阿达克丝一眼，回过头来继续道：“那种眼睁睁地看着爱人自戮，自己却在一旁动弹不得的感觉，我这一生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而与我对比强烈的是，那位兄长，他万事都是亲力亲为，因为他足够强大，面对崩兽是那样，面对莉丝也是那样，包括在那之前面对机怪虫的战争里，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位兄长一手处置的。而我，大多数时候都是处在一个出力而又好像未出力的状态，甚至当时夏娃苏醒，也只是依靠了小龙的力量……”
“所以，往后我再回忆起当年的事，有时候我就会想，也许从始至终，我都是团队里面可有可无的那一个……”奥拉姆望着远方的夜空，陈述着属于他自己的心声。
“并不是，”阿达克丝几乎就要咬碎她的一口银牙，“即便是力量再弱小的人，也该有它存在的意义。我们组建起新的圣像联盟，选择了你，那么你现在是我们的救世主！如果连你都觉得自己可有可无，你有没有想过，机界骑士们说过，键一直对他们那个时代的人很是抵触，可是为什么在键力量转移的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的阻碍呢？这就说明键觉得你配得上这份力量，承认了你作为他主人的这一事实！包括机界骑士，夏娃，键，新一代圣骑联盟的将士们在内，他们都选择了相信你，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有挽救世界的决心才去相信的，可是你，到今天还在说这些丧气话！你，你——我们都信错你了！”
“别怕，阿达克丝——”奥拉姆怔怔地看着眼前突然情绪失控的阿达克丝，她浑身颤抖，看起来是那么的悲戚，这让他的内心无比刺痛，到这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这时连忙发声挽救，道：“我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妄自菲薄，既然我已经来到了这里，那就代表我不会去后悔担下来这一份的责任。明天到来的这场大战之中，我会用尽自己的全力，和那位兄长做最后的战斗！这是我的承诺，同时也是遵从了我自己的本心，所必须要去做到的事！”
“只是明天这一仗，可能会陨落不少的生灵。因为过去我们的过错，而带着大家一起挺身犯险，这是我不愿看到的。”
“别这样说，和你一起作战是我向你要求的不是吗？我们难道不是伙伴吗，奥拉姆？”
奥拉姆这一席肺腑之言，瞬间消弭了阿达克丝内心的悲愤。这一句话说完，她抬起来自己的一双素手，轻轻拭了拭自己的眼角，再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先前由于太过激动的缘故，她的眼里早盈满了晶莹的泪珠，只是她自己过于逞强，泪水在眼框之中滴溜溜转了好几轮，硬是没有找到掉下来的机会。
“是，当然是！”奥拉姆也有了自信，阿达克丝这么一问，他立刻便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复，是啊，宁吉尔苏固然强大，但这三年以来，他的进步，他的收获，却也足够巨大。现在的他不仅仅只是奥拉姆，而是作为苍穹之机界骑士钦定的继任者，新生的圣像联盟的大君主，持有键力量的星之勇者而存在着。而在这多重而又复杂的身份背后，寄寓的是所有相信他的人的希望！
阿达克丝如此，莱昂如此，魔境祖孙二人也是如此，依姆杜克如此，机界骑士如此，新生的圣像联盟也是如此。而最重要的，还有他所挚爱着的那个人，也正是她，用生命守护下了他所能引以为傲并为之拼搏的这个世界，这个所有人都热爱的，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
只要这个世界的星光还在流转，希望就永远不会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