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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来俊臣,布署
自女帝登基以来,神都洛阳城里从来不乏有新鲜的事情发生,尤其是酷吏登门,抄家灭族乃是家常便饭。
这一日本是风和日丽,但洛阳的街道上一大早又响起了阵阵马蹄声,有飞骑掠过,惊起一阵烟尘,使得气氛变得紧张又冷峻起来。
就连萧慕宸的马车也不得不在街边停了下来。
望着马背上那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侍御史来俊臣,萧慕宸不禁问路边的一位年轻士子:“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是乔补阙因为一女婢得罪了魏王,所以这位来御史便要去乔补阙家问罪。”
说是问罪,其实还不是做那抄家灭族之事。
听到乔补阙这三个字,萧慕宸便皱紧了眉头。
“这位来御史最近很是风光啊!听说十分得魏王赏识,可能很快就要升官了!”
另一士子压低了声音道:“而且听说他从前在和州时就喜捕风捉影,诬告他人,东平王李续禀公执法,将他打了一百棍,后来他便报复东平王告他谋反,原本不过是一死囚,却因告密成功,不仅被免除了死刑,还被提拔到了御史台。”
“诶,人跟人还真是不能比,有人寒窗苦读,奋斗了一辈子,可能因为一首诗作得不好,得罪了人,就得锒铛下狱,一生仕途尽毁。而有的人仅仅只靠一张嘴,将白的说成黑的,就算是地癖无赖,也能谋得一个官位!”
“地癖无赖又如何,只要会说,管它是黑还是白,能得圣人喜欢有了荣华富贵,那才是本事!你是没听他说过的一句话:虽至亲亦忍绝,纵为恶亦不让,只要是为了圣人,至亲皆可杀,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干不了的。”
“这恐怕又是继周兴之后又一不择手段的酷吏了吧?”
耳边传来阵阵窃窃私语声,萧慕宸禁不住也心生起不好的预感,正要带着玄羽快步向大理寺行去,身后又传来一阵厉喝:“让开!让开!谁敢在此非议来御史的不是?”
“你!你!都给我带走!”
一名脸上留着一道刀疤的男子高声喝道,街道上人群顿时作鸟兽尽散,有几个跑得不够快的,就被两名骁卫给抓了起来。
萧慕宸不禁皱紧了眉头,令玄羽上前厉斥了一句:“光天化日,谁允许你们在此胡乱抓人?”
那刀疤男大怒,正要一鞭子挥过来,来俊臣策马赶了过来,看到萧慕宸连忙朝那刀疤男身上挥了一鞭,骂道:“你个不长眼的,这可是萧中丞!”
刀疤男脸色骤变,连连赔罪。
来俊臣又下了马,赶过来赔罪:“抱歉,萧中丞,我这手下刚入监察院,还不太懂规矩,冒犯萧中丞了!回去我一定好好调教调教!”
萧慕宸看了来俊臣一眼,目光轻轻一瞥,很快便发现了他身后一辆红纱笼罩的马车上,似有女子身影端坐,在朦胧的纱帘中勾勒出曼妙的剪影,但女子似乎在哭泣,隐隐传出抽噎的声音。
“车中人是谁啊?”萧慕宸问。
“哦,此乃乔补阙献给魏王的美婢,名为碧玉,魏王命我即将碧玉娘子请入王府,教习王府里的使女们梳妆。”
“是那个传言‘乔家美婢,艳慧无双’的碧玉?”
“对对对,就是她,原来萧中丞也听过此女之美名,魏王听闻不但色艺双全,还会写文章,心向往之,故而想给此女一份更好的前程。”
“可我见她好似并不愿啊!”
萧慕宸这样一说,来俊臣嘻笑着的脸皮微微一僵,忙走到那辆马车前,不知说了些什么,车中女子便立即止了哭声。
“能得魏王赏识,那是此女几生修来的福气,她又怎会不愿呢?萧中丞说笑了,你看,她现在不是挺愿意了吗?”
说罢,还让人打开车帘,对车中女子道:“下来给萧中丞赔个不是吧,莫让萧中丞误会了!”
“喏!”
在来俊臣一声似笑非笑的叫唤下,那叫碧玉的女子果然下了马车,看到萧慕宸时微微有些诧异,旋即便盈盈含笑福了一礼,最后才在来俊臣目光暗示下上了马车离去。
望着这一行人声势浩荡的行远,后面还扬起了一阵烟尘,萧慕宸心中的忧虑更深了。
“郎君,这来俊臣……”
“已经投靠了魏王!”
“这也太没节操了吧?前不久,他还巴结奉承你呢!”
“一个靠告密而得势的小人,你能指望他有什么节操?就怕这朝堂之上又是一阵血雨腥风了!”
暗叹了一声后,他又干脆拂去所想:“走吧!去大理寺!”
彼时,慕容桓已在大理寺中等了许久了,见到他到来,便迫不及待的问起了郭弘霸是否认罪之事。
萧慕宸点头,示意卢凌等人一同来到了大理寺中一处较为隐蔽的密室之中。
他将郭弘霸所写的一张认罪书拿了出来,卢凌、卢十一郎以及谢紫峨便凑过来看。
慕容桓更是一字不露仔细的将纸上内容读了一遍,但却并没有看到与她父母有关的内容,不免有些失望。
倒是谢紫峨与谢氏已是泪流满面,虽然已在预料之中,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似利刀拖过心口一般令人悲愤啼血。
“魏王,左相……好大的官啊!”谢紫峨不禁苦笑着低叹了一声。
“紫峨!”谢氏心中悲痛,轻唤道。
谢紫峨冷眼看向了谢氏:“若不是你软弱无能,就只想守着你的夫君你这个家,阿莺与阿晴又怎么会死?
她们来寻你,是将你视为她们的依靠,可是你身为她们的姑母,竟然让她们落入贼人之手,还死得如此凄惨!”
谢氏无言以对,知道无论怎样忏悔都已换不回两个侄女年轻的生命,只能以手掩面哭泣,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紫峨!对不起,对不起……”
慕容桓截断道:“谢紫峨,此事不能怪罪到谢夫人身上,她是没有保护好你的两个妹妹,但弱者无罪,与其对无辜者发泄愤怒,不如积蓄力量,让你的仇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谢氏已经被自己的愧责逼得发了疯,若是再受什么刺激,很有可能会再度陷入无尽黑暗的疯狂之中。
“不错,既然萧中丞已经拿到了认罪书,还请萧中丞上禀圣人指控这些贪脏枉法视人命如草芥的奸佞,我大理寺也会将此案上奏给圣人!”卢十一郎接道。
他话还未完,未想萧慕宸竟斩钉截铁的回了句:“很抱歉,我并未打算即刻将此认罪书呈到圣人面前!”
“为什么?”众人怒问。
萧慕宸道:“郭弘霸只是其中之一,想让郭弘霸伏法,其实很容易,但若是想要邱神绩与魏王伏法,你们觉得这是一件容易的事吗?”
这一问,密室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魏王武承嗣不仅是文昌台左相,更是女帝最为信任的堂侄,若非武承嗣给女帝造势,找出了那一枚代表祥瑞和天命的玉石,引领舆论风向,并以此为由将李氏宗亲全部召集到洛阳,一举歼灭了李唐宗室最为核心的政治军事力量,武曌也不会如此顺利的登上这皇位。
而武曌一登位,武承嗣便立即获得魏王的桂冠与左相的宝座,一时间权倾朝野。
如今圣人在立太子一事上甚至摇摆不定,到底是传于自己的儿子相王李旦,还是传给自己的侄子武承嗣,让李家天下彻底传到武家手中?
可见武承嗣在女帝心中的地位,是连儿子也无法撼动的。
众人陷入无奈的沉思。
谢紫峨更是直接问:“那你说怎么做?”
萧慕宸便将自己的布署说了一遍。
待他说完之后,谢紫峨还有些不放心道:“太平公主?她可信吗,她可是武家的媳妇。”
“她既是武家的媳妇,也是李家的女儿,而且魏王武承嗣于她来说,可是有杀夫之仇的。”
提到太平公主,慕容桓心中再次涌起了一阵难言的酸楚以及复杂的感情,她知道这是李灵桓的情绪在影响她了。
在萧慕宸的再三提问与解说之下,无人再有反驳之言,半个时辰之后,萧慕宸便带着慕容桓从大理寺中走了出来。
两人乘上马车后,慕容桓便忍不住问:“你为何会说,魏王武承嗣于太平公主有杀夫之仇?真正杀了她夫君的不是当今圣人吗?”
萧慕宸便笑道:“你说得不错,不管武承嗣做了什么,都不过是在为圣人登基而铺路,当年他以一枚玉石为借口,让圣人将所有李氏宗亲召集到洛阳,以致于以越王为首的诸王惶恐为求自保而发动了叛乱,这一次叛乱更让圣人有了诛灭李唐宗室的理由,同时将不附武氏的诸王党羽铲除殆尽。
而太平公主的前夫薛绍便是在这一场大清洗中被武承嗣指控并牺牲掉的一枚棋子,虽然太平公主在圣人面前极力为薛绍求情,但依旧没有挽救薛绍的性命,这件事情让太平公主也明白了圣人不仅是她的母亲,更是帝王。
在权力与亲情的选择中,圣人选择了前者,而她的身份也意味着她不会再单纯的享有感情,而只能是权力斗争中的砝码,她的婚姻也只能代表着她的政治立场。
但不管是出于对圣人的畏惧还是母女亲情,她都不敢去憎恨自己的母亲,而只能憎恨武承嗣。”
听完萧慕宸的解释后,慕容桓更加心有所触,生出一缕莫名的复杂情愫来:这也是李灵桓对自己母亲的矛盾感情吧,既有对亲情的渴望,也有对她冷酷无情的憎恨。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说完这句后,慕容桓忽然又问,“你对太平公主十分了解吗?”
萧慕宸一怔,又微微笑了笑,答道:“少时曾经在弘文馆一起就读过,算比较了解吧!”
弘文馆作为大唐的六学二馆之一,有很多皇族与勋贵子弟都在里面就学,里面的藏书颇丰,乃是大唐极为重要的藏书之所,是比之国子监六学更令士人们向往的所在。
若能入弘文馆,那才是大唐士人们的无尚荣耀。
原来萧慕宸年少时还在弘文馆就过学,那他曾经的家世也很不一般吧!
“对了,我答应过你,让你进国子监,不如今日我便带你去见一位国子监四门学的博士,如何?”
“倒也不必如此着急,先将郭弘霸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慕容桓说道,忽地欺身过来,伸手抚向了头顶,一头银色的发丝,并十分认真的看向了他的眉宇,眼睛。
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她幽微的呼吸,以及感受到胸脯的起伏。
萧慕宸脸色微红,顿时心跳如鼓。
却听她说了句:“你的肤色过于苍白,瞳色泛蓝,发丝全白,不仅是因为受到了极大的情绪波动所致,还因为你曾经中过冰蚕之毒的原因,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