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光与影
老唐在同行者的簇拥下走进阴影，伴随着器刃冰冷的碰撞，他们沉默着。这是一次危险的任务，也是一次安全的任务，与荷枪实弹随时准备好为自己打掩护的队友们不同，老唐只需要在枪炮轰鸣的烟火中取走宝藏。卡塞尔学院的灯光穿透树叶从远方传来，一束微弱的光斑将他的眼睛点亮，那是一双幽微深邃的黄金瞳。
他觉得自己最近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原本僵硬的身躯逐渐变得灵巧，无数战斗的本能如同潮海涌入他的大脑，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专业队友，不经意把视线投向脖颈，一秒，如果要让他晕眩，我只需要一秒。往常那些需要历经生死，惊险异常的任务在现在看来不过是悠闲的旅游，他再不需要用运气将自己伪装。
这当然是异常的，老唐在孤儿院里长大，从小混迹于布鲁克林区的他读书并不多，可这并不妨碍他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过去给予他恐惧的是坟墓深处的活尸，是金字塔中扭曲的木乃伊，可现在他开始恐惧起了自己。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变得不再像自己了，那个将大半收入都捐给孤儿院，为了让兄弟走出心结插科打诨的傻小子似乎已经越来越遥远，那个瘦弱的男孩就站在熟悉的那道街区上看着陌生的自己。
我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吗，抛下那个弱小的自己，拥抱逐渐变得强大后的异常的自己。
我不要这样。
老唐捏着胸口，仿佛想要控制住燃烧的心脏。他还想把孤儿院建设得更好，让照顾自己的阿姨们有幸福的晚年，让同样在孤儿院里的弟弟们有璀璨的未来，他还要和自己仅有的两个朋友一起度过剩余的时光，一次聚餐怎么够，两次，三次，积攒起来就是一辈子。
“13号，你的动静太大了。”
队伍的最前端传来刻意低沉的女声，那是本次任务的队长。
“抱歉。”
老唐闻言，如同被溺水的人被拉回了现实，嘶哑地回复道。
完成了这次任务，还能在芝加哥待上一段时间，到时候再找明明和子航他们吃顿好的吧。老唐在心中默念，竭力抛弃所有让他不安的想法，让友情填满自己的思绪。
他稍微平静了下来，竖起耳朵听着队长的计划安排。
“接下来，我们要给予卡塞尔们一个惊喜。今晚，会有大批学生在别墅中聚会。”
女声说着，将手虚指向光芒来处。
“在安装好炸弹后，我会打电话给聚会的举办者，宣告了我们的到来后立刻引爆炸弹。”
“作为我们来临的欢奏。”
她的声音有些上扬，似乎这种出场方式能够给予她愉悦。
“届时整个卡塞尔都会被惊动。我会带领一队人马在英灵殿阻击学生会，零，你则去教堂迎击带领狮心会的楚子航。”
她似乎对卡塞尔很熟悉，不仅仅是地标建筑和学院组织，甚至连楚子航的名字都探查到了。在点了几个黑衣人后，对着其中一个娇小的身影说道
“明白。”
清冷的女声从黑暗中传来。
“13号，在我们吸引了火力以后，你就可以直接奔向真正的目标了。”
队长对着老唐嘱咐道。
“可是我没有地...”
老唐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队长打断了
“没关系，你会找到他的。”
“命运会将你指向真正的战场。”
队长的声音变得悠远而神秘，像是在复述带有诡秘力量的远古留言。她再没有理会迷茫中的老唐，而是转过来对着其他队员们低沉地宣布
“行动。”
阴影从黑暗中分裂而出，在窸窣的丛林中只留下了模糊不清如同错觉般的影子，留在原地的只有一脸迷茫不知所措的老唐。看着队友们刹那间消散，他也只好拍了拍脸打起精神对自己鼓励。
“总之先到高处看看吧。”
安珀馆
学生会的成员们依旧沉浸在乐曲的余韵之中，直到一道白色的身影走上演讲台，那是凯撒·加图索。
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向后梳的金发如同一道流光，配合着白色的精致西装，神圣而威严如同吟游诗人故事中歌颂的伟大领袖。挺拔的身姿凌驾于人群之上，他拍了拍手，声音不大，却能让所有人的视线为他转移。
“你们在做什么？”
低沉的话语透过话筒传达给人群
“熙熙攘攘，窃窃私语。沉迷于宴会的欢愉之中。”
“这就是我们学生会的干部，这就是卡塞尔最优秀的一批人？”
窒息的空气瞬间遏制住了每个人，金碧辉煌的大厅，能发出声音的唯有一人
“因为路明非的强大而不安。”
他们曾在门口守候，因为未知的恐惧不敢先踏入安珀馆一步
“因为芬格尔的滑稽而嗤笑。”
他们曾在宴会观察，因为拙劣的吃相而讥讽嘲笑
“如果面对的不是路明非，而是龙王呢，你们会因为它的威势而倒戈相向么。如果面对是普通人，你们会因为混血种而傲慢羞辱地对方么，”
“欺软怕硬，我们的精英就是这样一群人么？”
凯撒的口中爆发出辛辣的讥讽，而学生会的干部们愤怒地握紧拳头将不甘的头颅深埋。
“面对我的斥责，你们甚至连辩驳的勇气都没有么？”
他深吸了口气，看着旋转的琉璃吊灯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我初入卡塞尔的那天非常失望，这里人太多了。真正的精英，永远不会是大多数。”
“那时候的学生会根本无法与狮心会相争，比起拥有悠久传统的他们，我们就像个放浪的学生组织。”
“所以我找到你们，找到了看上去优秀的你们。”
“你们有勇气随我一同超越老旧的狮心会。在被楚子航压倒性地击败后，也有决心蛰伏与我一同奋战。”
“现在，更加强大的路明非出现了。你们就要堕落屈服，将爪牙收敛，安心地朝着懦弱的深渊坠落么？”
“我是不会放弃的，无论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我的回答只有冲锋。”
凯撒张开双臂，奋力地挥舞着
“来啊，抬起你们的头！”
被贬斥得羞愧不已的人群被突然的咆哮吓得抬起来头，他们看见原本潇洒优雅的学生会会长此刻竟然如同疯子一样挥舞着手臂，脸上再不见从容的表情，而变得狰狞愤怒，这才是战斗时的表情。
“骑士从来以军团为单位冲锋，单独的一匹长枪无法击穿敌阵。”
“如果你们还有勇气，如果你们还有意志，那就紧紧跟着我吧，跟着我的步伐，看着我的背影冲锋吧！”
“不需要恐惧了，站在你们身前的人——”
“是我！”
他怒吼着，打理精致的发丝也因为剧烈地晃动而变得有些杂乱，几缕发丝豪放不羁地垂下，那些梳理好毛发的油光发亮的，只会是养在动物园任然宰割的宠物，真正生存于危机四伏世界中的雄狮不需要这些为他增亮。
沉默，难以言喻的沉默笼罩了大厅，这异样的沉默绝不是祥和的宁静，与之相反，随时都能听到细微的骨骼扭曲，皮肉摩擦，以及血液滴落的声音。这绝不是祥和的宁静，而是即将引爆的火药桶，在沉默背后是再也无法压抑的愤怒。
一个人，也许是更多人，无法辨认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然后是更多人，所有人。
他们将声音拧成绳子，用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无之物影响着世界，水珠跳动，尘土飞扬，安珀馆的窗台也被挤压得吱呀作响，怒吼成为了他们的武器，肆意宣发的情绪正要改变这个世界。
我发誓善待弱者，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
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我发誓不伤害任何妇人。
我发誓帮助我的兄弟骑士，我发誓真诚地对待我的朋友。
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亚瑟王和他的骑士》
学生会的干部们立下了如同书中骑士的誓言，向着他们甘愿为之臣服的对象，向着他们的王。
这已经不是一场学生间的玩闹，没有人会将他当成是一次玩笑，立下誓言的他们每一个人的眼中都闪耀着坚毅的光芒，凯撒已经将他们彻底折服，这份誓言会伴随他们终生。
学生会褪去了放浪的外衣，假以时日，它将会成为混血种之间下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狮心会，它将不再以卡塞尔自豪，卡塞尔将以它自豪。
凯撒撤下了威严的表情，走下高台，走进人群之中，从侍者手中接过酒杯并将它高举。
“庆贺吧，为了学生会的新生！”
下一秒，成群的酒杯跟随着他，学生会的干部们注视着这个走入人群的领袖，为他，为了他们的未来，举杯。
芬格尔靠在阴影中的角落，他没有举杯，更没有宣誓。那张长年戏谑的脸上露出了不符合他性格的深沉，他也注视着凯撒，注视着那个被人潮簇拥着如同狮子般的亚瑟王。
良久，他才露出了一丝欣慰而疲惫的笑容，拿起放在一旁的酒杯对着他们贺礼，低声说出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话语
“恭喜你们。”
“叮铃——”
在他们举杯欢庆之后，凯撒张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从身上传来的铃声打断。
异常的事件发生了，大厅里，嘈杂的手机铃声响成了一片，音乐铃声、蜂鸣声、老式电话的叮叮声、未知号码的提示声，几十上百种不同的铃声在同一刻响起，让人如同置身在忽然开始演奏的鼓乐队中。
所有人都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可他们没有因为慌乱而变得无措，而是用眼神询问着凯撒。
凯撒看着学生会成员们对自己信任包容的眼神，一切都不一样了，他随即露出了一个宛若骄阳般灿烂的笑容，给予了所有人自信。
他举起手机，示意所有人也一起，他们同时接通了电话。
“请走到窗边，看向校门的方向，摒住呼吸，客人到访的时候，主人应该做好准备。”
经过变身后的低沉嗓音从中传出，显而易见的，那是同一个人。向着这个新生的学生会而挑衅，凯撒按下伙伴们愤怒的眼神，他带领着人群走向落地窗边，人潮没有丝毫的紊乱，秩序而坚定地行进着，他们要瞧瞧这个狂妄之徒还能使用出什么手段。
迎接他们的是刺眼的火光，卡塞尔的校门扭曲，被爆炸的冲击波抛向空中，一直升到二十米的高空才重新坠落，狠狠地砸在地上。警报声响彻校园，夜幕中，所有建筑忽然亮了，静谧的黑暗彻底被打破。
“这是我们战争的开始。”
电话中的声音冷笑着挂断。
伴随着学院的警报声和诺玛的提醒，学生会的众人们仍站立在原地，可如果将目光从背后转移至他们的脸上，会看到上面流露的不是惊恐，不是慌张，而是难以言喻，无法表达的愤怒。可即使是这样的怒火，他们也没有贸然行动，没有被情绪冲昏了头脑，在这种时候他们期待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凯撒。
金色的狮子冷静地脱下外套，身后的骑士们也随之行动，他们沉默着走出别墅迎接迅速到来的车辆，那是维修部为他们准备的军火，一丝不苟，快速地将整装，将维修部的成员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学生会，这与他们印象中只会冲浪与跳舞的学生会大相径庭。
所有人装备完全后都自觉地排成了纵队，如冰冷的钢铁。凯撒站在他们的面前，为他们说出了指令。
“出击。”
随后，利剑出鞘了。
老唐在楼宇间灵巧地腾挪，漆黑的潜行装让他的行动宛如幽灵，他听着卡塞尔传出的警报声，默默估算着时间后点了点头。没有地图，他只能凭借着直觉行动，但神奇的是，仿佛真的有一根引线在牵引着自己，心跟随着莫名的感触前进。
飞驰在空中的他瞥见了大地上井然有序行动着的人群，一股几乎实质化的危险刹那刺穿了他的脑海，他不得不慢下了步伐。并为那些将要阻挡他们的同伴们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