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忏悔
安恩与维斯特走向主殿一旁的苦修院花园。
哪怕只是三月份，小径的木栅栏依旧拦不住旺盛草丛。
栅栏一侧摆放了两个石墩。
远处的石墩与栅栏之间，隔了一棵歪斜生长的树，挡了头顶的阳光，也挡住了栅栏的杂草。近处的那个则更贴近栅栏，石墩面上落了一层杂草碎叶。
维斯特走到靠后的石墩坐下，拂去了另一个石墩上的叶子，拍了拍石墩，发出邀请。
安恩瞥了眼执事，有些难以置信。
对方此时站在一旁，并无位置可坐，而自己却获得了如此殊荣。
说不出是幸福还是敬畏，他不敢直接坐在主教身旁，看看执事又看看主教，就是没打那个石墩的主意。
直到主教招手，用温和且不容反驳的语气道：“来坐下吧，慢慢说。”
安恩这才走向前，坐在另一个石墩上。
他感觉手心在出汗，于是舒展手指按在大腿上。
可手心贴了裤子却越捂越热，汗也越冒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身后草丛探出的茎叶碰到了背，划得背心有些痒。
他想伸手抓挠，于是挪动了手，却又觉得被人盯着，抓痒显得不礼貌，于是又将手放回。
如此一来，手在大腿上挪来挪去，自己都觉得太过局促了。
没办法！
谁让身旁坐着的是一位主教呢！
总之，安恩浑身不自在，只低着脑袋，不敢看主教一眼。
场面一时显得平静。
过了许久，安恩意识到了场面的诡异。
他微微抬头，看向两人。
只见主教的目光温和，带着鼓励；执事的目光则有些烦躁，带着催促的意味。
无论是哪一种目光，传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
不能再拖了！
安恩心里这样想着，也付出了行动。
他揪起裤子捏在手中，鼓起勇气，开口道：“主教，我……我来向您忏悔。”
话才出口，嗡的一声，大脑已然一片空白。
尚未开始忏悔，他已经忘了要说什么。
一片空白之中，耳边传来一道温和声音。
“不要怕，就当我是一位爱听故事、还有乐于教训年轻人怪癖的听客，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维斯特的声音没能让安恩完全恢复平静，但至少让安恩的脑子不再空白了。
于是，安恩重新组织语言，开始忏悔。
“我……我犯了……”
安恩说到一半，望着亲和的主教，内心生出强烈羞愧。
那个词已经到了嘴边，怎么就是说不出呢？
“安恩啊安恩，你还是不肯直面自己的错误！”
在心中批评了自己，安恩不愿再窝囊下去，大声道：“我犯了！”
“……”
这“淫邪”二字到底该如何说出口啊？
安恩几乎绝望。
话都说不出口，执事与主教该如何看待自己呢？
安恩再度看向主教，想再度从主教身上获得鼓励。
他扭头看着主教，却察觉到对方眼神中几乎微不可查的一丝不耐烦。
他心中暗道，没人会等待你！
现在不说，主教的耐心与机会就溜走了！
想到这，安恩终于彻底豁出去了，终于咬牙将那两个字挤出口。
直到说完，他感觉血液上涌，脖子以上像是被放在蒸笼之中。
脑袋也晕乎乎的。
自己的声音有多大？眼前的主教有没有听到？自己究竟说出口了吗？
安恩的心里闪现诸多问题，耳边也传来主教的声音。
“淫邪之罪啊……”
听到主教的重复，安恩瞬间恢复了理智。
主教听到了！
他立刻紧张，期待又带着抗拒，等待主教的审判。
其实，安恩的紧张有些多余。
他早已研究了许多次，也做足了心理准备。
按照他对于《苦主教会法典》的研究，淫邪之罪尚且不至于达到“绝罚”的地步。
而安恩判断的依据，在于《苦主教会法典》对于淫邪罪责相关的两条规定。
这两条规定列出了惩罚升级的两个判断标准。
第一个，犯淫邪之罪的时间。如若是违戒者是婚后，惩罚会提高一级。
第二个，犯淫邪之罪的人。如若违戒者是女性，惩罚会提高一级。
对于安恩而言，他一无婚姻，二是男性，这两条规定自然不会导致他所受判罚的加重。
再加上安恩此时身为苦修士，尚未确定走晋升神职的道路，不受到神职人员“终身不娶，侍奉苦主”的限制。
如此算下来，安恩所受惩罚大概率是惩戒罚、赎罪罚。
涉及“绝罚”的概率极低。
话虽是如此说，安恩也曾数次这般推演，但作为当事人，依旧难以保持平常心。
此时的安恩已然麻木了。
他不敢眨眼，盯着主教那两片宽厚嘴唇，想撬出里面憋着的话。
等了许久，主教一直不出声，脸上甚至没流露出情绪。
安恩逐渐也就放松了。
他这才意识到，话一出口，不知为何便带走了心中的压力。
心中恢复平静，连带着勇气也回归了。
于是，安恩淡然望着主教，等待审判。
主教终于开口了，却并未直接说出惩戒，而是询问道：“你可曾记得‘十戒’与‘七罪’？”
“记得。”
安恩心里疑惑，但却立刻点头。
十戒七罪是基本守则，每一位苦修士都会日日念诵。
安恩最为虔诚的苦修士，自然也是一日不落。
他记得清楚，此时不经思考，话便自嘴里溜出：“苦主在万有之上；毋呼苦主圣名以发虚誓；守瞻礼主日；孝敬父母；毋杀人；毋邪淫；毋偷盗；毋妄证；毋愿他人妻；毋贪他人财物。”
“七罪是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
说罢，他抬头看着主教，发现对方露出满意神色。
这神色实在是莫大的鼓励。
安恩心里一松，顿时觉得自己所受惩罚不会太重。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主教的教诲：
“你常念戒律，又能主动忏悔，想来早已知罪，日夜反思。这样吧，罚你抄写十戒、《苦主教会法典·罪罚总则》，择日在教会神职人员面前悔过，以求我主宽恕。这样的处罚，你可接受？”
只是抄书？
真的如此简单？
安恩不敢相信，他作为苦修士，所做过最多的事便有抄书。
于他而言，这不过是家常便饭。
至于当着神职人员的面悔过自新，保证不再触犯，这更是他本就打算要做的。
根本不算惩罚！
安恩心里乐开了花，立刻感谢道：“我接受！主教！感谢您！感谢我主宽恕！”
主教也笑了，摆手道：“常念我主的仁爱。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事吗？”
安恩自己的罪业已了，自然该轮到休伊特了。
休伊特是为了自己而伤人，根源在于自己而不在于对方。
这份罪责，自然也该由自己承担。
坦诚有两条生命因自己死亡，将这份罪责担在自己身上，借此为休伊特消除罪孽。
这才是主要目的。
原本想到要先坦白邪淫，再承担伤人，两项叠加，他还害怕受到绝罚。
如今见到主教的笑容，他只觉又添几分把握，于是坚定了信念，再度开口道：
“主教，我还要忏悔另一项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