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时日不多
林如海因为夫人的病而四处求医。
好友张延给他推荐了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姓赵，淮阴人氏，曾经在太医院做过太医，因母亲身体不好，便辞了太医院的职务回家来侍奉母亲。
他母亲在他的饮食与药物的调养之下，活到了八十多岁才归了西。
赵大夫过来给贾敏号了脉，又瞧了瞧脸色。
林如海将其让出外间屋子坐着。
赵大夫沉吟了半响，道：“尊夫人的病情瞧着不大好，依我看竟不必再吃药受罪了，好生养着，择她爱吃的饮食吃些罢。”
林如海一听，心里立刻凉了半截。
贾敏竟然到了不必再吃药的地步，可见其时日不多了。
林如海的心中一片冰凉。
他与贾敏这些年来一直恩爱有加，也正因如此，林如海除了贾敏这位正妻之外，竟只有一个自幼服侍他的丫鬟，先是通房，后来被抬为姨娘。
也不知何原故，这位姨娘跟了他这些年，亦未生养。
林如海与贾敏育有一子一女，只是很不幸，儿子在其三岁那年因病夭折了。
只剩女儿黛玉，夫妇俩待其爱如珍宝。
自小便请了先生回来教其读书习字。
林如海想着黛玉坐在贾敏榻前捧着药碗那可怜又无助的模样，心中酸涩不已。
黛玉自小就身子不好，若是贾敏不幸去了，只怕她因思母过度而身子会更加不好。
自己身子亦是一年不如一年，若自己也去了，留她一人在这世上孤苦无依……
林如海只觉得喉头有些哽咽，眼睛发涩。
赵大夫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贾敏时日不多了，她爱吃什么，有什么心愿，趁其活着，尽量满足她。
哄她高兴了，只怕还能多活几日。
赵大夫坐了坐，吃了茶便告辞去了，连出诊的费用都不肯收，林如海还是硬要塞给了他。
谁知黛玉是个有心的。
赵大夫在外间与林如海说得那番话儿，被她在隔壁厢房听得清清楚楚。
听赵大夫说她母亲时日不多，竟连药都不必吃了，黛玉心如刀绞一般，哭得哽咽难抬。
林如海见她的眼睛肿成这样，心里越发心疼。
林如海还只管拿话安慰贾敏：“大夫说你的病并无大碍，只需好好养着，多吃些饮食便好了，竟连药都不必吃。”
贾敏是何等聪明的女子？
她身上的病她心里岂能不知？
况且她从林如海强作笑颜的脸上看到了掩饰不住的悲凉之色，心中已知自己时日不多。
她的心中亦是悲凉一片。
她出生在富贵之家，在娘家时，她是千娇万贵的大小姐，是金枝玉叶，光服侍她的丫鬟婆子就有好几十个。
她是母亲惟一的女儿，母亲疼她、爱她如眼珠子一般。
后来嫁给了探花郞林如海为妻。
林家祖上亦是世袭列侯，但林如海的功名却不是依赖于祖辈的荫德，是靠他自己寒窗苦读而取得。
林如海相貌英俊，温文尔雅，夫妻二人婚后一直和睦，从未红过一次脸。
说起来，她这一生虽然短暂，却也该知足了。
出生富贵之家，且识文断字的贾敏深知，人这一生不可能什么好事儿都让一个人给占尽了。
老天爷在某些方面给了你全部，必要在别的地方短了你。
贾敏觉得自己这一生虽然短暂，却也享尽了荣华富贵。
别人没吃过的、没穿过的、没用过的，没享受过的，她都经历过了。
婚后夫妻也和睦。
虽说阳寿短了一些，但比起那些每日吃不饱穿不暖，为了点银子不得不卖了亲骨肉的人，还有那些冻死饿死的人，老天爷对她也算是厚爱了。
贾敏倒是不怕死。
她怕的是，她死了之后，惟一的女儿该怎么办？
黛玉尚且年幼，没了母亲，谁来教导她？
她也没个兄弟姊妹帮衬，日后孤苦伶仃一个人。
贾敏越想越悲凉，越想越放不下黛玉。
贾敏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林如海如此说，她也装着不知情的样子，因而笑道：“真是白辛苦我吃了这些日子的苦药，也辛苦玉儿服侍了我这些日子。”
黛玉听了母亲的话，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但是怕母亲见了伤心，因而忙用帕子试去泪珠儿。
贾敏故意装着没有瞧见，支撑着要从榻上起来，笑道：“在榻上卧了这么些天，觉得骨头都要睡散了。今儿觉得好些了，想出去透透气儿。”
一面说，一面让丫鬟扶她起来去外面的凉亭里坐着。
这些日子怕吹了风，日日只在屋里待着，早就闷坏了。
黛玉让嬷嬷在凉亭里放了张椅子，上面铺着青色撒花椅搭，又在后面放着一只秋香色金线蟒大条褥给贾敏靠着。
贾敏坐在椅子上，望着园中的景致，心中感慨万千。
园子里花木繁盛，池中的荷花亦是含苞待放，随着风儿吹过，整个园子里都飘散着荷花荷叶的清香味儿。
仰面望天，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杂云，干净的犹如一块刚刚洗干净了的蓝布。
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空中自由的展翅飞翔。
贾敏的眼中露出不舍之色，这一切，明年她再也见不到了。
明年这个时候，世上只怕也已无贾敏了罢。
黛玉双目红肿。
贾敏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心中叹息，这孩子自小就聪慧异常，虽然年岁尚小，却什么都明白……
晚上，待林如海与黛玉回屋歇着之后，贾敏令丫鬟掌灯。
她强撑着病体在灯下给远在京城的母亲写了封信，信中除了对母亲的思念与不舍，还向母亲提了一个愿望，希望待她归西之后，母亲能将黛玉接至她的身边抚养。
黛玉无兄弟姊妹，无人作伴，无人教导，家中好歹有几个姊妹伴着，不至于孤寂。
也求母亲亦如当初教导她一般教导黛玉。
贾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也开始暗暗交待自己的身后事儿。
与黛玉讲述京城外祖家的一些事情，并教她规矩。
黛玉亦已明白母亲的用意，越发的伤心。
因忧思过度，也越发的消瘦了。
林如海束手无策，每日办完公务便急急的回来陪在贾敏身边。
林府因为贾敏的病，一片沉寂，下人们连说话也不敢高声。
这日林如海休沐，一大早，他让人用藤椅将贾敏抬了至园子的凉亭歇着。
贾敏已经瘦得皮包骨，连说句话儿都要喘上半天，用尽全力笑道：“老爷，我要先走一步了……黛玉年幼，烦你好好教导她……”
林如海听她这样说，心中如刀割一般难过。
正欲说话儿，门房来报：“老爷，门外来了位大夫，说是张大人推荐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