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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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续杯

九点半的滨海小城,越是接近港口,越是灯火通明,我们几个终于拖着摇晃的身子,从小馆儿出来。回船的路很好记,出门往左,路灯三三两两,沿着这条小道,在第一个路口右拐走到头就是。昏黄的灯光下斑驳的树影显得有些不真实,远处从岸边一直延伸至大海深处的泊堤,点缀着密集细碎的灯光,像是被扯过来的银河,将海与天的界限完全掩埋。一切都是那么合理,就如同这不知名小路上,正在进行的莫名仪式。他们正以怪异的姿势,扭动着不协调的肢体,他们的喉咙里发出周围观众听不懂的腔调,其实他们互相之间同样听不懂,他们似因足够虔诚而受到了指引般,放声大笑,一切在路过的人看来又是那么的平常。还有那远看灯光灿烂无比美好的港池周围,靠得近了才看出来,好似一片破败不堪的工业遗迹,遍布的锈蚀与积尘,压抑到每一口顺畅的呼吸都成为享受。

我和老黄如逃离魔窟般。脚踏出馆子的门那一刻,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老黄苦于老板的步步紧逼,自己内心挣扎着只想逃避,他感觉现实有太多的问题,就像一堵堵坚实的墙,横亘在他和老板之间,他攀墙而望,不越雷池也不舍转身。他曾想过不顾一切,但是上一次的教训又历历在目。他认为这是个无解的题,所以选择逃避思考,他这次破天荒的喝了两罐啤酒。我有时还挺羡慕酒量差的人,只需两罐便能踏足别人两箱的领域,在我看来这同样是叫天赋,想那些有智力残缺的人,恐怕也是上天赋予了他,屏蔽世间一切丑恶的能力吧!我的境况不比老黄好,在老板的有意点破下,我的态度着实令她失望。后面喝酒时小红的态度明显冷淡。看着她那张动人心魄的脸,跟十分钟之前判若两人,我感觉周遭空气的温度都低了下来,我的心也凉的发疼。若是我大大方方的接下老板的话茬,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光景,犹豫只在一瞬间,机会稍纵即逝,我感觉我当时好像是在等待什么,我期待从她脸上得到些什么答案。我后知后觉我的脑子真愚蠢的可怕,以前常听说也常跟人讲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不要纠结最终答案,而真正自己置身事中,却迷失的比谁都早。

一行四人,老黄醉,阿木跟大厨本就爱酒,两人醉,酒桌上后续的氛围令我烦闷不已,不禁多喝了几杯,也是晕晕乎乎,倒是没他们那么严重,毕竟还得有个人结账,我知道大厨后面无论如何也会逼着我把收款码交出来的。踏出门那一刻,海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到脸上,顿时觉得轻松不少,四人互相搀扶着往停泊的船边走。

本来是要打车回去,但是一想到那热情的专属司机我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能够带你越过重重关卡,直达船舷边,并且会绅士般向你鞠个躬,附道欢迎下次再来,毕竟他帮我们节省了二十分钟走路的时间,“仅仅”收取了我们每人二十美刀而已,无法想象这得是多大的恩惠呀,毕竟这儿只有他能把车开进来,对于这种坚持贯彻落实经济发展的作风,我相信他的大侄子心里定是充满欣慰。

还有一点,喝酒时底气本就不足,对于男人这种好面子的生物,大家一致觉得外面凉凉的海风,能安抚胃里翻腾汹涌的酒花,遏制住那股欲喷薄而出的浪潮,好让我在离去的关头,维持住最后一丝体面,让背影莫要显得过于狼狈。所以走回去,也是难得豪迈。船上的人习惯对着大海喊出心中的不快,听着远去的声音,仿佛烦恼也随之而去。而在陆地上做这件事儿又是不一样的感觉,喉咙里蹦出来的吐槽,它不会走远,它会一直在耳边回荡,海上的你是绝想不到,自己还有如此强大的能量,于是大家伙越发兴奋,滔滔不绝。

快要进港了,跟出来时一样,我们会遇着一大爷挡在前面,浓密的胡须圈起整个面部轮廓,偶有几根不合群的胡须格外突出,尖部微微泛白,黑白对比明显的大眼睛空洞幽深,让人捉摸不透。他老远就举着手招呼我们,待我们走近,他会用中文对我们说一句“朋友”,不是很标准,勉强可以听明白,他们的肢体语言很丰富,不知道是不是只跟外乡人说话,怕他们不明白才会这样,遇见时最常做的一个动作就是伸手握拳竖起大拇指表示友好。我们必须出具身份证明,并且在他那本厚厚的被翻得破旧不堪的布满油渍的记录薄上签下姓名,他才会让我们登船回去。

“要不要回去?”这个念头从我出馆子那一刻已经纠缠了我一路,随着大家一个个过去签字,我的步伐越发迟钝。回想以前,我总喜欢把事情拖到最后一秒,但总是能在时限之内完成。我假装憋不住了,借口找个地方方便,让他们先回去。他们此刻的状态也不允许自己多想,只随口嘱咐,注意安全,便放任我离去,我转身径直走向来路。前面离开的时候听见馆子好像就快打烊了,想着自己明天下午就要离港,之后再见她也不知到何时,脚下的步伐不由加快了几分。

幸好,远远看去饭馆里的灯还亮着,偶尔有人影闪动,想是还在营业,心里定了定,长舒了口气调整下呼吸,抹掉额角的汗,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显慌忙,随后迈着稳健的步伐朝馆子走去。

终于到门口,我站在外面暗处停了一会儿,好让自己恢复些从容。馆子的门面不大,里面估摸能摆下二十来桌,倒是那四个硕大的方块儿汉字招牌,威风凛凛地立在门头,跟周围这些扭来扭去的符号一比较颇具霸气。左边是一家小超市,卖的东西品类不多,超市老板是个中年妇人,正专心致志的玩手机。右边那家挂着绿底白字招牌的药店,倒是早早的引起我的注意。不是因为里面卖的东西,而是门口坐着的那个老爷爷。他一直对过往的路人咧着嘴打招呼,脸上皱纹层层堆叠,使得嘴角与眼窝过分的凹陷,看起来十分怪异。幸好有着花白的眉毛和同样银白并扎着调皮小辫儿的胡须,才立起一种慈眉善目的老人感觉,让人见了他不至于扭头就走。他一直盯着我来的方向,期间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并且还对我比了个OK(反正是这个手势,但不确定是不是这个意思)的手势。他全程没说话,我纳闷这老人家是否需要什么帮助,回忆着前面是不是漏掉了细节信息,思忖无果,后来怀疑这个买药的老头子莫不是觉得我有病,才在那可劲儿的招呼。无论怎样我心里都是拒绝的,我的时间很紧,没有过多犹豫直接摆手并摇了几下头。这个动作我特别喜欢用,它既可以表示我不需要,也可以理解成不行,我办不到。这样我就不用费尽心思地弄明白一个我完全不在乎的人的心思。老头也挺识趣,当即不再纠缠,开始搜寻下一个目标。后面观察发现,老头只对港口方向过来的人有兴趣,特别是对那些明显的非当地人,眼里的期待意味更浓。我心里越发肯定,这种专挑生人下手的勾当绝非好事,便扭头不再关注,朝店里走去。

透过落地玻璃墙,我看着店里已经没了客人,小红正对着大门坐在那边吃饭,她对面的是老板。我推门进去的动静有点大,她们第一时间意识到有人进来,小红抬头直愣愣的看着我,老板还在夹菜吃饭,头也没回,直接操着一口地道的英文说今天饭馆已经打烊,欢迎明天光顾。我没有回答,同样直愣愣的杵在那盯着小红没说话。我大脑正飞速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合适的开场白,同时后悔没有提前准备。老板似发觉不对劲,扭头一看发现是我。她显然记起了我就是下午那个怂蛋子,拿眼角瞄了一眼她对面的小红。随后她笑着称呼我为跟着老黄屁股后面的小伙子,故作惊讶的问我怎么又回来了。

“下午的酒不错,不知道可不可以续杯。”

“当然可以,不过得加钱。”

“没问题。”

“可我们已经打烊,厨师也都下班了。”

“有酒就行,你们吃完我就走。”

“啤的白的?红的也有。”

“先来个啤的。”

“小跑回来的?”

“不是。”

“汗出的有点多哦,慢点喘。”

“……外面太热!”

老板笑笑没再说话,直接从她脚边箱子里抽出两瓶,一瓶放到他们旁边桌上示意我坐这边,一瓶打开给自己倒了一杯。

老板边喝边对小红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有人逼着你强行加班喽,你说讨厌不讨厌。”

小红没搭话,起身走到后厨,没一会儿手里拿着副碗筷走过来放我桌上。

我一路赶来,全不顾高温中的水分流失,早已口干舌燥,直接仰头就着瓶子往嘴里灌。酒是刚从冷库里面拿出来的,那透骨的凉意仿佛有魔力一般让我深深着迷,就那样一直保持,直到半个瓶子见空,那股凉爽已不能给我带来更多刺激,我才满足的放下酒瓶。

旁边老板的声音悠悠传来:“不是挺豪爽的嘛,怎么有时候扭扭捏捏的,跑累了跑不动不算啥,不敢跑才丢人,这都不懂!”

我:“没有跑,只是走的比较急。”

老板轻叹:“明白,再来吧!”

说着拿她手上的酒瓶子跟我的使劲儿碰了一下,在这退去人潮的馆子里,声音显得很脆。

老板:“老家哪儿的?”

我:“安徽的。”

老板指了指门外的招牌:“扬州,老乡啊,离挺近,再来一个!”

对于我们这种在海上,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动辄十天半月的,确实是蛮近,但我明白,纯找借口喝酒的,顺便摸摸我的底儿。

就这样在老板一个又一个问题下我们一杯接一杯。

似乎是嫌举着酒瓶,探着身子,越一个走道儿的距离跟我碰瓶有点累,她直接拿过板凳放旁边,手往上一拍喊到:“老乡小老弟,坐过来,今儿个老邹(饭店大厨)不知道犯了什么混,做菜没轻没重的,你看这些盘我们俩是吃不完的,帮帮忙,免得浪费!”

小红这时候终于开口:“你今天有口福喽,能免费吃上大厨的小灶,还有老板亲自陪酒,这些可都是菜单上没有的呢。”完了还对老板调皮一笑。

我想我这种情况下还拒绝那真是该死啊!

我毫不犹豫的拿起碗筷和酒瓶子坐过去。跟老板一杯接一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她偶尔问我些有关老黄的事儿,后来回船,关于这晚我把老黄卖了的事儿我只字未提。小红不喝酒,她在旁边给介绍着桌上的菜,比如从哪来的,如何的新鲜,什么样的味儿才正宗等等。其实我压根就没认真听她讲的什么,我只是在沉浸式欣赏她说话时的样子,她的眉眼带笑,她的桃腮飞红,她的朱唇轻启,无不令人陶醉。表面上我仍是频频点头,故作了然,我是无暇顾及我那痴愣的眼神有没有暴露我的言不由衷,我确实尽力了。

她说这些都是大厨偷偷教她的。

老板佯装大急直吼死丫头想背着她单干,小红毫不示弱地表示等到那天肯定会讯息、邮箱、请柬一个不落,让老板第一个知道。胡搅蛮缠老板可不在行,只好祭出老板的架势,要求小红尊重一下boss,毕竟旁边的还是外人。

地上的空瓶不断的增加,我很喜欢也很享受这一刻的氛围,跟对的人在一起确实很轻松愉悦,没有任何负担。我还是没忍住,很认真的问小红可不可以加个微信。她盯着我没说话,像是在考虑这个事儿行不行,又像是在等我的进一步表示。当时我灵机一动,给自己找了一个自以为很恰当的理由,是的,我一直就觉得我是个机灵的傻瓜。我说刚刚她介绍的菜都非常不错,很对我胃口,想以后有机会跟她多学学。瞧瞧!多么的合理且愚蠢。她听完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就像个热爱美景的女孩,在夕阳的余光中,满脸期待的揭开一张刮刮乐,然后纸片和太阳一起没入山下。

不过她还是笑着说:“这样啊,可以呀。”

她拿过我的手机保存了一个号码,还特意解释了白天忙没带手机,晚上回去加。还附带给了我一个不一样的笑容,我见目的达到,哪还有心思注意到这里面的不对劲儿,不管怎样,自己造的孽还是得自己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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