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距离产生美
程天乐这一宿都没睡踏实，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他就醒了，注意听着院子里的开门声。德爷岁数大了，觉少，每天都早起去河边晨练，然后溜达回来吃早饭，吃完饭喝点茶消消食，然后带着张胜利去澡堂子泡头一水，泡舒服了再换衣服去食堂上班。
只要没碰上有人闹肚子，每天早晨这间大杂院里第一个开门的，准是德爷！
果然，听到外面有门响，天乐探头一瞧，就是李德伦！他立马冲出去，假装偶遇，凑过来跟德爷打听昨天晚上的事。德爷也假装记性不好，随便敷衍了他几句，没跟他提李梦岚猜测陈玉琴暗恋他的事。
程天乐自然是对李德伦的话将信将疑，无奈德爷咬死了话头，再问什么也不说了。天乐只好陪着德爷锻炼了一会儿，就蔫头耷脑的回去吃早饭了。他没有德爷那么清闲，吃完饭还得去批发站上货呢，这年头小饭馆经营不易，没人给你送货上门。批发站那种地方，虽然是早一分钟也不会开门，但你去晚了人家也不会给你留东西，全靠一个字：抢！
谁去的早，谁就能多抢点！
今天程天乐还必须得早去，昨天实验好的炸鸡，今天得试营业一下，鸡肉可少不了，得多买！
批发站八点开门，他不到七点就来了，就这样，还是排在了第五位，前面还四家呢。
等轮到他买的时候，西装鸡还剩最后三十只，天乐直接包圆。天乐虽然觉得这点东西不太多，但也凑合了，毕竟第一天试营业，不一定能卖出去多少呢。
把其他该买的东西都买齐，天乐准备拉着食材回食堂，一辆拉达轿车停在食堂的“雁牌130”旁边。天乐认识这辆车，这是醉春居的公务车，难道是老爹来找我？
车门一开，李梦岚从车里走了下来。
“岚岚，你怎么来这了？”
李梦岚浅浅一笑：“来结账啊，我现在是这的大客户，买东西都是月结。”
程天乐见李梦岚难得对他露出笑容，赶忙问道：“昨天的事......你不生气了吧？”
“我干嘛要生气？我爷爷和天朗都解释过了，是个误会，我没往心里去。”
“那咱们以后......”
“咱们？以后？”李梦岚微微摇头：“天乐，我觉得咱们现在应该都没时间考虑这个事吧，给彼此一点时间，也保持一点距离，也许有人比我更适合你呢。”
天乐大惊；“岚岚，我跟小陈之间真没有......”
“我知道，”李梦岚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我真的不是因为昨天的事才赌气这么说的，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最近咱们也没时间见面，我也就一直没时间跟你说，既然现在碰上了，就现在说吧。你昨天不想让我误会，今天我也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针对你，是真的暂时不想考虑个人感情的事。我来醉春居一年了，不仅没做出什么成绩，反而让醉春居陷入财务危机，我必须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工作上。”
“财务危机不是你的问题，现在食堂也不好干，哪怕是登瀛楼、天一坊，也都不好干。”程天乐极力反驳。
“环境问题我左右不了，但我可以尽我所能，在这个环境下，尽量帮助醉春居解决盈利问题。这对于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在这件事解决之前，咱们先保持目前这个关系好吗？之前海南的事，你教训我，我很反感，但后来仔细想想，你说的有道理，那次是我不对，作为补偿，现在我可以帮你个忙。”
“什么意思？”
李梦岚再次露出笑容：“我猜你现在需要鸡肉！”
这下程天乐也笑了：“这事你可帮不了我，看见我后斗上这些箱子了吗？最后三十只西装鸡，都在我这了。”
“多少钱买的？”
“官价，一块八。”
李梦岚伸出两根手指：“两块三，我再卖你二十只，怎么样？或者换成鸡腿也行，差不多也能匀你二十袋。”
程天乐这才明白，敢情批发站不是没货了，是给大客户留着呢！
“那就十只整鸡，十袋鸡腿，回头我请你吃饭，这次谢谢你。”
“咱俩都是干餐饮的，你请我吃饭？”
程天乐露出自己招牌式的微笑：“我昨天刚研究出来的炸鸡，不用去BJ，你就能尝着肯德基的味道！按德爷说，虽然仿不到八成，起码有个五六分相似，下午开卖，我请你吃！”
李梦岚没有拒绝，现在话都说开了，俩人之间的关系瞬间便缓和了很多。虽说李梦岚让程天乐跟她暂时保持距离，但这话也不是完全说死，俩人这么多年的友谊，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现在这种状态，反而没有了以前的针锋相对，二人都觉得这种感觉也还不错。
李梦岚去批发站里面结账，程天乐在门口等着，过了半个来小时，批发站的人果然给程天乐搬来十只西装鸡，十袋大鸡腿，李梦岚随后拿着发货单过来交给程天乐。
“签字收货，有空来醉春居找我补一下销售合同，顺便把账结了。”
“你这是亲兄弟明算账啊！”
程天乐虽然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从衬衣口袋上抽出钢笔，在发货单上签了字。他和李梦岚太熟了，他知道李梦岚办事向来严格，从小当班干部的时候眼里就不揉沙子。上次因为心高气傲，在海南吃了大亏，如今必然是会变的更加沉稳。今天就算是德爷来了，不给她签这个字，估计她也不会让德爷带走东西。签完字，程天乐顺便给她打了张临时欠条，下午去醉春居签合同，交了钱，再把欠条还回来。
“下午见！”
程天乐和李梦岚打过招呼，便拉着一车肉和菜返回食堂。
此时陈玉琴正在食堂里擦地，程天乐看看表，九点刚过，陈玉琴提前一个小时就来上班了，这恐怕也跟昨天的事有关！
他把车停到空地上，进屋问道：“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陈玉琴赶紧放下手里的墩布，战战兢兢的来到程天乐面前：“老板，昨天的事......”
“都过去啦，昨天德爷都批评教育完了，你怎么还提这茬？”
“我想去找梦岚姐道个歉。”
“咳，没必要！今儿早晨我们俩在批发站碰面了，话都说开了。昨天晚上德爷帮忙劝她来着，效果挺好，她早晨跟我见面也挺乐呵，你看车上那整鸡、鸡腿，都是她帮我买的。”
陈玉琴还是很紧张：“这么说......你们俩和好了？”
提到这个，程天乐叹了口气：“算是和好了吧，但就是......嗯......普通朋友。”
虽然很不情愿，但事情依然是这样了，程天乐也只得自己给自己解心宽：“她说她现在没时间也没有精力搞对象，我也一样，买卖不好干，她急我也急，过去这段再说吧。”
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他又帮陈玉琴做心理工作：“你也别往心里去，我们俩这几年一直就这样，打打闹闹，分分合合的，这跟你没关系。没昨天那事，也得有别的事，你踏实上班，好好工作，从今儿开始，我这添了炸货，后厨炒菜就得靠你了，集中精力，别想这些没用的！”
“那......好吧，老板，我听你的。”陈玉琴在一瞬间突然有种想要表白的冲动，但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她还是放弃了。还是那个原因：相比起爱情，她更在意这份工作！
该说的都说了，这件事就如同北运河河面上泛起的一阵小涟漪，过去之后，河面仍旧如常。
陈玉琴帮着程天乐卸货，处理鸡肉、鸡腿，给中午备餐。李德伦来到食堂之后，甚至还有点纳闷，程天乐早晨还一脸的苦大仇深，怎么现在跟吃了喜鹊粑粑似的，开始畅想下午能挣多少钱了？
中午开餐的时候，程天乐已经开始“试营业”了，炸全翅一块二，原味鸡卖一块钱，琵琶腿八毛，鸡排五毛，都是论个不论斤。
程天乐还是亲自在门口营业，院子里支上油锅，现炸现卖。
油炸食品散发出的特殊香味，配上孜然、辣椒面的刺激感，凡是从这路过的，就没有闻不到香味的！闻到味的，就没有不往这看一眼的！有几位附近工厂的员工从这路过，他们都是单位离家不远，中午回家吃饭，顺着这股味儿就来到摊子前面。
程天乐也会做生意，先炸了一块鸡排，一个琵琶腿，一块原味鸡，拿刀剁成小块，撒上调料，装在一个盘子里，先尝后买！
这几位尝了点，都觉得不错，这个买鸡翅，那个买鸡排，还有一位直接去食堂里面买啤酒了。
从食堂门口路过的行人当中，不仅有普通工人，也有中午接孩子回家吃饭的，这些人里有不少都吃过学校门口那家的鸡排，咬一口几乎八成是面，就中间薄薄的一层鸡肉。程天乐这的鸡排可是切开让大家看的，中间厚厚的一层鸡肉，肉量足有学校门口那家的一倍以上，价格可一样，都是五毛钱。家长也不是怨种，有这种实惠的，谁还买那家“面裹面”去？
时间不大，炸鸡摊前就围了不少人。
一直忙活到十二点半，放学的、下班的人差不多都走干净了，摊子前面也没人了。
程天乐关火收摊，不继续等活了，回到后厨找李德伦、陈玉琴商量，找这个形势发展，明天除了炸鸡，炸串也得安排上！这个真能挣钱！
李德伦也认为应该如此，这是个打翻身仗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以后干这个的肯定越来越多，咱得头一个站稳脚跟。
午饭时间段过去，张胜利就从土产店里买来一袋子竹签，开始穿串，晚上就试营业，明天正式开卖。
大伙都跟着忙活穿串，程天乐拿出一沓钱，拿塑料袋装了两兜炸鸡，去醉春居还账。
李梦岚和程功在一间办公室，程天乐无论有多不愿意跟程功碰面，也得硬着头皮敲门。
程功见他来了，倒是很热情，还亲手给他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聊。
“这是早晨鸡肉的钱，你点点。”程天乐先把钱交给李梦岚，随后递上一袋炸鸡：“这是我刚炸的，你尝尝，给提提意见。”
另一袋炸鸡则递给程功：“爸，你也尝尝。”
李梦岚拿起一块鸡排，咬了一口，面衣酥脆，里面的鸡肉倒是意外的很鲜嫩，没有鸡胸那种特别干柴的口感。配上孜然、番茄酱、甜辣子，形成了一股酸、甜、咸、辣组成的复合香味。
“还真挺好吃的！”李梦岚觉得很合自己口味。
程功却给出了不同意见：“天乐，你这鸡排是用鸡胸肉做的？”
“对啊，就是鸡胸肉。”
“炸鸡排一般都是用大腿肉啊？这胸肉你虽然是腌制了，比较嫩滑，但也不如腿肉的口感好。”
程天乐呵呵一笑：“您这样的大店可以挑部位，我们小店可不行，我这几样炸货，不是一个价，鸡排是最便宜的，口感也只能这样了。外面炸鸡排的小摊我也吃过，比我这肉还薄，也没腌过，照样不少人买！”
程功直接反驳：“你这么想可不对，你不是一直想赢醉春居吗？你怎么把标准往小摊上放了？照你这个说法，你炒菜的时候，也别想着跟我比，跟路边那些支个摊子卖小炒的比多好？”
程天乐被气笑了：“您都想辙在饭馆里卖菜了，还不许我卖便宜鸡排？”
“我在饭馆里卖菜，就是不愿意拉低自己的身份，醉春居宁可卖菜挣钱，也不能学人家路边小摊！”
“既然这样，咱也甭废话了。”程天乐霍然起身：“我虽然一直拿醉春居当对手，但食堂面向的是老街坊们，我得让他们吃得起，吃得上！做大菜，我必须跟醉春居比，做家常菜，就得和小摊比！比小摊干净卫生！比小摊好吃！但就是不能比小摊贵！”
说罢，转身就走。
程功和李梦岚谁都没追出去，程功是气的，李梦岚则是比较认同程天乐的话。
她起身把办公室的门关上，换成晚辈的口气，劝程功：“程伯伯，我觉得天乐的话其实也有点道理，不是我向着他，也不是您说的有问题，而是咱们不应该站在醉春居的角度对他提意见。他把那些大客户都推回来，就是想和以前一样，继续走平价路线。正如他所说，做大菜的时候，他会向咱们看齐，像这种小吃，他的竞争对手就是路边的小摊，没必要像咱们这样精益求精。您不止一次说过，咱们今年要争取拿到甲级资质，他们连乙级餐馆都不是，只不过比起那些个体户稍微强点而已。”
程功没说话，点上一根烟，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连续让两个年轻人说教，这让程功觉得，自己刚才想的也许真的不太周全。尤其是李梦岚这番话，确实是实际情况，炸鸡排这种东西，民国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同时出现的还有炸牛排、炸猪排，但都不是街边小摊能卖的。即使有人敢卖，老百姓也吃不起，属于当时的西餐范畴，在普通老百姓这里可以算是高端菜了。
程功会做炸鸡排，自然也是学的西式做法，甚至就连摆盘都得加装饰，哪有像天乐这样，用塑料袋装的！
如今天乐做的炸鸡排，是跟路边小摊学的，卖的也是街坊邻居，跟当年的西式炸鸡排比，严格来讲，都不能算是一类东西。自己刚才这种要求，对于天乐卖的这种鸡排来说，确实有点高了。
一根烟抽完，程功在烟灰缸里狠狠按灭烟蒂，抬头问道：“他刚才没拿合同和收据吧？一会儿你去跑一趟，顺便问问，他需不需要咱们帮忙进货，他一个小店，能拿的货肯定没咱们多，咱们反正也是拿回来再卖出去，卖给谁都一样。”
“好，我这就去。”
合同都是制式文本，填好数字和品类，李梦岚便出门了，穿过浮桥，来到食堂。
食堂门口摆着煤气灶和油锅，只是油锅上盖着木质的大锅盖，上面插着个硬纸片，用粗笔写着：炸鸡、炸串，四点半营业。
食堂里面，众人都在帮忙穿串，各式炸串已经摆了一大盘子，见李梦岚来了，陈玉琴第一个跳了起来：“梦岚姐......我......”
李梦岚对其报以微笑：“玉琴姐，昨天的事，是我冲动了，你别往心里去。”
“不不不，是我不好，我昨天玩笑开的过火，让你误会了，对不起。”
李梦岚上前，给她一个女生间的拥抱：“没关系，已经过去了，天乐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我这次过来就是谈生意的，你也别多想。”
几句话就把误会解除，李梦岚便直入正题，把合同交给程天乐：“刚才你走得急，合同还没给你呢，签个字，盖个章。”
程天乐取来公章，刚要盖，忽然发现：“你这两份合同不一样啊？”
“第一份是咱们今天的，第二份是以后的。”
“以后？”
“你爸担心你跟今天早晨一样拿不到货，你也知道，我们现在主要利润就是卖菜，不如合作一下，你缺食材的话，就来找我们买，有钱一起赚。”
没等天乐答复，李德伦便率先说道：“好啊！这个办法好！天乐，你看你爸多照顾你，你刚才回来还一肚子气，现在看着了吧？孙女，一会儿你回去替天乐好好谢谢他爸。”
程天乐不好反驳，毕竟他现在确实很缺食材，虽然醉春居卖给他的时候，稍微涨了点价，但做成炸货卖出去，还是有利可图的，总比没得卖强。
他盖了章，把合同交给李梦岚：“替我谢谢他。”
李梦岚接过合同，对他浅浅一笑，心中暗想：自从早上和他把话说开，这家伙似乎也不那么讨厌了。
程天乐也在心里纳闷：很奇怪，总感觉今天的自己，和之前不太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