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云墨蔽日刻
风卷着灰土，打在一丝不挂的身体上，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热意。
树木的叶片，在这种不正常的高温下，肉眼可见地卷曲起来，一片片地脱落。难怪林子里地面有那么厚的腐叶，这才过了几个小时，树的叶子就掉了一大半。
玩家们受不了这种不正常的炙烤，不得不回到了城隍庙废墟里。或许是真的有某种力量庇佑，这庙里，温度确实比外面低得多。
他们聚集在庙中央，脸上写满了疲惫和茫然，还有一丝对这个世界物理规则的困惑。身上依旧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找到。
“这游戏不是叫《诡神异闻录》吗？”一个ID为[拼好玩]的玩家抱怨道，脸上带着失望，“所以诡异呢？神呢？我在林子里转了半天，连个像样的怪都没见着，就被蚯蚓吐了口水！我可不是来这游戏里玩生存的！”
辛诚靠在鼎边，看着玩家们狼狈的样子。心里想着，真出现了那种东西，你又不高兴了。
他没理会那句抱怨，挣扎着站直身体。
“诸位，”他声音沙哑，“把你们找到的东西，呈现出来吧。”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玩家们最大的收获，就是一身的灰土和疲惫。
有四个玩家，在此之前已经下线了。他们的身体像木偶一样，眼神空洞地留在这里。当辛诚要求提交“收获”时，其他玩家便将这四个冰冷的躯体，拖到了辛诚面前。
还有几个合力砍树的玩家。他们也上前了。手里拿着捡来的破树皮，里面装着一点点树汁。
轮到[垃圾游戏差评师]时，他拖着一截树干走上前。
荀策华将树干丢在地上，他清了清嗓子，带着评测员分析产品似的语调，开始讲述他的发现。
他从泥蠕虫的包围中逃脱后，没有走远。他观察了那些恶心虫子生活的环境。那地方，铺满了厚厚的腐叶和枯枝。泥蠕虫就在这些烂东西里钻进钻出。
“它们吃什么？八成就是这些烂叶子烂树枝。”他说着，像在进行一场科学报告，“我端详着它们的样子，身体只有一节一节的，结构简单。没有独立的腺体，没有喷射器官。那它们喷出来的，能是什么？”
他嘴角勾起一丝微弱的弧度，那是发现“游戏机制”的兴奋。
“八成，就是用来溶解那些烂树叶烂树枝的消化液。”他继续说，“为了验证，我尝试用叶片收集这些液体，果然，叶片被腐蚀了。”
“靠着收集的这些消化液，我先侵蚀掉坚硬的树皮，”他说着，指了指树干上的腐蚀痕迹，“再用锋利的石头削细木质，最后用力一掰，成功得到了一截树干。”
在周围玩家两手空空，四人冰冷倒地，砍树也徒劳的情况下，这样的收获显得尤为耀眼。
最后，是一个叫[天下乱逍遥]的大叔。他走到辛诚跟前，只是简单地，摊开了手。
“找着个玩意儿。”他说。
辛诚低头看。那是一株草。两片叶子，形状像牛耳，带着一股不正常的青翠。叶尖有点枯黄，还有点被什么东西啃咬过的痕迹。
它显得如此普通，不留心的话，只会把它当成一株野草。
但辛诚看过了《风物志》，这是灵草。
从地下汲取的养分，让它蕴养了一丝微弱的灵气。价值不高，甚至无法直接用来修炼。但若是多收集几株，配合其他材料，可以炼制回灵丹，能快速补充灵气。
在这个一切都靠自己摸索的世界里，回灵丹意味着，在关键时刻，也许能多一丝活下去的可能。
辛诚接过那株草，指尖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他抬头看向大叔，问道：“怎么找到的？”
大叔[天下乱逍遥]，脸上没有像荀策华那样找到游戏机制的兴奋。只有一种探究后的平静，和一丝看透了某种规律的淡然。
“嗯。”他应了一声，“周围草都被踩倒了，只有这根，被啃了几口。”
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被生物特意对待的植物，往往意味着它有价值。
辛诚看着手里的灵草，看着上面细小的咬痕。心里有了主意。
两件“收获”，一截用怪物消化液蚀断的木头，一株被未知生物啃咬过的灵草。
他比这些玩家顺利些。不是因为他多聪明，他只是多了本风物志。比如，树洞里往往有鸟巢。用烟熏能把鸟熏走，然后得到一堆鸟蛋。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他看着陆续回到庙里的玩家们，和他们空空如也的手，心里很清楚。
这个鬼地方，凡人根本活不下去。没有修为，没有超凡的力量，连一片能遮身的衣服，一块能防身的石头都难找到。
以前在网文里看到的修仙世界，好歹凡人还能讨口饭吃，还能有条活路。这地方，没修为，连个人样都活不出来。
他摸了摸怀里那几个泥丸。
他将衣物分给玩家们，然后走到[差评师]和[天下乱逍遥]跟前，递出两颗泥丸。
“这个，”他声音沙哑，“是我炼出来的东西。吃了，或许能积累一些修为。”
他顿了一下。想起那种凿心挖肺一样的痛，和痛后的空虚。
“不怕痛的话，就吃掉它们。”
荀策华和[天下乱逍遥]看着他掌心的泥丸，又看了看他脸上那种严肃的神情。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能感觉到，这东西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不祥的气息。
辛诚也没催促。只是看看外面的天色，判断了一下时间。
他在道士手下度过了两三个日夜，对这里的不同时刻，多少有些了解。白日里，那林子虽然阴森，有古怪的生物，但至少没有那种铺天盖地的非人恶意。天黑下来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群魔乱舞。
此时，太阳已经爬到了高空中，像一颗燃烧的肿瘤。外面树的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丫在赤红的阳光下扭曲着，显得滑稽又可怜。热浪滚滚而来，即便躲在庙里，也能感觉到那种令人窒息的闷热。
“这天也太热了。”一个玩家抱怨着，瘫坐在地上。
紧接着，又有两个玩家的身体，像触电一样猛地一抖，然后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在他们身体倒地的同时，半空中，传来他们留在游戏平台的评价：
“[热死了]：这个游戏的环境比生存游戏还变态，体验实在不佳。”
“[卡审核的垃圾作者滚出来]：太热了！玩不下去了！差评！”
辛诚看着他们倒下的身体，听着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抱怨。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他抬头看向天空。赤红的太阳。扭曲的枝丫。闷热到令人窒息的空气。
他心里知道，他们错过了什么。
随着一道无形的，像来自灵魂深处的，低沉的音波，某种气场猛然从极远处，从地平线尽头，喷发而出！无形之物在空气中荡漾，带着一股非人的威严和力量。
紧接着，巨大的、肉眼可见的黑色气体流，像一条发怒的巨龙，从音波发源地冲天而起！那气体流翻涌着、咆哮着，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涌向浩渺苍穹！
天空中的黑色迅速扩张，化为大片漆黑的云雾。云雾翻滚，带着一股粘滞的、扭曲的形态，像活物一样，迅速覆盖了整片赤红的天空。光线瞬间变得暗淡，环境由刚才的炙热难耐，变得阴沉，压抑。
紧接着，无数道带着腐臭和冰冷的黑风，自那漆黑的云雾中向下涌来！它们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席卷过山脉，穿过废墟，荡涤着之前的炽热，带来新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这是这个世界的日常，被风物志记录为“天帷蚀日”。
宏大，扭曲，超越凡人理解。
荀策华看着天空中的变化，看着那黑色的云雾，黑色的风，感受着温度骤降带来的寒意，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震撼。
这不是游戏特效。这是真实。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律，有它自己的，非人、宏大而恐怖的“日常”。
那些玩家，因为“环境不佳”退出了。却错过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他收回目光，看向其他的玩家。他们同样抬头看着天空，脸上带着惊愕，困惑，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们还没有退出。
荀策华再次看向掌心的泥丸。这是获得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力量的钥匙。虽然代价是痛苦和污秽。
但现在看来，这点痛苦和污秽，和这个世界展现出的恐怖相比，似乎……不值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