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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异常

身后传来一记猛拽,拉得伍天然脱离了那道水墙,是梦瑶。

菌丝、虚弱、水墙,全都从伍天然的感知中消失了。

她猛地回过神来,扑上警戒线再度向前摸索,那道墙却不见了。

“都说了这里很危险了,我们快点回去吧,早点出发,早点回家!”说着,梦瑶将她向后带走。

“等一下,我感觉到了什么东西,我碰到它了!我碰到——”

四面八方突然轰来噪音和强光,伍天然被迫收回手捂住耳朵,大脑难以处理这种异变,顿时一片空白。

她深深地埋下头,眼前尽是雪花斑。

夜晚的阴冷瞬息间换作怡人的凉爽,室内场馆特有的回音震荡不休。

在种种噪音之外,伍天然还分辨出热烈的掌声,相机快门按动时的喀嚓响,以及梦瑶充满关切的声音。

“天然?”

“这么快就想过去啦?别着急嘛。”

梦瑶推着她回去落座,伍天然仍用手罩住眼睛,躲避着强光。

“不过也没多久了,很快就到你上台领奖了,等下记得要笑哦!”

“领奖......?我们不是还在......我们......我们刚才在哪来着......”

“你头昏啦,你个人摘金,才多久就忘啦?”

......我摘金了?

伍天然的头脑以惊人的速度接纳了这句话,令她无所适从地喧嚣化作温和的齐声口号。

“冠军!冠军!”

她徐徐睁开眼,看到比赛场馆内,无数观众在席位上翘首以盼。

最前排的护栏背后挤满记者,见她看来,争先恐后地将话筒前伸,齐齐推出肩上的摄像机。

这般热情竟让伍天然有些害怕,却不知道这股情绪从何而来。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着赤红的国家队队服,双腿踩在铺了软垫的地面上,身边的其他四名朋友也是一般打扮。

她认出了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她曾在病床上将直播回放看了无数次,绝对不会认错。

这是5年前,第49届全球运动!

终于,伍天然心中的迷茫消散殆尽。

她接上了自己的记忆。

没错,灯塔刚刚答应了三人,要把他们送回过去,改变自己的人生!

灯塔竟一眨眼就把她送到了这里......这的确是她的心结之一。

为什么她会一惊一乍的,夺得金牌不是她的梦想吗?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

广播开始报送最终成绩,观众席呼喊着伍天然的名字,庆贺的声音与掌声织成一片。

“要上去领奖了,快点,快起来啊!”最好的朋友牵起伍天然的手,拉着她站起来,“教练要来了,你别忘了带国旗!”

其他三个朋友也围了过来。

“加油啊,天然,好好表现!”

“你是世界冠军啦!”

伍天然也被欢乐的氛围感染,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荣誉感涌上心头,又带着名不副实的惭愧......

灯塔甚至知道她的水平已经退步到惨不忍睹的阶段,贴心地帮她跳过比赛环节,直接把奖牌双手奉上。

突然,她想到一件事,表情因此一僵。

“这次的国家代表队,就是我们吗?”

此言一出,场馆内不断回荡的掌声顿时卡了一拍,几名伙伴脸上的笑容也僵硬起来。

“当、当然了!我们不是许诺过,要一起进入国家队的吗?”

“省队最要好的我们五个,正好就是全国代表队的所有成员......?”

“......因为我们都很努力想要赶上你啊!别说这些奇怪的话,快点去领奖!”

场馆里的所有事物又自然运行起来。

不远处,教练捧着国旗向她们走来,脸上写满骄傲和满足。

伍天然的视野模糊了,流下的却不是激动的泪水。

心中的欢乐如霜打的花朵迅速凋零,她眼含热泪,将那条胳膊从自己手上扯开,嘴唇发颤,道出最致命的那个破绽。

“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到参赛年龄,五年前,我们都还差两岁才到参赛要求。”

“这里不是全运会现场......”

伍天然很想接受这一切,告诉自己她真的穿越回了过去,告诉自己朋友们都没死,告诉自己她真的实现了自己的夙愿,取得了运动员的最高荣誉——

可是,眼前的所有东西,都是假的。

透过泪水,好友们的面庞在她眼中变得扭曲,赛场里所有观众的神情千篇一律,好像剧场里的提线木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伍天然身上,眼里根本没有它物。

识破这场戏剧本质的瞬间,强烈的反胃感上涌。

究竟是谁酿造了这一切,如此亵渎死者?

“你说胡话了,天然。”

“那可是金牌啊,你不是一直梦想着夺冠吗?”

满口关心的女孩们向她围了过来,无形之中组成一个越缩越小的包围圈。

“假的,你们都是假的......”

伍天然不断后退,直到后腰撞到分割观众席和赛场的挡板。

她转身翻过挡板,撞破观众们如蛛网般交织的视线,冲到赛场高处的窗户前,纵身跃出————

刹那间,美好的幻境如薄雾般消散,冷意笼罩全身。

伍天然从雨水横流的山路上醒来。

山间一片漆黑,不远处,唯有公交站的灯孤独地闪亮着,哪里有什么灯塔和重来人生的机会?

“全都是假的......”

强烈的虚弱上涌,四肢像生了锈似的,连撑起身体都变得极为艰难。

她难以理解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一低头,险些又栽倒下去。

雨下得很大,她浑身湿透,脑海中回荡着赛场里荣耀的光辉,观众们的掌声和朋友们的夸赞还历历在目,顷刻间又化作凄惨的夜幕。

伍天然艰难地伸出手,一点点爬向站台,寻找雨夜中唯一的庇护。

一道明亮的车灯忽然打在她背后,她回首,抬手挡在眼前,依稀看到几道人影从灯光方向奔来。

“活着,人还活着!”

“能听懂我说话吗?已经没事了,千万不要睡!”

“快把保温毯拿过来!”

在后续的几个钟头里,伍天然一直处在失魂落魄的状态中。

那几个人给她披上保温毯,风驰电掣般将她送进一处有持枪警卫站岗的建筑,直到进了挂着国徽的大院,她才逐渐停止发抖。

捧着他们给的热水在沙发上窝了很久,伍天然才重新找回说话的力气。

带她来的那个人——她听见其他人叫他陈队——是个眼圈黑得像熊猫的中年人,脸大众到伍天然总觉得见过他又想不起来的程度。当时从车上第一个奔下来的就是他,在她恢复一些后,首先走进房间的也是他。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不停地出现‘梦想成真’的幻觉吗?”

伍天然摇头,但心中还是像被挖去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那些亲切的面庞,明亮光辉的赛场,全都成了泡影。她知道它们是假的,但还是倍感痛苦。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但你有权知道情况。”陈队拖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你可能没法立即理解,但你遭遇了异常袭击——我们管它叫‘梦想成真’,受害者往往会笑着在昏迷中死去。”

“它,还会追来吗?”

“实际上,你做了非常了不得的事——它不再存在了。第一个抵抗异常的人出现后,异常就会遭到镇压,它就像一辆没有油门的车,一旦停下就再也开不起来。”

“但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对了,还有两个人......”

超自然事物听起来如此古怪,这还是她熟悉的世界吗?

还是说,她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这个世界?

“节哀,他们醒不过来了。但你识破了它,消灭了它,它从今往后再也无法害人了。”陈队鼓励似的拍拍她的肩膀,站了起来,“感觉好点了的话,我给你谈个笔录吧,别担心,花不了多少时间。”

笔录不长,但“花不了多少时间”这句话是谎言。

陈队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核对她的经历,等伍天然累得都没有睡意了,才得到离开的准许。

吹了几个钟头的空调,她的衣服已经干了,等来到院子里,才发现天已蒙蒙发亮。

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要结束了。

陈队将车驶过来,副驾驶座上还有另一名成员。他习惯性地拍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从后视镜看了伍天然一眼,又把烟塞了回去。

“比预计的时间长了点——你说你住在镇上的宾馆是吧?我把你送到门口。接下来几天会有人在暗中保护你,以防万一。”

“谢谢。”

伍天然疲倦地点点头,超自然事件和惊心动魄的幻觉远去后,她的生活逐渐回到平凡的正轨上。

忽然,她想起自己今天是要上班的,吓得她打了个激灵。

“怎么了?想起什么新的线索了?”

“我...我今天还得上班......”

“干脆请个假吧,不行我直接把你送过去。”

“请不了假......我家在海牙那边,我是来凤落山玩的,已经赶不上了......”

老板大发雷霆的姿态从眼前飘过,伍天然苦涩地叹了口气,就她现在这状态,硬着头皮上岗肯定也要出问题。

这就是生活的落差吗?她刚刚误打误撞解决了一个异常,就要在工作上被骂的狗血淋头?

陈队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将车减速,停在了路边。

他撑着座位靠背往后看来,“有兴趣换个工作吗?”

“你是说——”

“我们局欠缺人手,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你身上肯定有异于常人的天赋,抵抗幻觉或许就是你的能力,这是非常宝贵的特质。”

“陈队,这不合流程。”副驾驶座上的人连忙劝阻,“她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的小女孩可解决不了‘梦想成真’,让她回去就是在浪费人才。”

“但是——”

“我已经决定了,我要邀她进局,最好能进我的外勤组,出了问题我自己担着。”陈队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副驾驶座上的人拧了拧眉头,没有接着跟上级作对,给了伍天然一个叫她好自为之的眼神,就别过头去。

陈队整了整领口,以坚定肃穆的神情朝伍天然伸出右手。

“伍小同志,我郑重地邀请你加入第三局,加入到保护人民免于异常危害的使命中。”

“你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吗?”

这份邀约来得太过突然,在伍天然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握住了陈队伸来的手。

之后的半小时里,她恍若隔世般听陈队跟她讲一些手续流程之类的安排,她一个字都没记住,但那份喜悦终于落到实处。

这是个她无法拒绝的邀请,身为一名前职业运动员,充满使命感的事总能说动她。

陈队将她送回宾馆,嘱咐她只管休息,便驾车离去了。

放下心中担子的伍天然进了房间倒头就睡,直到又被铃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听到对面传来一阵充满愤怒的叫嚷,下意识以为是骚扰来电,就这么给挂了。

等她半梦半醒地意识到刚才听筒里好像是老板的声音,顿时吓清醒了,再看窗外,就这么一闭眼睛的功夫,都中午了!

那个被生活重压压得喘不过气的伍天然,在经历一晚上的惊心动魄后重新上线。

好巧不巧,铃声这时又响了,伍天然在床边绷直坐正,战战兢兢地将它接起,准备迎接一阵疾风骤雨。

“哎,小伍?醒着哪?”

听筒对面的亲切口吻听得伍天然浑身发抖。

小时候她有次去朋友家玩,忘记了要天黑前回家,趁夜偷摸溜进家门时,微笑着掂量竹条的母亲也是这种口气。

“醒着......”

“你早说是去配合人家机关工作嘛,我还担心好半天你怎么不来消息不上线——我是说,多大点事啊!”

“嗯......嗯?”

伍天然总算反应过来,她做笔录的时候有提供过工作单位,是第三局的陈队帮了忙。

“业余时间还去见义勇为,这得给你发个锦旗才是,我得号召其他人向你学习。多好的姑娘啊,人又勤奋,心肠又好......”

话筒对面不断传来甜腻到让她头皮发麻的夸赞,虽有种翻身的爽快,但伍天然还没脸皮厚到能心安理得听人吹捧自己。

“老板,我是明天再回去上班?”

“你不是请假三天吗?这样,你就歇到下周一吧!人家都跟我说了,让你等人家单位消息,你好好休息,在凤落山那带多玩玩!”

“那我之前几个月的工资——”

“好说好说,我打算给你升职了,你之前管两百台机是吗?这样,以后你管一千台,工资我照组长的给你算齐了发!”

“一千台?”伍天然惊了一下,立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我一个人一千台?”

“没错!你们年轻人不都盼着升职加薪,平步青云吗,我这回——”

老板的声音化作一阵嘈杂的嗡嗡响,伍天然放低手臂,目光顺着掌中的话筒线一路延伸到酒店座机上。

她怎么在用座机打电话?

老板怎么会知道她住在哪?

她突然感觉到裤子口袋里有东西,明显得令她诧异自己怎么现在才注意到。

从口袋里,她摸出了一部手机,一部泡了水,还裂了屏幕的手机。看到它的那一刻,雨夜中的山路重现在眼前。

这时,有人敲门。

“伍天然?我是陈队派来的,接你去局里签字!”

光辉的未来在门外等候她,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幸运和人生的转折点......

假的,全都是假的。

恐惧到极点的时候,愤怒油然而生,伍天然攥紧不自觉发抖的手掌,她扔下听筒,爬上宾馆的窗槛。

街上的行人因她的举动抬头惊呼,厉声劝阻。

伍天然仰头望天,厉声喝道。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休想再骗我!”

“休想!”

她跨出窗户,在半空中砸入无形的海洋。

周遭的一切场景随之破碎,无尽的黑暗挤压过来,仿佛她正在沉入海中深渊。

密集的菌丝再度显现,它覆盖她的全身,几乎遮住了她的双眼,试图将她吞没其中。

伍天然奋力扯下头脸上的遮盖,随着她的反抗,她身上传来密集的撕裂声,体表寄生的事物畏惧似的徐徐褪去,把自由还给了她。

在这片不会窒息的海洋中,她极力向上游动,却找不到能够容自己着力的事物,沉没的速度远比她的反抗上游更快。

突然间,她抓住了某种东西。

那事物难以形容,但她非常清楚,它对她而言就像胎儿的脐带般生死攸关。

伍天然握紧了那根无形的绳索,把它当做自己的生命线,从海洋深处逆流向上,满怀着愤怒,往自己来时的方向游去。

去而复返的藤蔓缠住她的腿,试图把她重新拉回海底。

梦境在眼前闪烁,交替着取代黑暗。

第三局的人员冲进宾馆房间朝她奔来,伍天然先一步从窗户跃下。

她落进回荡着掌声的赛场中央,手持金牌,站立在高耸的领奖台上。

在朋友们充满期盼和艳羡的目光中,她扔下那无数人求而不得的荣誉,跳下领奖台,再一次冲向赛场出口,推开大门。

黑夜涌现,预示死亡的山峰在她眼前重合,客车摇摆着,载着一车即将赴死的乘客走向结局。

伍天然垂下头,如医生交代的那般捂住耳朵,外界的一切和她再无关系。

悲剧已成定局,幻想着能从虚假里得到慰藉,是行不通的。

下一个,该轮到灯塔......

虚假的客车毫无征兆地停下了。

惯性带得伍天然身体前倾,金色的光芒从车头闪现。

她睁开眼,发现车内的乘客们都凝固在原地,紧接着,他们的身影就像断电的灯光一样齐齐消失。

车窗外的盘山路化作无尽的黑暗,车头朝向的正是那蛊惑人心的灯塔。

从驾驶座的位置站起一道人影,客车司机——不,应该说是假扮成司机的那个存在——它撑着椅背,转向伍天然,眼眶里充斥着灯塔顶部的耀眼金光。

“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梦里?

“他们都已经前往自己梦想的人生了,你为什么要一遍遍的脱离梦境?

“我明明已经给了你你想要的一切,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拒绝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