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08章 魂塔
璃瑜皱眉,眼神在殿中众人之间来回扫视:“那你的意思是,就该跟着她一起,把整部书烧个干净?连你我都未曾完全拼好的轨道,也一笔勾销?”
陌音忽然开口,她身披残页织成的魂纱,声音轻得仿佛魂风撩页:“不如说,正因如此,我们才该放手。过去是拼不回来了。”
她转头看向我,语气却少了以往的戏谑:“赵磊,你是最早的笔者之一,你告诉我,写书的意义……是为了束人,还是救人?”
我没有答。
我看着火痕,她依旧低头抚着那根笔芯,仿佛不愿从沉思中抬起头。她的指尖微微颤动,却从不曾松手。
漠章靠在殿边的碑墙旁,沉默良久,终于叹息一声,像是老魂终于读完一封太久未拆的信。
“或许,我们可以……另寻一律。”
璃瑜皱眉:“你什么意思?”
漠章抬眼,神色一如往昔的淡然,却透着一种不容轻忽的肃重:“不再继续书写未来,不再刻录命轨,不再预设谁要走到哪一步。”
“但我们可以,保留记忆之权。”
“设立一套无页律序——无须续写未来,却能拼接过往。不再命定谁要变成什么,只记录我们曾是谁。”
他环视众人,语调低缓却铿锵:“火痕说得没错,书已腐朽。但若将一切烧尽,只剩空白,那我们到底是什么?如果不记住曾走过的路,我们与咒灰何异?”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道斑驳碑墙上,那枚几乎被咒风磨平的旧名。
“你要我们……不再落笔?”
漠章点头:“我们不是要彻底封笔,而是放下对轨道的执念。”
“未来,任它空白。”
“但记忆,必须保留。”
璃瑜一时无言。
那道议坛上弥漫起浓重的沉默。那种沉默不同于争吵的中断,而像是一页篇章最后停顿的省略号,悬而未决,却又迫近必然。
我转过头,看向火痕。
她已经抬起头来了。
她的眼神不再炽烈如焚夜,也不再迷茫如命焚梦中,而是透出一种罕见的安然,仿佛终于从千万残页中抽出了属于她自己的那一页。
“如果你还想写……”我声音低哑,却一字一顿地问出心中最执念的一句,“我陪你。”
她听见了,轻轻一笑,唇角弯得像一笔被雪封住的旧诗尾字。
“或许,不再需要。”
她缓缓起身,走至议坛中央,指尖在空中一挥,一枚火印落于她胸前命骨位置。
“从今以后,”她轻声道,声音如暮色轻烟,“我不再为书而写。”
“我写,只为记得。”
我站在她身后,望着那缕火光隐隐在空中游走,最终化为一圈未封的咒环,宛如未落笔的句尾,不闭,不结。
璃瑜深吸一口气,终于点头:“那就……试一次。”
“以无页律序,代命轨主编。”
“从今日起,不落未来,只记此生。”
苏雁轻声附和:“记得,就够了。”
离开遗名殿那一刻,魂风刮得极紧,像是在替这座死了三纪的碑林送终。我们没有再多说话,每个人的眼中都浮着些说不清的情绪——沉着、警惕,还有一丝未曾落地的迷惘。
我们踏入“空书断丘”前,火痕在断殿门前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没有多余的笔墨,却像是一段未曾落页的句子,飘在我识海中,迟迟未能沉底。
空书断丘,乃命界底部的一片绝迹荒原,据说这里原是主根设立早期的“试写地”,凡是未被允许成轨的命句,皆弃于此丘,任其自腐自焚。我们从咒碑裂谷进入,绕过了三道旧命识锁,才真正步入了丘口边缘。
地面上铺着的,不是泥沙,而是一种厚重如卷宗脱页般的魂纸碎片,每一张都已碎裂干枯,边角燃蚀,仿佛曾被火焚,却因火不够而残留了未灭的咒痕。脚踩其上,如踏干裂骨面,吱呀作响,仿佛有千魂在耳边哭泣。
火痕走在我前面,笔袍微摆,身形如旧,却少了当年的锋利。她低声说道:“这里是旧界最后一个未被格式化的试写场。”
“我以为这块地早封了。”我望着前方那一大片断丘,语气低哑。
“封是封了。”苏雁开口,她的声音在这片空境中竟显得格外真实,“但这里……从未被遗忘。”
我们小心绕过一道裂魂沟,那是一道从丘顶向下斜切的陨线,如同咒火曾在这里撕裂过命轨,沟底隐隐有微光浮动,不似火,也不似墨,更像是被书写中断后残留的意识碎流,在半空中漂浮沉浮。
越向深处走,越觉空间不稳,仿佛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潜藏着未落之笔,一不小心,就会踏入某个被放弃的念句中,再难脱身。
忽然,陌音停下脚步,指向前方一块半掩于灰页中的物体。
“那是什么?”她轻声问。
我蹲下,撩开那层几乎贴合地面的咒灰,一道形状扭曲的“骨形”赫然浮现。那不是尸骨,却也非纯咒构——那具残体一半由真实骨骼组成,另一半却泛着晶莹的银灰,如旧墨结晶,通体半透明,隐隐可见其中有字符在骨内游走。
我倒吸一口冷气,手指尚未触碰,那骨质便微微发光,内部流转的“字痕”竟无一属于现存命序。
“这……不是命印之骨。”我低声道。
漠章走近,神色极其凝重:“不是命骨,是构印失败体。”
“千纪前,有一支主轨分派,试图通过骨识载句来替代书写,试图让个体命骨内生咒文,实现无纸命序。”他伸手指了指骨中的那些模糊词线,“但他们失败了。这些字,不属于任何律序,不被识火承认,最后导致构体崩解。”
苏雁眉心跳动,忽然道:“等一下……我的魂蝶震动了。”
她抬手,手背处的魂印浮现出一道细微的光痕,一只几乎透明的蝴蝶从她掌心飞出,在空中盘旋数圈后,竟径直朝丘底深处飞去。
我心中一紧,跟随其势抬头,只见丘壁一角有一道极其微弱的魂光线从岩层中浮现,那是一条魂链,细如发丝,却带着被封印多纪的厚重感。
“那里——有个魂塔。”苏雁忽然抬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