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路鸣泽
接下来的事路明非回忆起来已经如同隔着磨砂的玻璃窥视房间一样模糊不清,只依稀记得周围爆发的杂乱声音,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们挡在自己身前的阴影,与仿佛无穷无尽流淌在地面的鲜血。
不知为何,明非总觉得那流淌在走廊的鲜血不像是自己以往印象中的血液,望向它的时候不会有感同身受错觉似的痛苦,对生产它的物体也没有任何的认同。
一种错觉在心中发芽,一种生理上的优越感莫名的升起,那些倒下的躯体不像是同类,而是某种待宰的兽类。也许某些与自己一样的同类会不忍看到这样的生物在面前被屠杀,但也不会再有更多的情绪了。
“不会的,哥哥。我们生来就是要坐在由血与骨铸造的王座上掌握权与力的。”
陌生男孩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明非没有精力去在乎这那轻微得仿佛错觉般的低语。
杂乱的记忆在脑中肆意生长,啃食如同天般宏伟巨树的黑龙,坐在王座之上俯视的一双双如黄金般闪烁的眼眸,无数的血与肉堆积而成的战场,以及骑在八足神骏上那持枪的巨大身影,最后是一颗蔚蓝的星球,臣服于化为怪物的自己脚下。
他撕扯着脸庞,想用痛楚来努力让自己摆脱这些莫名其妙的无聊记忆,即使在想起他们时自己的血液已经开始燃烧沸腾。即使奔跑在大雨磅礴的路上也丝毫无法将其浇灭半分,但路明非只是这样跑着,跑着。
仿佛这样肆意的狂奔可以将那些可怕的记忆抛下,莫名其妙的神话故事也好,模糊的残破躯体也罢,周围人发出歇斯里地的尖叫,叔叔望向自己的陌生眼神,自己的未来又会如何的未知绝望。
奔跑
奔跑
想要逃避这让他不安的一切,体内奔流的炽热血液与体外迎面扑来的大雨倾盆,明非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台破烂的老旧发动机,为了不被彻底遗弃只能尽全力的轰鸣,齿轮与轴承在自己的体内疯狂的转动让这台巨兽试图重现昨日的荣光,而自己忠诚的仆人立在身侧不断地用冷水试图给自己降温来保证这荣光重现的时光。
只是这终究是过去古老的机器,即使再努力燃烧也有着可笑的极限。路明非被没看清的凹槽狠狠地绊倒摔在地上,四肢传来火辣辣的痛觉,脸上被泥土溅射地肮脏不堪,口中传来了泥与血混合的古怪味道。他就这样趴在地上,像一条被从海中捞起后又随意抛弃在路边的小丑鱼。对周遭的陌生的环境感到烦躁,对自己的弱小感到恶心,只是在这条被雨水占领的城市里苟延残喘。
迟早
迟早自己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死在这片陌生的地方,巨大的钢铁丛林里怎么容得下一个几个小时前还在上课的小孩,或许是阴暗的角落被冷死,或许只是吃了些遗弃的食物就倒在路边,或许就在雨停之后自己就会被赶来的警察带走迎来人生的终结。
明非就这样躺倒在泥泞的地上,直到雨不再流向眼眸,直到眼前被一片漆黑遮挡。他挣扎着的移动躯体向漆黑的前方看去。
那是如自己一般大的男孩,穿着精致的黑色西装,头发被打理的一丝不苟,面容精致就像一个玩偶。他握着一把与他不相称的巨大黑色雨伞笑眯眯的俯视着路明非。
用他如同黄金一样耀眼的眼睛。
“哥哥,我终于又追上你了。”
那个男孩微笑着给明非撑着伞,眼中流露出路明非看不懂的神情,轻柔的声音在雨声中清晰异常。
路明非不断喘着粗气,全身被不知是汗还是雨的液体淋湿,身上的衣服也被污浊的泥泞沾满。头发耷拉着几乎盖住了眼睛的明非就像是只被遗弃的败犬。
“我记忆里的弟弟可没这么可爱。”
路明非脑子一片混乱,他大可不理会这个奇怪的男孩,可心中莫名的涌动让他硬是找了个最无关紧要的话题嘴硬道。
“那个肥仔吗?哥哥你这么说我可太伤心了。我才是官方认证,路明非的唯一指定最佳弟弟呀!”
男孩边说还边眨了眨眼
“好吧,那么这位最佳弟弟,你的名字是什么?”
“路鸣泽哦。”
“不还是那个肥仔吗?!”
莫名袭来的安心让明非不自觉的与眼前自称路鸣泽的男孩拌嘴。边说着边站了起来。
直视着眼前的金黄眼眸。
“在这种天气小孩子可不能乱跑,小心风把你吹走。”
“明明哥哥现在也只是个小孩子不是吗”
“我可是有正经事要做的。”
“指逃跑吗?哥哥,我们逃不掉的。”
路明非沉默了一会,他倒是不知道路鸣泽在逃什么,但对自己的命运还是有一定认知的。犯下了这样的凶案,怎么也跑不掉啊。感觉已经可以看到在少管所里唱铁窗泪的光影,同寝的老哥会唱《友谊之光》么,如果可以的话挺想致敬一下的。
“没事的哥哥。那些凡人没有权力来追捕我们,在我们身后撕咬不放的一直是宿命。”
脑里漫无边际的白烂大冒险被路鸣泽的话语打破。
“宿命什么的,我们只是小学生哦。距离中二还有些距离吧。”
“哥哥又在用这种白烂话逃走了,没关系哦。我们终将会迎来这无可逆转的宿命终结,那时候我们一定会改变那样的结局。不过,哥哥。在迎接它之前,我可不想看到你被这些凡人逼得忘记血里面的权与力。”
路鸣泽说到这似乎有些无奈,摇了摇头用不争气的眼神看着路明非。
“还上一次的,你是什么中二科学家吗?”
“哥哥不觉得自己有点太成熟了吗?”
“不要小看小学生啊。我们高年级小学生已经可以成为被选中的孩子了。”
“但是现在这个年代有《命运石之门》吗?”
路鸣泽歪了歪头,露出来小恶魔似的笑容。
路明非其实没听懂男孩是什么意思,难道其中隐藏了我所不知道的玩笑吗?明明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场合,奇怪的好胜心偏偏如野火丛生。不行,身为六年二班的幽默小子怎么能就这样被比下去。不知不觉间,路明非对路鸣泽的态度越来越放松,就像他们真的是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有......有吧!你只是没看过而已。我之前和同学们说侠盗猎车有三个都市他们都不信,到最后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玩的是罪恶都市而我玩的是圣安地列斯。不能说自己没找到就说人家不存在吧。”
眼神飘忽,身体不安分的挪动,任谁都能看出眼前的这小子只是在虚张声势。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路明非嘴硬到连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比喻都能拿出来对付。
“ICIKPYH”
路鸣泽没有反驳路明非那不堪一击的宣言,转而念出一个个字母。
“哥哥你这么喜欢圣安地列斯对这串英文应该很熟悉吧。”
他笑着说
路明非当然记得,这是侠盗猎车手-圣安地列斯中的其中一串秘籍,效果是改变天气。
“试试吧哥哥,这是我们这次的见面礼。”
要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比如为什么会突然给一个电脑游戏的秘籍,为什么说是【这次】的见面礼,其实按照路明非一贯的做法在这种时候都会用白烂话来调侃男孩。
但他没这么做,又是一种异样的感觉,像第一次听到路鸣泽声音,第一次见到路鸣泽的时候一样,有一种莫名的怀念与信任。身体或者说灵魂,仿佛认为这一幕是理所当然的。
这不是一个玩笑,【秘籍】是真实的。
异样的感觉,路明非不自觉的念出那一串字母
“ICIKPYH”
就像是被高速摄像机拍摄的那样,风与云快速的移动将原本遮盖天际的黑幕挪开,殷红的夕阳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柔和的光洒在路面的水潭上波光粼粼,整片大地被照耀得温暖柔和,连旁边的楼房也染上了令人目眩的霞光。
原来已经是夕阳了呀,路明非似乎能感受到夕阳落在皮肤上留下的余温,如果说之前大雨倾盆时浑身泥泞的自己还能说是恰到好处的一条败犬。现在这片连泥水都被夕阳闪耀的大地里,站在其中的自己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哥哥这样可不行,你是王啊,生来高贵的血脉怎么能穿的这样邋遢?”
路鸣泽随手丢掉了手中的巨大黑伞,转手打了个响指。
“喜欢吗哥哥。”
路鸣泽把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上,此时的路明非才后知后觉的察觉自己身上黏腻的污浊被抹除,发蔫的头发重新变得清爽,那身摔倒后被擦破的衣服也变成了和路鸣泽相似的黑色小西装。
“你能让我的父母出现吗?”
路明非第一时间没有发表对超自然力量的惊讶,亦或是像自己平时那样幻想自己拥有力量后的大出风头。而是想到了几个小时前那场在办公室里的痛骂,自己终于可以在他们面前证明!
“那家伙现在可不敢跟你对峙了。”
路鸣泽贴在他的耳边,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用魔鬼似的讥讽语气提醒他。提醒那道被血色沾满的走廊。
“但哥哥,我能帮你。”
依旧是那样像恶魔引诱灵魂时的语气。
“只要,付出代价。”
即使背对着路鸣泽,路明非似乎也能看到他的笑容。
一般的故事里,受到魔鬼诱惑的人要么是兴奋异常要么是警惕万分。但路明非此时却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安心感,什么啊,自己前世是什么恶魔召唤师吗,被魔鬼勾引也能习以为常的。
也许是在看到路鸣泽那魔鬼似的笑容和他那黄金般的眼眸时就猜到了吧。这个自称弟弟的小魔鬼可不像是会参加志愿者活动的人,先前的奇迹只是勾引灵魂的小小诱饵。毕竟魔法和奇迹都没有免费的,不是吗。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路明非问道
“这一切。”
路鸣泽笑了笑
正当路明非思考着一切的定义的时候
“开玩笑的啦哥哥。真古板诶,现在连这种玩笑都听不懂了吗?明明在问询代价的时候,回答这一切是标准答案不是吗?”
“到底是谁规定的标准答案啊?!”
“也许是未来人也说不定吧!”
路鸣泽围着路明非转起了圈,笑眯眯的说道
而路明非只是瞪着双死鱼眼看着这货围着自己绕来绕去,看着他用手指摩挲了自己的脸,眉头因为思考紧紧地锁在一起,可惜这并不能让他看起来显得严肃。
突然,路鸣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用漫画一样的浮夸表演,将一手握拳砸在另一只手上,嘴角还适时的吐了吐舌头。更神秘的是,路明非居然真的看到这货的脑袋上冒出了个金黄色的感叹号。
“我会替你摆平那些警察,那些黑衣的劣种,你的叔叔婶婶还有那个和我同名的死小孩。代价的话,把你的人生交给我就好了,这次不会再有莫名其妙的人改变你的。”
路鸣泽停在路明非的面前,确有其事地说道。
看着这货这样耍宝,路明非觉得之前自己觉得他像个恶魔的感慨和玩笑一样。甚至头上也冒出一滴巨大的汗水。
“不要给我也加特效啊!”
路明非打断了男孩的窃笑后紧接着说道
“人生也太广了吧,我被抓到以后好歹也能在少管所里待上几年。怎么和你交易了以后我立刻就没有人生了啊。太让我失望吧,正统魔鬼勾引人至少也要有点吸引力啊。”
“作为非主流魔鬼还真是对不起哦。”
“不过嘛,哥哥说的也有道理,那就三年的人生吧。在这三年里,你要遵从我下达的每一个命令,不管是地狱式训练还是拯救世界。”
路鸣泽先是又耍了个宝,随即认真的说道
不过这份认真也没有坚持多久
“哥哥,你也稍微让我使唤使唤你啊,无血无泪的小魔鬼在和哥哥签完契约以后也会躲在角落里偷偷哭哦。”
说罢,路鸣泽还双手弯曲摆在眼前做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好家伙,答应的这么痛快。我现在完全有理由怀疑你是和摆地摊学的讨价还价。我还能再讲讲价吗?”
路明非无语的看着眼前假装哭泣还偷偷看自己的男孩,其实他已经默认了交易的达成,这超乎寻常的信赖感从第一次见到路鸣泽就开始逐渐加强。
直到刚刚听到交易一词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拒绝或质疑,而是认认真真地考虑是否要接受。就像这样耍宝式的对话和交易他们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似的。
“怎么能用摆地摊来形容你最可靠的弟弟呢?我可和他们不一样,身为路明非后援会的会长当然是直接给的最低价呀。”
“三年,这三年是灵与肉交融的最后时间。本来这次从一开始就要准备好了,可惜一些意外拖到了现在。”
越往后路鸣泽的语气越低沉
“不过这个时间点也好。哥哥,没有人能当你的依靠。无论是你那个面上温和的叔叔还是那对抛下了你的父母。我不会再让你做出愚蠢的决断了,哪怕只有三年我也要改变这一切。”
到最后路鸣泽甚至发出了类似幼兽的低吼
“我听不懂。”
路明非也没有在耍宝,而是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到。
“没事的,哥哥。已经没有人能背叛我们了。”
路鸣泽背着夕阳,身上的黑色西服和头发在阴影下像一片行走的深渊,在这漆黑的囚笼中唯有一双黄金般闪耀夺目的眼眸直视着路明非。血红的太阳站在他的身后连同行的资格都没有,而这样夺走太阳所有光辉的路鸣泽将手递向了路明非。
“我们终将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