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汴京繁华
万国仰神京，礼乐纵横。葱葱佳气锁龙城。日御明堂天子圣，朝会簪缨。
九陌六街平，万物充盈。青楼弦管酒如渑。别有隋堤烟柳暮，千古含情。
——裴湘《浪淘沙·汴州》
大宋都城汴京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看这城墙，足足有四丈[1]高，五十多里长，犹如铜墙铁壁；看这城门楼，楼阁高耸，雕甍飞檐，透着大都市的气派；看这准备进城的人，熙熙攘攘，车马辐辏，好不热闹……那几个逃兵勒住了马，终于有了些许安全感，他们彼此拱了拱手，互道珍重，消失在了人海中。
如今在位的皇帝是宋徽宗。在宋朝，人们称皇帝为“官家”。时人认为汴京位于天下正中，而官家又住在汴京城正中的宫殿里。汴京四通八达、山河形胜，汴河、广济河、惠民河在城中纵横交错，把四方的粮食、水果和奇珍异宝源源不断地运进城，供养着在宫城里生活的官家一家、在内城办理国事的大小官员，以及在外城劳动生息的百万居民。大宋臣民自豪地称汴京为汴都，他们认为只有幸运的人才能在这里生活，正如当时一首词所写：
万国仰神京，礼乐纵横。葱葱佳气锁龙城。日御明堂天子圣，朝会簪缨。
九陌六街平，万物充盈。青楼弦管酒如渑。别有隋堤烟柳暮，千古含情。
清晨，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从内城西边的一条巷子里钻了出来，他裹着头巾，身穿青色棉布袍，只有十几岁光景。他不是本地人，而是出生于江南西路[2]的一户殷实人家。父母原指望他苦读圣贤书，好一朝科举成名，可他一心学画，千里迢迢奔赴都城，当了翰林图画院的画学生。
此时，他要去哪儿？
只见他走到了御街，晨光刚刚照到宫城里的皇宫正殿——大庆殿的屋檐，射出熹微的金光。天还没大亮，他却精神抖擞，沿着街道向东南方向走去。走过内城的城墙，看到晨光已经挪移到大街上的亭台楼阁、珠帘绣户，他不觉加快了脚步。
少年一脚踏进皇宫东南侧的潘楼街，映入眼帘的是盛大开张的早市！全国各地的商贩们早已拥进市场：有的正在打开门板，清点上新的南北货物、海外奇珍；有的正在起劲地吆喝——从中能听到各种方言；有的正忙着把茶砖打成粉末，准备点茶；有的已经支起了早点摊，开始供应五味粥、糖豆粥、带浇头的汤饼，以及四色馒头、猪肉羊肉包子，热气腾腾……
虽说冬天的早晨冷飕飕的，但早市的热闹与欢腾，令人倍感温暖和舒心。不远处大相国寺的钟声响了，悠远深沉，声声入耳……这座富丽堂皇的都城终于醒了，开启新的一天。
青衣少年在一个早点摊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要了一份粟米粥、一碟肉饼。原来，他走得这么急，是要来早市吃早点呀！但他似乎心不在焉，一边吃饭，一边琢磨着什么。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噢哟嗬”，那是船工喊的号子——有船开进了城中的河里。青衣少年“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几个铜钱放在饭桌上，冲着早点铺的店主人喊道：“老丈，我要走啦。”店主人看了一眼，提醒道：“云山小官人，你的粥还有半碗呢！”
原来这少年名叫云山。此时他已经一溜烟跑啦，只留下一个影影绰绰的背影和远远的一声回答“来不及啦……”
云山跑出早市，向南绕过太庙，跑到了汴京的主街道东西大街上。行人越来越多，还有香车宝马竞逐豪奢。街道两旁的茶肆酒楼里，市声扰攘，喧哗热闹，好一派盛世气象。
不过，云山对这一切似乎熟视无睹，继续朝着东大街南边跑去。终于，他跑到了虹桥上——一座位于闹市区的美丽拱桥，横跨汴河两岸，犹如一道彩虹。云山停下脚步，倚靠着栏杆，一边喘匀气息，一边从衣服里掏出一块薄薄的木板、一支炭笔，紧张地注视着桥下的流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噢哟嗬——”伴随又一声船工的号子，一艘宏伟的大船从清晨的薄雾里驶了出来。不对，那是一支船队！这支船队共有十艘船，每艘船上都装载了一块硕大的嶙峋怪石。云山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块，心想：好家伙，一块石头就有一间屋子那么大！他赶紧下笔描绘怪石那玲珑剔透的模样。
原来，这支船队专为皇帝运送怪石，人称“花石纲”[3]。而云山一大早匆忙赶来，连早饭都没吃完，就是为了看船上的太湖石！
这些怪石大都来自江南的太湖，由能工巧匠想方设法搬到船上，一路沿着长江、淮河、汴河航行，终于被运到了都城。它们的归宿，就是当朝官家命人精心修建的艮岳[4]。
云山并不知道这些。身为翰林图画院的画学生，他一门心思要画出好画，有朝一日通过考试，成为画院的正式画师。如果还能得到大宋第一画家——官家的肯定，那就更荣耀了。因此，云山下决心画一幅大宋江山图进献给官家，而在这幅画里，美丽的太湖石不可或缺。
云山还是学徒，没有机会进入艮岳观赏太湖石，只能趁着花石纲从水路进城的时候，跑去仔细观察并画上几笔。不多时，运送太湖石的船渐渐远去，云山在木板上勾勒出了太湖石优美的轮廓。
“这石头，真漂亮啊！”云山不由得赞叹道。
“哼！大敌当前，漂亮有什么用？劳民伤财！”旁边有人抛过来一句冷冰冰的话。
云山扭头一看，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武士，模样十分英武。云山正要反唇相讥，那武士已经转身离去，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
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云山有些闷闷不乐，他不明白那武士为何出言不逊。因为在云山的记忆中，大宋一直安定和平。时下是蔡京掌管着财政，童贯执掌兵权，朱勔负责“花石纲”。云山虽然不了解这几位大臣具体做些什么，但大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别国发生战争，也是不争的事实。
只有一次例外。前几年，云山听翰林院的师傅们说，大宋派出了威武之师，由童贯率领，不仅击败了辽国的大军，灭掉了辽国，而且收复了五代时期后晋割让给辽国的幽云十六州，使得大宋的疆域空前广阔[5]。
在当今盛世，人称“道君皇帝”的官家享有崇高的声誉。云山曾见过官家，他的举止温文尔雅，他的花鸟工笔画形神兼备，他还写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
云山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的画能得到官家的指点和垂青。而今突然有人说出那样丧气的话，他当然不会开心。他闷闷不乐地收起画板和炭笔，看看天色还早，决定先不返回右掖门外的翰林图画院，而是去城外东边的官窑转转。官窑，顾名思义，就是专门给皇家烧制瓷器的地方。
云山此时想去看看官窑里新烧了什么瓷器——他希望把各种各样的雅致都画进自己的画里。
走过城东边的上清宫，跨过一条河，云山就出了城门，没走多远，就来到了官窑。
云山正要推门而入，忽然听得墙里传来女孩说话的声音：
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6]
这嗓音动听又熟悉。云山轻轻推开门，正想悄悄溜进去，没想到一头撞在一位老丈身上。
云山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笑了。
那老丈也笑了，说道：“云山小官人，是来找罗裳的吧？快去吧，她在院子里呢。”
“知道啦！”云山拱手施礼，然后一溜烟跑进了院子。
[1] 四丈大约相当于今天的十三米。
[2] 江南西路，辖区相当于今江西省大部。
[3] 花石纲：北宋末年运送奇花异石以满足皇帝喜好的纲运，以十艘船为一纲。
[4] 艮岳：宋徽宗命人修建的皇家园林，初名万岁山。
[5] 此处表述依据的是北宋末年的官方宣传，与史实不符。后文将随着情节推进而加以纠正。
[6] 出自《五杂俎》，为后周世宗柴荣对御窑的批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