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组织景观

为了与本书的中心主题保持一致，我们应该先了解组织景观的轮廓，再将其理论化。学者们在书刊中对组织的讨论常常滋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气氛，传递了一种具有巨大权力的、庞大的组织形象。事实上，与之相反，绝大多数组织规模小、寿命短，它们的寿命比创建和运营这些组织的人要短得多。全面理解组织演化必须认识到这一现实。我们可以从认识自己的研究中通常所用的信息的局限性出发。

从历史上看，组织研究领域已考察了许多类型的组织。学者研究了政府机构（Blau，1955；Selznick，1949）、教会和非营利组织（Gusfield，1963）、教育机构（Clark，1970；Stinchcombe，1964）以及各种形式的营利组织。然而，当代许多研究显示出对大型公开上市的组织的偏好，这种偏好影响了学者们构建的各种组织理论。选择偏好的类似问题也影响了学者对其他事件的研究，这些事件是历史进程的结果，例如对政治系统的比较研究（Geddes，1990；Gisselquist，2014）。

所有商业组织中公司只占少数，而上市公司在所有公司中只占小部分。在美国三大证券交易所和一些地方性交易所上市的公司约4000家，不到公司总数的0.2%。许多组织研究人员，尤其是那些对财务绩效指标感兴趣的研究者，都依赖于这一小部分上市公司，因为这些公司的数据可以在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联邦贸易委员会和其他组织的报表中随时获得。然而，假如我们的样本只包含最长寿和规模最大的企业，就会把许多历史发展细节丢失。我们忽略了组织淘汰竞争对手的成长、演变过程，而正是在这个过程中，组织发展出独特能力，使自身比对手更加强大。

工业社会存在大量的组织，但大多数规模都很小。2014年，至少有一名雇员的商业组织在美国有超过570万家（小企业管理局（Small Business Administration，SBA），2017），还有数以千计的政府机构、非营利机构、成员俱乐部和志愿性协会。例如，2017年有近14000个美国军人团体、1000个地方性女选民联盟、7500个扶轮社、1900个地方性角鹿社、2200个全国有色人种提升协会成人分社。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一份报告，2010年近乎75%的美国人声称自己至少隶属于一个协会（Purcell and Smith，2011）。超过200万美国人隶属于美国军人社团，近100万美国人隶属于角鹿社。其他国家的志愿性协会会员人数也与此类似（Schofer and Fourcade-Gourinchas，2001）。

我们如何才能更了解实际的组织景观呢？过去关于美国和其他国家企业的详细信息相当零散，但当各国政府为了制定经济政策，开始收集更详细的信息后，情况有所改观。在美国，小企业管理局（SBA）和劳动统计局利用其他政府机构和私营部门提供的信息，承担了收集和发布商业数据的大部分责任。由于各机构的定位有所不同，涉及的目标人群也略有不同，因此，不同数据源和年份之间的可比性存在很大问题。在附录A中，我们简要回顾了各种研究设计的相对优缺点，这些研究设计用于收集正式组织的信息。

鉴于现有的丰富的组织统计资料，我们特别强调了三个描述性特征，必要时还会用到跨国数据。首先，商业和非营利组织规模呈现高偏态分布，特大型组织只占少数。其次，尽管大型组织的数量很少，但它们往往占据了主要的资源（如收入和资产）。最后，尽管大多数人在大型组织中工作，但较小型组织所占员工份额也不小。

2012年美国各产业的企业规模如表1-1所示。虽然表1-1列出的是当代数据，但读者应该认识到，我们所识别的属性在一段时间内是组织景观的稳定特征。例如，20世纪50年代，商业组织的偏态分布已是众所周知的经验性事实（Simon and Bonini，1958）；早在最近创业活动繁荣之前，评论家就认识到作为雇主的小型组织的重要性（Granovetter，1984）。因此，从演化角度来看，一个重要的理论研究问题是：随着组织景观的构成发生巨大变化，这些属性如何在总体上历时长久而保持不变。正如理论文献和后面章节的讨论中所表明的那样，这些属性是由于基本的演化过程而产生的，如组织的创建、成长和解散（Josefy et al.，2017）。

1.大部分组织都是小型组织

商业公司的规模分布往往呈对数正态分布，志愿性协会的规模分布也是如此。在分布曲线一端的尾部，有大量的小型组织；在分布曲线另一端的尾部，有少量的大型组织。如表1-1所示，2012年，小企业管理局估计在美国约有570万家企业雇员少于20人，占全部企业的89.6%。（Caruso，2015），98%以上的企业雇员少于100人。2017年，尽管不同国家的比例存在差异，但是几乎99%的欧盟企业雇员少于50人，93%以上的企业雇员少于10人（Clark，2019）。2016年，超过99%的日本企业雇员少于100人，77%的企业雇员少于10人（日本统计局（Statistics Bureau of Japan），2016）。

表1-1 2012年美国各产业的企业规模（%）

资料来源：Caruso（2015）。

注：由于四舍五入的原因，个别项目统计数据之和并不精确等于100%。

2.大型企业在经济上占主导地位

以资产为衡量标准，大型企业主导着企业界。2013年，在美国大约600万家公司中，大多数公司资产不足10万美元，它们在所有公司资产中所占的比重不到0.2%（Internal Revenue Service，2013）。相比之下，资产达2.5亿美元及以上的公司占公司总数的0.002%，却占所有公司资产的90%。标准普尔的一份报告表明，2013年18家拥有最多财富的美国公司占所有公司现金和短期投资的36%，而2009年这一比例只是27%（Needham，2014）。

详细的信息表明公司部门内的集中度历时而变。例如，1990年，在美国的商业银行中，最大的5家商业银行的资产占所有资产的10%，而到了2000年这一比例则上升至28%。到2016年，最顶尖的5家商业银行（包括摩根大通、美国银行、富国银行、花旗银行和美国合众银行）的集中度超过了46%（Federal Reserve Bank of St. Louis，2018）。集中度的上升是由兼并潮和1999年废除了《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该法案规定自1933年起在美国分离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而引发的。即使在2008年经济大衰退期间，监管机构尝试改革美国金融系统后，美国最著名的金融机构仍是“大而不能倒”（Schaefer，2014）。

3.小型组织是重要的雇主

以就业份额为衡量标准，大型企业在总就业中占有很大份额。尽管如此，小型企业在劳动市场中依然扮演着重要角色。2017年，美国大约36%的人就职于雇员少于100人的企业（Small Business Administration，2017）。在农业、林业和渔业部门及建筑业，只有约1/3的人就职于雇员人数超过100人的企业。在以下三个产业中，超过70%的劳动力就职于大型组织：①制造业；②交通、通信和公共事业；③金融、保险和房地产业。2003年，欧盟中雇员超过50人的企业雇用了私营部门劳动力的43%，但是各国之间的差异比较大。在德国和英国，大型企业雇用了一半的劳动力；希腊和意大利有着很多小型企业部门，在这两个国家中雇员超过50人的企业雇用了超过26%的劳动力。

从个体层面看，小型组织可能对其所在环境的影响相对较小。然而，基于种群或行业层面的分析通常表明，微小的个体效应可以累积成相当大的集体效应。例如，Barnett和他的同事研究了活跃于1900—1917年的艾奥瓦州东南部的电话公司，以及1877—1933年运营的宾夕法尼亚州的电话公司（Barnett and Amburgey，1990；Barnett and Carroll，1987）。他们发现，单独来看，小型企业对其他企业的影响极小。然而，从种群层面来看，两项研究中小型企业的影响都极大，因为它们的数量更多。

更为重要的是，从演化的角度看，大型组织起源于小型组织。它们不是突然形成的，而是从同行中脱颖而出，许多企业在创业过程中夭折，绝大多数企业的规模达不到教科书中所描述的那么突出的水平。此外，近来的历史研究表明，比起20世纪后期而言，超级明星企业——产业中最大规模的企业，不再是美国的主导力量。相反，在1998—2018年，这些大型企业对生产力增长的贡献下降了约40%（Gutiérrez and Philippon，2019）。“更大”并不必然意味着“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