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坐井观天
李飘无梦而醒,睡得极舒心。醒过来不是睡足了,而是被剑气激醒的。
他不由得望向那口古井所在方位,伸了个懒腰。不多时又是一道凛冽剑气,绽于古井,这最后一道剑气,也是陈平安存于窍穴中剑意最强的一道。
李飘起身,整了下衣服,准备去给崔东山收尸,但如果他没死的话,那必定疯狂反扑,毕竟就算是兔子逼急了也咬人。真到那般地步,兴许自己要送他上路了,但这这两种情形只是万一,甚至少于万一。
李飘走得很慢,几乎是踱出了房屋,因为他心里早已明悟,一个潜龙在渊,一个洞天藏剑,估计都死不了。李飘忽然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去,只见了一抹若隐若现的剑光自天外而来,其后跟着一道白芒,为圣人气象,两道辉光若流星闪至古井处。
李飘心念所至方寸,手中出现一瓶落云深,乃秋芦客栈最好的美酒,是初至客栈时,崔东山送于李飘的,现在这酒不用祭在崔东山坟头了,李飘打开瓶塞闻了一下,心神若坠云山。
李飘身形一闪,落于客栈最高房檐,此处可远远俯瞰至那口古井,依稀有五人站于井边。李飘饮了口酒,而后看着护于崔东山身前的一人,铺开一道画卷,而后其中三人转瞬不见。
李飘能看出那人是崔东山,主要缘于那人气质中透着股冤种气。
李飘远望着被留下来的李宝瓶,似乎拿什么东西拍了下崔东山的额头,微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暮春的明月,好似温柔又多情的少女,李飘遥遥对着明月敬了杯酒。
此时檐下房间,一人道:“你不管管?头上那人忒没规矩了。”
“你能耐你去,我惹得起谁?池浅王八多,老王八蛋他娘的聚一窝了,真他娘晦气。”
崔东山捂着脑袋心道这日子没法过了,察觉到有视线望来,咬着牙,心道哪个不怕死的敢偷窥,一眼望去,正是那李飘,举杯邀明月,看着潇洒得很,一跺脚,便向着明月屋檐掠去。
崔东山只几个呼吸便至李飘面前,气冲冲地走来,踩得瓦片咔咔作响,屋内人不由得骂道:“这更是个狗娘养的。”
他看着李飘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还喝着自己为了讨好他,买于他的酒,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夺过酒瓶,猛灌一大口,怒道:“你配喝这一两酒水一两金?”
李飘看着崔东山额头上隐隐显出的静心得意四字,笑道:“本来是想打算拿这酒祭你的,没想到,你这身子骨挺硬朗,可惜,可惜。”
李飘转而问道:“平安在干什么?”
崔东山冷哼一声:“狗仗人势罢了,有甚好说的。”
李飘听到这话眼皮微敛,但也没说什么,毕竟人家热脸贴冷屁股贴了这么久,结果落得个死里逃生的局面,不骂娘算是修养极高了。
崔东山深呼出一口气,问道:“过了大隋,你要去哪儿?”
李飘抢过崔东山手中酒瓶,嫌弃地擦了擦瓶口,喝了口酒道:“自然是浪迹天涯。”
崔东山冷哼一声,道:“我奉劝你还是让陈平安跟着,人家有老师,有宝剑,你有什么?不怕横死街头?这天下说大很大,说小就这么指甲盖一点。”
李飘沉吟一下道:“你说我浪迹天涯该以什么身份?离了平安,怕是该天为被,地为床了,看来要找点儿打秋风的手段了。”
崔东山见他自顾自说着话,问道:“你难道一点不担心陈平安返程出事?”
李飘笑道:“这一路我算是看出来了,天下人死绝了,平安都不会死,果然名如其人。我李飘,也就得像云一样,随风飘荡。”
崔东山一脸笑意道:“那我崔东山就是东山再起喽?”
李飘疑惑问道:“难道有落下去过?”
崔东山受了这酒局奉承,哈哈笑道:“一山更比一山高啊,李飘。”
李飘赞同般地点了点头,崔东山问道:“会怎么告别?”
“不会别离,没打算告诉。”
崔东山问道:“难不成很危险?”
李飘不知道,看向明月,叹了口气道:“那就要要问春风了。”
崔东山也向那月光看去,月光照着二人的脸,映着不同的迷惘。
等那悬于空中的画卷展开,两人一剑出来后,只见可爱的宝瓶,盘腿坐于地面,困得止不住点头,老秀才看着宝瓶和蔼地笑着,手轻轻抚过她的头顶,宝瓶若冥想般盘腿睡去。
老秀才望向那飞檐,身形消逝,高大白衣女子,冷冷看着那里,蓦地,嘴角露出些笑意,而后身影若剑芒消散,只留下陈平安守于宝瓶身旁。
李飘看着刹那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老秀才与高大白衣女子,笑了笑,他的肩膀靠着已喝酒睡去的崔东山。
老秀才看着李飘窍穴的一轮轮阳景,叹了口气,这走的的确不是寻常练气路子。老秀才轻轻坐到李飘身边,看着已快有口水滴下的崔东山,和煦笑了笑,伸出苍老的手指,抹去了口水,而后随便在衣服上蹭了两下。
高大白衣女子看着李飘,突然笑出声:“怎么丢了一只眼睛?”
李飘认出了此人便是廊桥梦境中,对自己抱有一丝杀意的女子,答道:“入洞府时被雷劈没的。”
白衣女子懒得计较这屁话,老秀才看着李飘那缺失的左眼,也没说什么,掏出一只玉簪给他,道:“遮蔽天机神识用的,你这么大喇喇地走在街上,太灼眼了。这可是我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了,哎呀,这下真成穷鬼了。”
李飘拿起那只水蓝玉簪对着月光,上面刻着空山梵静,水月影俱沉。李飘一直图方便,扎着马尾,只能攥在手中,而后对老秀才抱拳行了一礼。
老秀才沉吟问道:“大道可期?”
李飘摇了摇头:“如月在渊。”
老秀才点了点头,心道那还成,白衣高大女子见李飘不与她说话,问道:“装不认识我?”
李飘看着她,问道:“如果平安死了,你会何如?”
那白衣高大女子周围顿时涌动着灭天杀地的剑意,挑了下眉道:“你说呢?”
崔东山被惊醒,惊恐地看向高大女子,还以为陈平安又要用剑气劈自己。
李飘用手指拦下月光下,自己脖颈处被剑气斩断的,一根随风飘荡的头发,问道:“你是陈平安的师父?”
那高大白衣女子道:“他是我的主人,你信不信他一剑就能斩得你灰飞烟灭?不过你是小平安最在意的人……”
蓦地,李飘的杀意若天河倒灌,一丝丝灵压于灵魂深处渗出,打断了那话。
李飘头发四散飘舞,一脸漠然道:“有种你自己来啊。”
老秀才赶紧调停,故意骂李飘道:“李飘怎么对前辈说话的,前辈一根手指就能把你摁死喽,前辈怎么可能跌份到对你一个洞府修士出手,赶紧道歉,诚信诚意的,最好……”
高大女子一把推开老秀才,抓住李飘的下巴,俯身看着他的脸,笑道:“还成,如果没有小平安,我还挺看好你的。”
高大女子松开手,转而笑道:“现在的话……那就更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