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爱别离
大鞋把帕缇拉刚刚坐过的板凳拉了过来，一屁股坐下去：“刚才院长叫我过去的时候，我听见办公室里有人在说洋文。虽然听不懂，但按我多年的经验，肯定是有外国人来跟院长谈领养的事情。这不是，院长叫我让帕缇拉过去，应该是外国人要亲眼看看她。”
塔妮雅听了起身就往街对面走，平采娜跑过去赶紧拉住她：“你干嘛？塔妮雅？”
“我去找帕缇拉。”
“你不能现在去！”
“为什么不能？”塔妮雅没好气地反问平采娜。
大鞋也跟上来了，他抢了一句：“就算领养，帕缇拉也不可能现在马上被带走，你不用这么着急。”
“是啊，塔妮雅，普宁婆婆对我们非常好，你一定要相信她！”
“塔妮雅，我爷爷要跟你说句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小诺拉又跑出了便利店，他喊住塔妮雅，回头看他的爷爷。
老诺拉平日里都忙着便利店的生意，和孩子们说话不多，但现在他也暂时离开了柜台，站到店门口对着塔妮雅招手。
塔妮雅只得转回身来。
“塔妮雅，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自打普宁婆婆在对面的土地上给福利院打下第一根桩基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老诺拉语重心长地说到，“孩子，相信爷爷一句话，普宁婆婆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只是有时候，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在当时不一定能看得那么明白。过后去想，孩子，你就会懂的。”
塔妮雅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
那天傍晚，院长把塔妮雅叫到了办公室，告诉她有人想领养帕缇拉。
“塔妮雅，虽然我很想说，我是在征询你的意见，但是，你知道的，我不会对你撒谎。”院长就那么严肃地看着塔妮雅，那种眼神，塔妮雅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对领养人的情况我再三核实过，完全评得上A级。这对帕缇拉是个十分难得的机会，人生机会。所以，我并不是来征询你的意见，获得你的同意。相反，我是来说服你的。”
“院长，你不用说服我，我没意见。”塔妮雅平淡地说。
是的，院长的出发点没有任何问题，事情本就应该这么做。塔妮雅早已在心理上成年了，她知道这个社会是什么样子，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早在塔妮雅出院的那一天，早在那个女警跟她说她们需要更合格的监护人的时候，她就知道了。福利院不是她们的家，虽然院长打心眼里是按家的要求经营福利院的，但它确实不是她们的家。
她们的家，永远是在别处。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塔妮雅看着院长。
“说吧，孩子。”
“那对领养人，他们有看过我的材料吗？”
院长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才说：“塔妮雅，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相信我，我从来都是把你们姐妹一起推荐的，我，我真的不愿意你们被分开。但是，塔妮雅，之前我已经拒绝了六对领养人。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都只想领养帕缇拉。而且，他们的条件也没有够得上A级的。你知道A级的领养人有多难碰上，自我成为这里的院长以来，经手过一百多例领养，够得上A级的只有十三个。”
“所以这次的领养人也是一样对吧？他们不喜欢我。”
“塔妮雅，我很抱歉。”
“没什么，院长，我理解的。我的情况，没人会要我的。”
“塔妮雅，你别这样——”
“我没事的。”
塔妮雅跑出了院长办公室，一路狂奔，扎进了福利院外不远处的小树林。小树林里有一个荒废的神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是谁放在那里的，但那个神龛上还留着一个残破的佛像，塔妮雅和帕缇拉时不时会过来参拜。
寺庙在整个泰国随处可见，参拜也是很寻常的事情。但比起周围富丽堂皇的寺庙，塔妮雅和帕缇拉却更喜欢来这里。也许在她们的心里，是觉得被遗弃的佛像更能感应到她们的心声吧。
塔妮雅脱掉鞋子，虔诚地匍匐在佛像身前，她的泪水早已浸透了脚下的泥土，但她强忍着没哭出声来。塔妮雅向佛祖祈祷，她祈祷那对领养人能够善待帕缇拉，她为妹妹祈福，祝愿她能够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能够彻底摆脱所有的不幸。
然后，塔妮雅站起身来，穿好鞋子，擦干净所有的泪水，走出了小树林。
·
帕缇拉就站在小树林外。
在福利院的时候，帕缇拉远远地看见塔妮雅跑出了院长办公室，跑向她们参拜的小树林，看起来情绪很不好，她就赶紧跟了过来。
那时候帕缇拉还不知道自己要被领养了，普宁婆婆叫她过去，什么都没说，只让她坐在椅子上喝椰子水。她旁边还坐着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都戴着口罩，看不清长相，他们一个劲地看帕缇拉，还用英语和普宁婆婆聊着什么。
帕缇拉只学过最基础的英语，能听出来他们说的是英语，但基本上听不明白。
普宁婆婆还没跟帕缇拉说的事情，她站在塔妮雅身后的树丛中，从姐姐的祈祷里全听到了。
帕缇拉就站在塔妮雅面前，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姐姐，我不走！”
“帕缇拉，你一直都很听姐姐的话，这是最后一次，你最后听姐姐一次，你必须走。”
“姐姐……”
·
那天晚上，熄灯前，塔妮雅用剪刀剪掉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她取下脖子上的桑格丁护身符，打开暗格，把那缕头发放了进去。
“帕缇拉，你走了之后，姐姐就不能再陪着你了。这个护身符送给你，我们的祖宗神会替姐姐守护你的。”
塔妮雅扣上暗格，帮帕缇拉戴好了护身符。
熄灯了，塔妮雅没有回去自己的床，而是和帕缇拉抱在一起，就像她们还睡在普宁婆婆房间的时候那样。
塔妮雅和帕缇拉，她们以后再没有机会一起睡觉了。
暗淡的夜光里，大房间显得空荡荡的，细微的呢喃在轻轻流淌，那是姐妹俩一起的哼唱。
【帕缇拉一口，塔妮雅一口。】
【妹妹一口，姐姐一口。】
【芒果一口，香米一口。】
【榴莲一口，椰糕一口。】
【老鼠一口，大象一口。】
【一口又一口，我们就长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