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燃尽北暮（四）

正当科舒威迟疑之际，男孩偷偷将手掩着抓起一把尘土朝他脸上扔去，同时从地上狼狈拔腿，跌跌撞撞地向着远处跑去。

急中生智的小动作对科舒威可没有用，尘土不及身便被奥能鼓动的微风所吹散，随之他默默对着踉跄的小身影引刀欲刺，几十年来养成的刺客本能驱使着他，在这个谜一样的往日世界中，黑影和活人不存在区别，杀就是了。

“你在干什么啊，舒威！”

脑海中有一声呵斥叫停科舒威的动作，他不由得心虚了一下，引刀的手也回落下去。

这是记忆中绘的声音，真是好险，科舒威淡淡地笑了一下，他差点就忘了这件曾千百次答应绘的事情，离开裁决庭后自己绝不会再是一名刺客，要重拾良知，要收敛起握刀时的暴戾和嗜血。

望着男孩在转角处摔跤，又爬着起来惊惧回看一眼，他眼中有火光在熠熠生辉，那是仇恨的苗头。科舒威漠然以对，只是目送男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高墙后。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奇怪，没必要去纠结弄清它运行的逻辑，科舒威不关心这些，他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于是皱起眉头身形一闪，来到了一座高耸却熊熊燃烧着的阁楼之顶，烈火烧灼让它摇摇欲坠，可科舒威全然不在乎。

那个男孩的存在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想，这个往日世界也许并不是为自己一人定制，只不过是由自己开了头，往后再有人被无上意志注视，只要满足经历过北暮王府的条件，就都会陷入此地？

要是这样的话，维泽也必然会在此时此地的某一处，而登临高处，找到并解救他这个“撑杆点”是当务之急。

掐印念诀，一道道细微的风声接连不断地飞出，八方通透的视野将要扫遍整座北暮王府，既然科舒威能延续上第一次莫名中断的往日，维泽肯定也在延续和往日之影的缠斗。

果不其然，循着奥能波动的方向，八方通透们不多时便发现了一处被火掩着的废墟中，面对一道黑影在苦苦接招着的维泽。这家伙的样貌远没自己于现实世界所见的维泽那样衰老，四十多岁正值壮年，着装佩饰飞扬跋扈，两柄手斧磨得锋利生寒，光看披挂兵器，是个狩海的好手！

只可惜他脸上恐惧的表情和迟钝畏缩的动作，真的与这份猎人气魄很不搭调。反观追击他个不停的黑影，像是将心里压着的火付之于斧刃般，招招凶横，力劈搏杀毫不手软，不过这些功夫在科舒威的眼中依旧破绽百出，半分不及早先化身为科舒威的那道黑影。

还真让那个光头说对了，往日之影是截取自身陷之人的过去，它的强度自然也取决于那时本人的实力。

“越活越后退了嘛，这个守财的老家伙。”

科舒威反而不再急迫，维泽固然狼狈不堪，但就凭黑影这看上去唬人，实则蹩脚的攻击也难以一时拿下，他们之间还有得打。

“百拓！百拓！在哪里？快出来啊！”

维泽于被追杀的间隙疯狂大吼着这个名字，一副科舒威再不从某处角落里如约蹦出，自己就要丧生于此的样子。

可科舒威压根没有理会，反而是转头借着高处优渥的视野忙起了自己的事，他于焰浪和浓烟的间隙中又盯住了那个男孩，忆起那张稚气的脸忽然让科舒威莫名觉得熟悉，但于记忆中检索一番后他又很确定，在这个燃烧着的晚上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孩子，少年武士倒是杀了不少。

男孩东躲西藏着，烧毁砸落的木梁和塌陷的砖墙让他兜兜转转，嘴里喊叫着什么，但火声太沉将其埋没无声。

难不成真是从外界陷入的活人？那男孩理应也觐见了，那掺杂有无上意志血液的东西？

“呵，我以为这往日多稀罕呢，结果发了瘟一般蔓延。”

摇摇头强行将那个孩子抛掷脑后，他取下腰间雕刻有鬼魅诸邪的獠牙面具，合在自己脸上，一身细甲轻便的半臂直裾袍，舍去了拖沓的下摆，换以短斜敏捷的单边裙甲，束甲丝绦下挂着数片用于辨别身份的腰旗，灰黑之色又被火燎后的长裤紧扎着，风中它的裤脚似铠甲般巍然不动，仔细去看，烧灼之处显露出一寸寸反射着焰色的，能不败于剑锋的硬质鱼鳞飞甲。

北暮王府的这夜，三十一岁彻底醒悟诸武命衡的巅峰科舒威，他和他手中北地弧刀的锐利一致。

这场燃尽北暮的行动中，裁决庭的刺客皆是此般装扮，攻坚夺擂不是他们的任务，杀得轻快，杀得多，来回穿插敌阵去斩杀去击溃才是他们所追求的。

维泽一个，小男孩一个，也许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陷入这片往日的世界，科舒威可不想被别人看见脸暴露身份，藏在面具下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

又是一座宫宇轰然坍塌成废墟，是被维泽和黑影四斧对拼的余波所倾覆，他们于火浪中闪出身形又复缠斗在一起，维泽狩猎海兽的战技还算是精通，可用在与人搏杀上却蹩脚难看，好在化身为他的往日之影，也将维泽的蹩脚模样得别无二致。

科舒威观摩得有些无趣了，纯粹是靠着耐心在等，这将要行刺于自己的往日之影为何还不出现？

拖延什么时间嘛，让自己一并收拾得了，可笑，无上意志的打手也会这般畏手畏脚？呵，不如维泽。

丛生炽热的烈焰沿着阁楼的构造柱向上攀升，直至逼近科舒威立足之地，焚断后的建筑残骸不断向下落去归于火海，点点的火星随风而起，是萤火虫在逃离，也是蒲公英飘散的草籽在化作飞灰。

“无聊。”

一点火星被科舒威隔空捏在三指间，本应转瞬而逝的它却陡然间大盛似指间恒星，心念微动呼出口诀几句，云火雷诀迸射而出，百步之遥一穿而过，目标直指正挥斧力劈维泽的那道黑影。

铮！

刀颤怒吼声暴起，于厮杀着的维泽和黑影眼前，由漆黑纷乱似素描的线影所构成的弧刀凌厉杀至，锋刃斜架着将云火雷诀斩向别处，而云火雷诀则拖曳着的雷霆于空中闪出折线后，在远处轰然炸开。

“好！我的往日之影啊，你终于敢现身了！”

狰狞的笑裂开在他面具下的嘴角，科舒威引身似虎扑之势，手中攥足了劲握住北地弧刀，手劲沿着刀柄向刃口一路传导，最后于刀尖上化作煞气爆发开来，压熄缠绕阁楼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