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5.两个委托(下)
维克多·马西斯走后不久,名叫奥莱娜的女人就来了,金发碧眼,鼻梁高挺,身材高挑,皮肤细腻,换句话说,是个实打实的美女,年纪大概三十多岁,正值青涩褪去,韶华已入成熟。
以雷蒙德的经验,他敢赌她是东欧人。
“你们好,我是奥莱娜。”
她一开口,雷蒙德就知道自己赌对了,浓重而颇有特点的口音已经泄了底,她百分之一百来自东欧,要么是坐飞机来的,要么就是坐集装箱来的……
为什么雷蒙德会这么说,因为他心里清楚,像奥莱娜这样的来自东欧的漂亮女性,会以“非法移民”的身份出现在美国,只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是花钱雇佣当地的蛇头进行偷渡,蛇头会把像她这样的人塞进集装箱,丢在货船上,货船漂洋过海直达美国,要么是她被一个犯罪团伙欺骗,以为自己可以在美国成为时装模特,或者是有机会嫁给国外的富豪当花瓶,然后犯罪团伙给他伪造假护照和签证,通过中转站将他们送到美国,当然她们最终不会成为模特,她们会被集体囚禁,然后在“市场”上出卖自己的身体。
一般来说,后者是没办法有人身自由的,她们就是一群迷途的小羊,负责圈禁、看管她们的被叫做“牧羊人”,牧羊人不会离自己的羊群太远,也不会让自己的小羊自由行动,如果奥莱娜是羊,她不会有机会单独来见雷蒙德。
所以,不出意外的,她应该仅仅是偷渡过来的人,某种层面上讲还是蛮幸运的。
雷蒙德前生在巴尔的摩经常会碰到类似的案子,所以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换句话讲,太阳底下本就没有新鲜事儿,历史就像兜圈子,过去的事情总是会换个花样再次重演。
“奥莱娜,对吗?”坐在办公桌后的文森特问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们是谁介绍你来的吗?”
在奥莱娜来之前,雷蒙德就已经让维多利亚去挖这个奥莱娜的底细了,但是遗憾的是,维多利亚没有挖到什么猛料,这个女人的“社交痕迹”并不多,虽说维多利亚通过她的脸书账号定位到了她的现住址,但是她并没有在网上留下什么其它线索,要想继续深挖需要时间。
现在科伦布斯兄弟在道上已经小有名气了,不能像以前那样为了赚钱来者不拒了,万一是有联邦探员出于某种原因盯上了他们,企图放长线钓大鱼就麻烦了,所以在咬面前的饵料之前,最好先确保里面没有藏着钩子。
“一个朋友。”坐在桌前的奥莱娜看了看文森特,又看了看雷蒙德,“在工作的地方认识的朋友,确切来说是同事。”
“不介意的话,或许你能告诉我们你具体是从事什么工作的?”文森特用一如既往地平和语气向对面的奥莱娜发问道。
奥莱娜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像是不满,又像是愠怒,她低下头,打开随身携带的挎包,从里面摸出两卷用皮筋绑好的钞票,放在文森特面前的办公桌上:“我不是什么有钱人,但是报酬我是能拿得出来的。”
雷蒙德瞥了一眼奥莱娜掏出的两捆钞票卷,估摸着得有五千美刀左右吧。
要知道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五千美刀就已经是一笔巨款了,雷蒙德随口能从达瑞斯·布鲁克斯嘴里敲出十万美金,是因为知道达瑞斯不缺这笔钱,但是就算杀了面前的这位漂亮女性,也没办法敲出十万美金。
科伦布斯兄弟干这一行讲究一个“弹性要价”,对于那些有钱人,多挣一点儿是一点儿,对于一些可怜人,收取最基础的佣金就够了,这不仅仅关乎人品,更关乎“声誉”,而声誉,就是芝加哥地下世界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基础指标之一。
更别说,有很多土豪,不多掏钱心里都不踏实,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多花些钱买个心安。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
“这不仅仅关乎报酬和佣金,奥莱娜。”雷蒙德开口道,“是出于谨慎,我们不会为不明底细的委托人服务,希望你能理解。”
谨慎总归是好的。
按理说身为“非法移民”的奥莱娜心里也很清楚。
或许是明白了雷蒙德的意思,奥莱娜无奈地开口道:“我在杰斐逊公园的一家脱衣舞俱乐部工作……不用再具体了吧?”
文森特抿抿嘴唇:“不用。”
“不会是‘海军上将俱乐部’吧?”雷蒙德追问道。
“没错。”奥莱娜点了点头。
雷蒙德吹了一声口哨。
要知道那是芝加哥城内历史最悠久,也是最高档的成人娱乐场所,演出质量奇高,俱乐部里有很多个VIP区域和私人包间,前身的记忆告诉雷蒙德,他之前也曾光临过那里,还把其中一个可怜的舞娘带去了酒店,不过那都是几年以前的事情了。
海军上将俱乐部的环境非常高端,内饰典雅,节目质量高,质量也过硬,这意味着兜里没货的街头小混混只能“望门兴叹”。
话又说回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里面出任“舞女”的工作。
“我说了,我能负担得起你们的服务,俱乐部里的客人……他们很慷慨。”奥莱娜开口道。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文森特搓了搓手,开口道:“好吧,奥莱娜,你希望我们帮你什么忙?”
“找人。”
“找人。”文森特微微点头,重复了一遍,“具体来说,是什么人?”
“我的妹妹。”奥莱娜再次将手探进挎包,摸出一张边角带有折痕的照片放在文森特的面前,“她叫塔季扬娜,我的妹妹,她……我没办法联系上她,已经三天了。”
文森特拿起照片,雷蒙德也凑过来看,两个人仔细端详了一番奥莱娜的妹妹。
这看上去像是一张艺术照,因为照片里的女孩儿特意画着浓妆,好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一些,但是即便如此,她看上去还是很年轻,大概也就是二十五岁上下,像尊雕塑一样站在白墙边,给人一种无可挑剔的疏离感。
她的眉毛又黑又浓,边缘锋利的就像是拿美工刀刻出来的,鼻梁高挺,眼睛深邃,嘴唇上涂着裸色口红,非常符合她的气质。
肤色如她的姐姐一样白皙光滑,让雷蒙德联想到了雪原,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来,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总的来说,她是个年轻的美人,有做平面模特的潜质。
“好吧,”文森特将照片放回桌面,“跟我们仔细讲讲你的妹妹,她和你住在一起吗?她失踪前后都发生过什么事情?有没有人就此事联系过你?如果你想找到她,我们需要更多细节。”
“她没有和我们住在一起。”奥莱娜说道,“她之前在乌克兰。”
“等一下。”雷蒙德插嘴道,“你说她在乌克兰?你知道我们在哪里吗?芝加哥。你要我们怎么去找一个在乌克兰失踪的人?你在逗我吗?”
文森特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但是没有出言制止,因为雷蒙德说的话也是他脑海中的疑问。
“是这样的,她原本要来芝加哥找我,我帮她在当地找了一个蛇头,之前我来美国,就是通过他来的,他人不能说可靠,但是最起码不会漫天要价,她大概在一个月以前就告诉我她已经被接到了港口,准备上船了,那个蛇头告诉我大概一到两个星期,她就能到纽约,大概五天以前,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她已经到了纽约,马上就会被送到芝加哥。”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雷蒙德问道。
“我最后一次收到消息是三天前的晚上,她跟我说她已经快要到芝加哥了,让我等她电话,结果……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她的联络。”
奥莱娜顿了顿,攥紧双拳。
“一开始我以为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我告诉我自己塔季扬娜可以照顾好自己,我当初也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只要放聪明一点,就没有问题,再说她已经从大洋的另一端过来了,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奥莱娜说的没错。
对于海运偷渡者来说,最危险的阶段毫无疑问是“集装箱时期”,十几甚至几十人挤在集装箱内的一个狭小空间里,空气不足、温度过低或过高、缺乏食物和水源,他们会随时面临着缺氧、脱水或窒息的风险。
从这方面来讲,偷渡客就像是现代的黑奴,被人装船,在极其苛刻的条件下被运送到大洋彼岸,以前的“黑奴贸易”成了现在的“偷渡贸易”,只是变了一个名称,商品还是人。
——历史是个圈,还记得吗?
“从来没听说过搞偷渡的蛇头还管接送。”雷蒙德开口道,“看来时代确实在进步,他们是真把自己当做第三产业发展了。”
“雷。”文森特制止了雷蒙德的吐槽,以免他过火,“所以你确定她已经从纽约送到芝加哥了吗?”
“我确定。”奥莱娜点了点头,“我说了,她联系过我。”
“她怎么可能有手机?”雷蒙德问道,“她可是偷渡客,按理说不允许持有手机。”
这是为了避免那些偷渡客由于过于兴奋给自己的家人打电话,从而泄露航程信息。
不过有的时候,偷渡客可以使用犯罪团伙提供的中介电话或者一次性手机甚至匿名的社交平台和自己在美国的亲友保持联络,但是这是极少部分真的把自己当做第三产业发展的犯罪团伙会干的,大部分的犯罪者都是一刀切,偷渡过程中不允许使用任何方式联络任何人。
“她是用走私人的手机联系我的,因为我认识那个蛇头,所以他的手下也可以给塔季扬娜行个方便……”
文森特挠了挠下巴:“既然你认识这个蛇头,为什么不联系他,看看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联系不上他。”奥莱娜说道,“我尝试过,但是……我和他失去了联系,就在塔季扬娜失踪之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看来的确发生了什么事……”文森特说道。
“我不能报警,我自己也没办法找到塔季扬娜,跟我一起工作的朋友知道了,给了我一张名片,所以我才会联系你们……她告诉我说你们兄弟,在某方面很有人脉,如果说有人能帮我找到塔季扬娜,就只有你们了。”奥莱娜咬了咬嘴唇,潸然泪下,“拜托你们,我只有塔季扬娜这一个亲人了,求求你们帮帮我。”
奥莱娜不是第一个在这张办公桌前请求科伦布斯兄弟的人。
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当局没办法为像她这样的人解决问题,只有科伦布斯兄弟能够给她这样的人带来一些希望。
这就是这项工作的意义所在。
“好吧,奥莱娜,我们可以接受这个委托,但是我们需要更多信息,等你离开办公室,去找刚才领你进来的玛格丽特,她会询问你一些详细信息,你需要事无巨细地告诉她你所知道的一切,这样才能帮到我们,明白了吗?”
“谢谢。”眼含热泪的奥莱娜连连点头,“真的很感谢你们。”
“现在还不用谢我们,因为我们没办法承诺能把你的妹妹带到你面前,明白吗?我们只能说我们会尝试,但是结果如何,我们不知道,”雷蒙德立刻给奥莱娜降温道,“芝加哥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光登记在册的人口就有两百七十万,更不用说像塔季扬娜这样不会登记在册的人了,这就好比大海捞针,我想我应该先把这个现实跟你讲明白。”
“我明白。”奥莱娜点了点头,“但至少有几率,不是吗?”
“几率什么意义也没有。”雷蒙德说道,“如果找不到人,那就是百分之零,找到人了,就是百分之百,概率在我们这里就和垃圾桶里的垃圾一样没用。”
“无论如何。”文森特拿起其中一卷钞票,“这个,当做是外勤资金,剩下的金额,等找到人了再说吧……你可以去找玛格丽特了。”
“再一次,谢谢你们。”
奥莱娜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将小挎包往肩膀上一挂,走出了文森特的办公室。
文森特抬起头,见雷蒙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道:“有什么话就说吧,别憋出毛病。”
“我去调查那位‘贤妻’,你去捞针,怎么样?”雷蒙德笑着说。
“不,你既要去调查妻子,又要去捞针。”
“去你的,那你做什么?”
“去找达瑞斯,好替你解决艾莉·温特斯的问题,以防你和他没谈拢,再把他人打个半死。”文森特起身,系上西服的扣子,“中午再一起去见黄金格雷森,OK?”
“不OK。”
雷蒙德可不想把两个烫手山芋都揽在怀里。
但是文森特不会听他的:“那就是OK。”
说完,文森特开门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