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月阁风波
暮色初临,月满阁内灯火摇曳。跑堂伙计任玄手托乌木盘穿行于喧闹酒客间,步履轻盈。
行至临窗座头,足下忽地一绊,一枚孩童遗落的玄铁陀螺刺入布履!任玄吃痛身形微晃,盘中一盏琥珀琼浆登时泼出,直溅窗边独坐的青衫客襟前!
“客官恕罪!”任玄心头剧震,慌忙作揖。
抬眼间,只见那青衫客腰间悬着古朴剑鞘,鞘身隐有暗金螭纹流转——正是三日内连挑黑风寨三十八处暗桩,剑出必饮血的“青锋煞星”林风!
林风缓缓抬眼,目光如冷电刺来,阁中喧嚣霎时低了几分。
他并不言语,只屈指一弹,掌中竹筷“夺”地一声嵌入头顶梁柱三寸,入木有声!
“月满阁的伙计,好身手。”
林风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坠地,带着渗骨寒意,“可知这袭青衫,沾不得半分污秽?”
任玄顿觉一股无形压力迫面而来,额角冷汗涔涔,体内家传龟息功自然流转,勉力稳住心神。他抬眼欲辩,月光恰于此时穿窗而入,正映在他眉心一点殷红朱砂之上。
林风瞳孔骤然收缩!
电光石火间,某本江湖秘录中“朱砂现,风云变”的古老偈语如惊雷炸响识海!
这跑堂伙计,绝非等闲!
“林大侠息怒!”珠帘轻响,香风浮动,老板娘云鬓斜簪,款步而出。
素手捧过一坛泥封老酒,夜光杯斟满琼浆,巧笑化解:“这坛三十年陈酿权作赔礼,后厨正煨着洞庭银鱼……”
话音未落,一阵穿堂风过,卷动林风袍袖。刹那间,其左臂袖口下,一抹妖异血光如活物般一闪而逝,旋即隐没!虽只一瞬,却被正躬身赔罪的任玄,以及角落一位独饮的灰衣老者,同时捕捉!
林风似无所觉,目光扫过任玄眉间朱砂,又掠过老板娘赔笑的脸,终是冷哼一声:“罢了。”挥手示意任玄退下,眼神深处却已无怒意,惟余一片冰寒探究。
月华如练,清辉漫洒竹影婆娑的后院。任玄正于青石井台浣衣,水声淙淙。忽闻头顶雕花木窗“吱呀”洞开,未及反应,一道匹练般的银瀑挟着刺骨寒意,当头浇下!
“哗啦——!”
洗脚水透骨,衣襟尽湿!这冰冷,竟比他八岁那年寒冬腊月,被同窗霸凌时,还要刺骨几分!
任玄猛抬头,但见二楼轩窗处,林风一袭青衫凭栏而立,绣金软靴踏在窗棂,手中鎏金铜盆犹自滴沥。夜风拂过他冷峻面庞,腰间玉珏撞击剑鞘,发出清越而冰冷的“叮咚”声。
“倒要劳烦小郎君作这承露盘了。”林风语带讥诮,指尖拈着一片竹叶,漫不经心削着窗畔垂落的紫藤花蕊。
水珠顺着任玄的下颌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碎裂如星。
一股怒火直冲顶门,十指深深嵌入湿透的粗布衣衫,骨节发白。
江湖传言此人侠名远播,今日所见,竟是如此倨傲轻狂!
“无碍。”
任玄喉头滚动,面上竟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垂首应道,“夜露寒重,侠士贵体,自是沾不得的。”
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直至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压下喉头翻涌的悲愤。祖父任风逍,昔年剑挑群雄,何等快意?父亲任贤君,弱冠之年便名动江南,何等风流?而自己,堂堂名门之后,却在这腌臜之地,受此奇耻大辱!
林风居高临下,目光如鹰隼般锁住任玄每一个细微动作,闻言长吟:“蓬蒿岂识凌霄志,蝼蚁安知北海鲲?”
吟罢,指尖竹叶陡然激射而出,如一道碧绿飞刀,“嗤”地削断半架紫藤!
花枝零落,坠于任玄脚边泥水之中。
待得阁中灯火阑珊,万籁俱寂。任玄方在井畔直起身,掬起一捧刺骨寒泉猛拍脸颊。
水中倒影扭曲摇晃,恍惚间,似又见那冲天火光,师门倾塌,遍地伏尸…
远处梆子敲过三响,万籁俱寂。他猛地攥紧手中捣衣杵,狠狠砸向井沿青石!
“咚!”
沉闷的撞击声惊起檐角宿鸦扑棱棱乱飞。
任玄眼中最后一丝温度褪尽,只余下刻骨的冰冷与决绝,齿缝间挤出低语,字字如淬毒冰针:
“他日龙吟青霄外,定碎金盆踏玉阶!”
夜色深沉,月满阁最后一桌客人也已散去,只余残羹冷炙,灯火昏黄。
老板娘斜倚柜台,蛾眉紧蹙,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算盘。
她看着湿漉漉走回的任玄,眼中再无半分圆滑暖意,只余一片审视的冰冷。
“任玄。”声音不高,却如冰锥刺骨。
“你可知今日险些开罪的是何等人物?林风剑下,从无活口!”
“你这等莽撞下贱的胚子”,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当年若非你那短命的爹和你那不知所踪的爷爷惹下泼天祸事,连累得你娘也……哼!你这条贱命早该随他们去了!如今留你在店里,已是天大的恩典,你这等莽撞下贱的胚子,岂配再近膳食?”
任玄垂首,默然不语,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从明日起,”老板娘袖中滑出一串冰冷的黄铜钥匙,丢在柜台上,发出“叮当”脆响。
“滚去后院,清扫所有客房。若再出半分差池…”
她顿了顿,目光如毒蛇般缠绕上任玄的脖颈。
“休怪我不念旧情!”
任玄拾起钥匙,指尖冰凉。他躬身应了声“是”,转身走向通往后院的窄巷。
就在他身影即将没入黑暗的刹那,老板娘宽大的袖口被夜风拂起一角——
昏暗灯火下,赫然露出其雪白腕间一道寸许长的旧疤!疤痕狰狞,边缘却异常齐整,绝非寻常刀剑所留,反倒…像极了某种奇门兵刃的独特印记!
任玄脚步猛地一顿!瞳孔瞬间收缩如针!这道疤痕…他死也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