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十 二 章 周德威大战龙头岗 朱有珪弑父长生殿
幽州城内的刘守光闻知皇帝朱温御驾亲征,心中大喜过望,不料短短一月,梁军却是大败而归,刘守光沮丧至极。这还不算,沧州城也传来不好的消息,儿子义昌节度使刘继威年仅十六岁,命丧黄泉。
却说刘继威年纪尚幼,刘守光派都指挥使张万进、大将周知裕辅佐他镇守沧州。刘继威虽然年少,但是性格乖戾,偏偏又是看见漂亮的姑娘挪不动脚步,他时常领上几位亲兵,上街搜罗美女带回府衙,一通折腾之后,才放人家回家。这天,他又在大街上闲逛,经过张万进家高大府邸,忽然从府内隐隐传来一阵优雅的琴声。刘继威兴致大起,他径直来至府门之前,扣响门环。
老苍头听得门环山响,急急拉开一道门缝,闪眼观望,只见门外的小王爷锦衣貂裘,手上托着一柄翠绿的碧玉如意。老苍头不敢怠慢,急急侧身出门,躬身言道:“小王爷!我家主人出外未归,请王爷稍后再来。”刘继威嘻嘻一笑,不由分说,推开老苍头,抬脚进入府内。
刘继威循着琴声一路走来,只见后花园内,花团锦簇,垂柳依依,绿荫之下,一位垂髫少女俯首弄琴,琴声叮咚,女孩一身粉装,分外艳丽。刘继威眼中发出光来,慢慢上前,姑娘正自低头弹琴,忽然见到公子到来,倏然一惊,抬起头来。四目相对,这刘继威口水就要流出来,只见这位姑娘明眸皓齿,清丽异常。刘继威见到漂亮的姑娘岂肯放过,他嘻嘻一笑,从后面拦住姑娘玉肩,抵住姑娘蹭来蹭去。姑娘娇羞不已,大声挣扎,刘继威已是探手入怀,深入姑娘亵衣,不住揉捏。
这里刘继威欲火正炽之际,忽听得外面铜锣开道,老将军张万进回到府衙。张万进单脚刚刚跨入府门,老苍头惊恐不安跪在当地,结结巴巴说道:“不好!那小王爷刘继威闯进府来,正在花园之中!”张万进听得刘继威进府,情知不妙,这位小王爷在沧州已是危害不小,他急急来至后花园,正好撞见刘继威抱着女儿,就要用强。
张万进仓啷一下拔出刀来,指向刘继威:“小畜生,赶快给我住手!”刘继威嘿嘿冷笑:“我乃王子!燕国境内都是我刘家子民!与你女儿快活一番,你不知好歹,还想造反吗!”张万进此时却是怒极,跨上一步,血光迸溅,利刃已是刺入刘继威胸口。几位亲兵早就在一侧吓得瑟瑟发抖。
张万进杀掉刘继威,沧州城内已是群龙无首。他来至都指挥府衙,令人唤来周知裕,对他说道:“刘守光父子天怒人怨,势必不能支持太久。目前晋军已是大举进攻幽州,刘家小朝廷朝不保夕,我等也没必要再为刘家卖命。毕竟大梁还是继承了唐祚,我看不如归顺大梁。”两人一拍即合,派人前往邢州,找到杨师厚,投降了大梁。沧州已失,刘守光已是断掉一条臂膀。而周德威却是挥师东进,攻下河北雄县的瓦桥关,瓦桥关乃是幽州南面的重要关口,在这里得到一位满腹经纶的学者莫州刺史李严。晋王李存勖听闻李严归降,大为高兴,他早就听得李严学富五车,口若悬河,出口成章,派人来到瓦桥关,带来师傅聘礼,邀请李严做儿子李继岌的师傅。寻常之人,能做晋王的儿子教师,自是求之不得,不料这个李严却是自视清高,托辞学问不精,难当重任。李严抗命不遵,可让晋王气急败坏,这中原士人却是如此倨傲!晋王暗道,既然不为我所用,何必留他性命!教练使孟知祥听闻此事,鞋也顾不上穿,光着双脚跑入王府,对晋王说道:“强敌未灭,大王怎可一怒之下,就杀掉正义之士!如此以来,怎可招抚燕国士人!”晋王暗暗思忖,这孟知祥言之有理,还是这位叔父李可让的女婿、邢州人孟迁的儿子识的大局。孟知祥见到晋王有些释怀,暗暗高兴,留下李严,日后定能让晋王生出异彩!
燕王刘守光派出大将单廷珪率精兵一万出的幽州,沿永定河冲积平原一路西行,来至石龙山前。石龙山有条宽广的大道,乃是连接山西、幽州的最后关隘,大道北面就是那突兀浑圆的石山,唤做龙头岗。大军正行之间,忽见前方烟尘大起,一面“周”字大旗迎风飘扬,周德威正自从涿州向北挺进。
两军相遇,在龙头岗下摆开战阵。这单廷珪乃是燕军一员骁将,一杆银枪使得出神入化,手下还有一员猛将,乃是元行钦,惯使一把月牙铲刀。战鼓声响,一匹枣红战马飞出晋军军门,只见来将大喝道:“我乃河东夏鲁奇!尔等谁来对阵!”单廷珪挺枪大呼一声,催动坐骑,哗铃铃一阵銮铃响动,冲到阵前:“哪里来的短命鬼!让他周德威速来受死!”夏鲁奇更不答话,提刀上前,双方你来我往打在一起。忽见燕军又一匹白色战马略出军阵,却是元行钦加入战团。夏鲁奇以一敌二,毫无惧色,一霎时,三人难解难分,双方的士兵倒放下了武器,只管看三人大战。
周德威远远看见,夏鲁奇虽是骁勇,一时之间也是难以取胜,他双脚一磕,拍马如风,来至阵前。单廷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瞧见对面来将黑盔黑甲,双手各握铁挝,料定定是周德威,抽个空挡,撤出战阵,撒马向周德威冲来。周德威举挝相迎,一杆长枪犹如蛟龙出海,叮当一阵响声,长枪卷起满天雪霜,上下不离周德威左右。周德威挡的数合,回马便走。单廷珪大喝一声:“哪里走!”挺起长枪随后追来。晋军一阵惊呼,燕军却是欢声雷动,周德威伏在战马上,急急飞奔,眼看就要回归本阵,后面单廷珪却是骑行如风,堪堪追到,单廷珪长枪一抖,挽起如火枪花,直直向周德威后心刺来。周德威忽的勒住马缰,身形一侧,长枪生风从左肋旁穿过,而单廷珪的战马已是来至身前。周德威双手举挝,只听闷哼一声,早将单廷珪击落马下。周德威伏身抓住单廷珪腰带,将他扔进军门。
主将被擒,元行钦哪还有心作战,虚晃几刀,拨马便跑。燕军顿时溃败下来,周德威挥兵大进,杀死燕兵三千余人,一路向前,逼近幽州京畿顺义。
老将周德威粗略一算,燕军还有二十几万大军,凭自己这三万兵力,若想围困幽州,远远不够,他独坐军帐,修书一封,告知晋王,让晋王继续增兵,灭燕是势在必得!燕王刘守光此时也派人前往契丹搬取救兵,幽州周围倒是出现了难得的平静。而皇帝朱温却是病体渐趋沉重。
这天,皇帝朱温病恹恹躺在洛阳皇宫之内的长生殿内,到的晚上,只觉得阴风阵阵,见得唐昭宗李晔率群臣从前殿走来,李晔依旧是俊朗异常,忽然手指朱温,哈哈大笑,群臣也是向朱温冲来,放声大笑。一片笑声中,只听唐昭宗李晔说道:“一后二主尽升遐,四海茫茫总一家。不但我生还杀我,回头还有李儿花。”
朱温一惊之下,忽然醒来,只听得天交三鼔,钟鼓声声。朱温自知时日不多,一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天色大亮,近臣敬翔、张宗奭进入宫中。朱温一手握住敬翔、一手握住张宗奭,哽咽言道:“孤家经营天下三十年,时至今日,晋阳余孽竟是如此强大!李存勖小儿志向不小,如今苍天又将夺走孤家阳寿。我死之后,儿子们绝非他的对手,天啊!天啊!孤家死无葬身之地啊!”朱温忽然双眼翻白,背过气去。众人一阵忙乱,好长一阵,皇帝方才缓过气来。敬翔微微叹息,与张宗奭退出大内。
梁帝朱温病情沉重,他的数位儿子却是蠢蠢欲动。皇帝朱温一直没有立太子。长子朱友裕随同父亲南征北战,立下不少战功,按说应该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可惜早早病死追封郴王。次子郢王朱友珪,却是出身卑微,他母亲乃是亳州的一位妓女,朱温驻兵亳州,将他母亲唤入军营,缠绵一月,怀上身孕。当时皇后张氏还在朱温身边,前回书讲到,这张氏出身名门,知书达礼,朱温对她是言听计从。朱温不敢招惹张氏,悄悄在亳州为这位妓女买下一座宅院,让她在此生下孩子独自抚养,后来张氏知道之后,倒是将她母子迎回汴州。只不过,这出生低贱的朱友珪从小就顽劣异常,不受朱温待见,有一次,他临阵逃脱按律当斩,多亏张氏求情,才没有丢掉性命,眼下他成为左右控鹤都指挥使,管理皇帝的禁军。三儿子就是朱友贞,乃是皇后张氏所生,被封均王,官拜东都马步都指挥使,手握重兵。其他如四儿子康王朱友孜、五儿子福王朱友璋、六儿子贺王朱友雍、七儿子建王朱友徽却都是平庸之辈。
其实皇帝最为中意的还是收在身边的几位义子。老大名唤朱友文,本名康勤,官拜博王,常常留守东都汴京,兼任建昌宫使,总管梁军军需粮草。老二乃是冀王朱友谦,本名朱简,驻兵河中。老三乃是朱友恭,早就被朱温斩杀。还有位朱友让,本为汴州巨商。这几位义子各尽其能,对朱温皇帝忠心不二,尤其那个朱友文,长相儒雅,极擅察言观色,偏又写的一手好诗。掌管粮草之后,殚精竭虑,皇帝朱温自是对他青眼有加,有意无意之间放出话来,要立这位朱友文为太子。
眼看大限将至,皇帝朱温身边的两位儿媳妇王氏、张氏片刻不敢离开皇帝。王氏是朱友文的妻子,乃是一位绝色美女,皇后张氏升天之后,她不时进宫,得到皇帝的宠幸。那朱友珪的妻子张氏姿色虽不及王氏,那也是风骚妖娆,爬上了皇帝的龙床。皇帝朱温目光暗淡,拉住王氏的雪白小手,将传国玉玺交给王氏,嘱咐道:“你赶快去东都,将文儿唤来,我要交代后事。”王氏心中又惊又喜,不枉自己这些年来伺候这又老又胖的皇帝,看来我也有望成为皇后!
王氏得到皇帝口谕,怀揣传国玉玺,急急出宫,迤逦向东都而来。而朱友珪的妻子张氏在朱温床榻一旁,却是心跳不已。她扭转腰肢,悄悄出宫,天色已晚,朱友珪已经回到家中。张氏见到朱友珪,使个眼色,朱友珪关上房门,张氏一把扑进朱友珪怀中,嚎啕大哭:“你那个不是东西的老爹已让王氏带上传国玉玺前往东都,朱友文即将继承帝位,我们可是离死不远了!你让我伺候你那老爹,又有何用!”朱友珪顿时如同五雷轰顶,按说大哥死去,我就是太子,朱友文这个外人当了皇帝,势必要铲除异己!朱友珪绝望至极,抱住张氏痛哭起来。
朱温将王氏派出之后,心中稍定,又是昏昏睡去,半夜忽觉口渴,连声呼唤张氏,不料却是不见平日里不离左右的张氏身影,段冰倩赶上前来,端来一杯温凉开水。朱温攥住冰倩小手,唏嘘不止,朱温知晓,自己这一阵脾气暴躁,宫人们唯恐杀头,避之不及,亏得还有这个小女子守在身旁。皇帝嘱咐冰倩,让她天亮以后将敬翔唤来。第二天,敬翔进入宫内,朱温强撑病体,吩咐敬翔,让他手书诏令,令朱友珪出任莱州刺史,马上赴任,不得停留。
诏书传来,朱友珪跌坐在地,一阵发呆。老爹近年来喜怒无常,一往被贬出京的,比如那李思安,往往随后就被皇上追命赐死!看来老爹是决意将江山交给那个野小子了!朱友珪怔忡片刻,忽然跺脚,一不做,二不休,老贼无义,休怪儿子无情!
朱友珪想起,左龙虎军统军韩勍对皇帝朱温擅杀功臣颇有微词,到的夜晚,郢王朱友珪身着青衣小帽,脚蹬粗布麻鞋,一身仆人打扮,进入统军府来见韩勍。韩勍见到郢王如此打扮,大惊失色,不料郢王却是扑通跪倒,将父皇要将皇位传给朱友文之事一五一十说出。韩勍扶起郢王,长叹口气:“郢王啊,末将如今也是胆战心惊,不知何时掉了脑袋!既然圣上如此暴虐,我就助你一把!”韩勍点起五百兵马,夹杂在控鹤兵士当中,跟着朱友珪进入皇宫,埋伏下来。
六月的洛阳,星空灿烂,夜色当中远远传来几声枭鸟的叫声。紫微宫内,几处宫灯摇曳,九州池的浩渺水面上波光粼粼。子夜已到,五百兵士悄无声息离开左掖门,当先一人乃是一身戎装手持利刃的朱友珪。军士一路疾行来至端门,朱友珪上前扣响门环,一名内卫闪出角门索要门牌,朱友珪嘻嘻一笑,忽然上前挥剑斩去,五百兵士破门而入,进入紫薇宫内。
长生殿里灯光微明,一群宫女、太医彻夜未眠,段冰倩手托脸颊,靠近皇帝床榻昏昏欲睡。忽然脚步杂沓,无数军兵挥舞刀杖冲入殿内。刹那间,殿内众人乱纷纷躲藏起来,段冰倩躲在床下瑟瑟发抖。皇帝朱温忽然睁开眼睛,颤声说道:“何人大胆造反!”
朱友珪手提利剑靠近床榻,嘴角一瞥嘲讽道:“还能有谁!是你的儿子朱友珪啊!”
朱温右手哆哆嗦嗦指向郢王,用尽气力喝道:“我原本就怀疑你这贼子,只恨没能提前将你杀死!你这贼子如此悖逆,苍天岂能饶你!”
朱友珪目光冰冷如剑,沉声对身边的冯廷谔说道:“将老贼碎尸万段!”
冯廷谔挥刀上前逼近朱温。朱温挣扎跳下床来,光着双脚绕着房内的廊柱躲避,冯廷谔刷刷刷连砍几刀,却是刀刀落空。已是六十一岁的朱温,拖着肥胖的身躯跑上一阵,已是精疲力尽,脚下一软仰面跌倒,冯廷谔上前挺身递上一刀,刀刃直直刺入朱温腹部,刀尖露出后背。冯廷谔抽出刀来,一道血光喷溅而出,朱温脑袋一歪,闭上了眼睛。
朱友珪上前用地上沾满鲜血的地毯将朱温卷起,在寝殿之中挖了一个深坑,将朱温草草掩埋。郢王告诉众人,此事莫要声张,谁敢多嘴,格杀勿论。夜色之中,一行人撤出紫薇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