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通往拉普兰的航路
“Scusi,signore?很抱歉打扰您,请问您的晚餐想要吃些什么呢?”一个温柔的女声说着意大利语在他耳边响起。
座位上的人看起来年龄不大,乌黑的头发有些微微的凌乱,很明显是睡了太久,他的轮廓清晰,在微弱的灯光下,立体的面庞犹如古画中走出来的肖像,他耳朵的弧度起伏很微妙,呈现出一种精灵般的曲线,仿佛造物主的随手一笔,却赋予了极致的和谐。他摘下眼罩,慢慢睁开眼睛,睫毛不算浓密,但是很合适的分布在眼睑边缘,像渡鸦黑色的羽毛在微风中慢慢展开,瞳孔漆黑,黑的深邃澄澈,彷佛能倒映出这个世界的云影天光,隐隐透出一抹让人着迷的沉静。空乘站在一旁,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看起来很漂亮。皮肤白皙透亮,眉毛精致地描成上挑的弧形,脸部线条流畅,浅蓝色的眼眸如阿尔卑斯山融雪后的湖泊,清冷纯净。她的金发小心的盘在脑后,几缕发丝被紧紧贴在两鬓,呈现出月牙的形状,制服的剪裁立挺,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看起来像一棵优雅的白桦。她慢慢蹲下询问着面前这个散发着安静气质的年轻男人。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即使是在睡梦中被喊醒也没有任何不悦,他缓缓揉了揉眼睛。“请问有菜单吗?”他的声音透露着平淡。“有的先生,请您看完之后决定需要些什么?”空乘转身拿来了一本册子。封面摸起来感觉是柔软的牛皮革,上面写着烫金的字。“Menù di Prima Classe”座位上的男人不紧不慢的翻开,看着目录,“Aperitivo...”“Antipasti...”册子上的文字让他感到头痛,虽然曾在这片土地生活过,但他仍然觉得这门语言的复杂与情感无法带给他故乡的安定,让人深感疲惫。看着这些单词莫名怀念起中文菜单的整洁与直白。他突然坐直,眼睛看向窗外无垠的黑夜,似乎思绪短暂转向了那个他度过整个少年时代的地方。男人想着,眼神再次回到菜单上。“请按照菜单顺序上吧,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男人轻声说道。“好的先生,那请容许我为您做个推荐。”空乘小姐回应着。“今天我们的开胃酒有意大利Aperol和芬兰Cloudberry Vodka,Aperol是意大利经典...”“Scusi signorina.酒类可以不用告诉我,给我一杯水就好。”男人礼貌地打断,顿了顿,“我酒精过敏。”“啊好的先生,那么前餐有风干牛肉配帕尔马干酪或北欧鱼子酱土司。”“风干牛肉配奶酪。”“好的,主菜我们有藏红花烩饭,配菜是牛脸肉配椰菜泥或芬兰白鱼佐甜菜根酱。”“烩饭加白鱼。”男人回答得很简洁。“甜品是潘纳科塔佐云莓果酱或蓝莓蛋挞。”“潘纳科塔。”“结尾酒是...啊对不起,您酒精过敏,那么来一杯橙花蜜露好吗?这是意大利很特色的饮品。”空姐耐心地询问。“好,菜品齐全之后放在我的桌子上就好,我需要休息一会。”男人的声音略显疲惫。“好的先生。”退出时空姐没忍住偷偷看了一眼男人的着装,乌鸦一般黑,然后慢慢地拉上了门帘。说完这一切后,他显得有些如释重负,不禁暗暗苦笑。这么多年了,和人沟通还是不自在,只是逞强装淡定。和别人说话其实也不会要了你的命,对吧?记得那个艳阳天里在操场上小跑着给你送水的女孩吗?她的脸红的像颗苹果,你却没敢直视她的眼睛,甚至比她都害羞,低着头像个逃兵,连一句“谢谢”都结结巴巴。大哥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又不要你以身相许,她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想象一下,和她站在柏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她的脸上显得那么青春靓丽,引得旁人纷纷侧目相望,而让她脸红的主角是你欸,多美好。现在你也依然没变,还是避免对视和交流,只想匆匆结束缩回自己的圈子。在这样一个漆黑的长夜,应该去往何处,是机票上的目的地吗,他不确定,他到底追求什么呢。这也许就像他眼里的倒影,看似不可捉摸,但再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迷茫。《圣经旧约》中说,摩西在旷野中牧羊,看到了一丛燃烧却未被焚毁的荆棘,这一奇景让摩西驻足,而就在那时,耶和华向他显现,摩西听从神的召唤,返回人们的困境之地,踏上通往“应许之地”的旅程。但他呢,窗外的黑夜如水银泄幕,如果不是有闪亮的星辰在幕布中高悬,他都以为这是另一个世界,既没有方向,也没有落脚之地。他的荆棘在哪里,或许早已燃尽,留下一地灰烬。他戴上眼罩却没有困意,于是拿起旁边的手机,解锁,微暗的荧幕照亮他的眼睛,手机上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未读信息,只有那个无聊的数字时间,他随意滑动了一会就把手机放回原处,似乎对这样空白的界面早已习惯,就像他早已习惯这样孤独的长夜。除了引擎声外,机舱里还能聼见一些小声的交谈声,喝水声,空乘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各式的香水味,混合著高档红酒的醇香,还有即将推上来的晚餐。他闭上眼睛,不是睡觉,而是仔细地感受着这空间里的氛围,努力地忘记自己正在一架离地32000英尺的空客320上。“好安稳啊。”他想。是啊,多么安稳的感觉,毕竟这架飞机是世界上设计最成熟,最安定的钢铁家伙之一,从它诞生起,几乎完美的将人类对飞行安全的追求变成了现实。他慢慢调整呼吸从椅背上坐直,眼前的微弱灯光被黑暗取代,记忆就像水中的鱼儿吐出的泡泡一样幽幽浮起,让他不自觉地想起童年里的那个生日夜。也是一样的黑夜,一样的安定,但不一样的是人,是味道和灯光。孩子们在露台上玩着,他们在月华流光下欢笑,追逐打闹,外面,霓虹的车流飞起一条条彩色的车带,远处传来鸣笛声,小贩的叫卖声,还能隐隐闻到各条街道上饭店炒菜的锅气,生活的喧嚣流过这个夜。露台里面,也是灯火通明,也有炒菜的香气,比街道上飘来的,更好闻。那味道里有他最喜欢的红烧狮子头,拳头大的狮子头啊,肥而不腻,泡在红亮的肉汁里,伴着上海青的清香,绿意红润,是江南人对团圆的追求。还有油泼椒丝与青葱的热辣,配的一定是条上好的新鲜鲈鱼,热气蒸腾,仿佛还有着在水中的活力。还有好多好多的香味,蟹粉豆腐的鲜甜,东坡肉的赤酱浓油,清蒸螃蟹的油膏...露台上的他们早已玩的大汗淋漓,这时屋里传来一声洪亮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孩子们吃饭咯!“来咯外公!”“快走快走,吃饭了吃饭了,我闻到狮子头了哈哈!”“你们别跟我抢。”“就抢就抢,你没我快,我都洗完手了,嘿嘿。”屋内好不热闹,除了厨房里不断冒出的香气,还有大人们的笑声。屋外的车流就在此刻断裂,霓虹的灯带都黯然无光,其他住宅楼里一个个亮亮的方块也就此熄灭,他的眼中,只有这间屋子是那么的明亮堂皇,仿佛除了他们,时间就此停滞。他们乖乖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每个孩子都提前拿好筷子握在手上,蓄势待发,为了即将端上来的菜。“哎呀,妈,吃完饭再给他端蛋糕啊,饭都没吃呢!”“今天我孙子十岁生日,他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你别管啊。”“就是就是,我过生日老妈还要管我。”“阿姨我们也想吃...”“哎,好了好了...小鱼我告诉你们啊,吃蛋糕可以,都把饭吃完再吃听到没有?”“听到了!”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黑暗的角落里,一位满头黑发间,只带有几缕不那么明显白发的妇人端着一个三层冰淇淋大蛋糕从房间里走出来,蛋糕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央,上面端端正正地插着一个“1”和“0”,几位老人的声音响起,“祝愿孙子茁壮成长,顺心顺意,这是给你的红包!”他接过厚厚的红包。“谢谢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耶耶耶。”“下周记得请我吃零食啊..”“我也要我也要..”“耶什么,这么小拿什么钱,你..”“欸,小薇啊,孩子长大啦,拿点钱不要紧的,你别管他。”饭桌上有他的好朋友,好多好多好朋友,也有许久未见的亲戚,在他十年的人生里都不记得有没有见过面的亲戚,在今晚他见到了。人生真奇妙,他想,原来只要我过生日就有这么多人来,可以一起玩,一起吃大蛋糕,一起吃狮子头,还有人祝我生日快乐,我以后要天天过生日。他就这么不着边际地想着,在饭桌上的欢声笑语里,嘴也没停过,一边吃一边望向窗外的夜色,空中有一颗闪亮的光点徐徐飞过,他猜到应该是飞机吧,飞机是个钢铁大家伙,听老师说飞机可以在天上飞好久好久都不落下来,而它的高级版就是飞船。飞船帮助人类完成了登月,在美国东部时间的1969年7月20日,登月舱着陆于月球,静海。尼尔阿姆斯特朗是世界上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紧随他其后的是奥尔德林和迈克尔柯林斯,老师说阿姆斯特朗有一句特别著名的名言,就是“这是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什么意思呢?听不懂,他满嘴流油,他只想着,谁没事会上飞机啊,我更不要上飞船去太空。我为什么要飞,飞到天上能吃到冰淇淋大蛋糕吗?靠在椅背上的人嘴角露出不容易察觉地一抹笑意,但很快就散去,随之而来的又是那一副冷峻严肃的面庞。十岁的夜晚你对着那支盈盈摇晃的蜡烛许的愿望实现了没有,你有没有再吃到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红烧狮子头,你有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为什么要上飞机啊,我才不坐飞机,我又不是傻蛋!“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前方我们即将穿越一片乌云层,可能会伴有小幅度暴风雨、闪电,以及轻微的颠簸。为了您的安全,请系好安全带,握稳扶手,不要离开座位。洗手间现已关闭,如需服务请按下按钮,空乘将竭诚服务!感谢您的配合,Grazie Mille!”机组的播报就像丢进平静湖面里的一颗石子,荡起涟漪,打断他的思绪,男人睁开眼睛扭头瞥向窗外,一道闪电划破云层在他的眼睛中爆起前所未有的明亮,也让他回到现实。“如果能消失在风暴中也算是世界之谜了,只不过...”男人耸了耸肩,闪光在他的脸上若隐若现,表情复杂。“其他人也许不想呢,可能还有老婆孩子什么的。”此时机舱里有着浓烈的烩饭香气,还有气泡酒,红酒之类的,不过距离到他的位置应该还有一会,正想着,他又拿起身旁的手机漫无目的地划动着,即使他的客舱里有专属的无线网,但他依然没有收到任何信息,哪怕是诈骗广告。还有1小时08分20秒,这一天就要结束了,世界将重新进入新的24小时。可是世界如何定义时间?它只不过是地球绕着一个恒星旋转的角度,是在本初子午线上划分的刻度,是零到二十四的循环,人类为了让混沌的宇宙更好理解,强行用刻度将他锁住,这是强加给这颗蔚蓝星球粗鲁的秩序。时间对大自然来说毫无意义,在人类诞生在这颗星球以前,龙族,是这里的霸主。那些古老的巨兽生活在中生代,横跨三叠纪,侏罗纪和白垩纪,这1.6亿年的存在时间比人类出现的时间长了太多,它们遥远,却更强大,这是自然的力量。它们的世界没有时钟,没有刻度,只有生命和死亡贯穿在永恒的天空与大地,山川与海洋。雷克斯在龙时代末期称霸大陆,异特龙以敏捷的身姿成为丛林中最优秀的猎手,海洋里的沧龙凭借庞大的身躯在海洋中任意翻腾划分自己的领地。而天空中,风神翼龙轻巧的掠过,就像大自然的锐利之刃,将天幕划出一道道清晰的裂痕,伸展的翅膀如同黑云将至,遮天蔽日。可就是这样的族群,自然之力的天造物,在一颗直径10公里的小行星于6600万年前的白垩纪晚期撞击地球时,湮灭于灰。冲击产生的尘埃和气体笼罩了这颗水星,阻挡了阳光,生态开始崩塌,龙的时代就此结束,而人的故事即将开始。龙族靠自然编织了他们的血肉,山川与海洋承载了他们的足迹,他们是大地的主宰和君王,而时间,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臣子,一个神官,一个书写人,只为君王书写代代不灭的荣光。但臣子,也有背叛之日。在希克苏鲁伯出现的那一刻,大地第一次发出了呻吟。远处的天边出现了一抹刺眼的白光,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像是巨大的爪牙在夜空中粗暴地撕开裂缝,炽热的火光,灌进了这片寂静的蓝夜。时间这个静默的仆从,在希克苏鲁伯划破夜空的一瞬间决意背叛他们,于是他举起阿修罗之刃,这把象征着颠覆与毁灭的无解刀锋,闪烁着凛冽的寒光直指他曾侍奉的不朽君王。天空开裂,巨大的轰鸣如同天穹崩塌,震得山脉尽裂,平原塌陷,这一切像一场盛大的祭祀,滚烫的流星冲刷着大地,冲天而起的火柱在星球的每一寸爆炸,染红了海洋,海水急速升温,水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吼声,仿佛被卡住了命运的咽喉,沧龙冲出海面,尾鳍掀起滔天的浪花,但海水的沸腾让他无处藏身;风神翼龙振翅冲向云霄,却躲不开那炽热的冲击,羽翼裹挟身躯也只能化作一团团焦黑色的煤炭纷纷坠向地面扬起阵阵尘埃。龙族的吼声回荡在山谷间,迷惑,愤怒,带着求生的欲望,向那来自不知何处的利剑——“阿修罗之刃”命令着,但那毁天灭地的烈焰烧穿了这颗水星的心脏。这不是意外,而是一场无可避免的审判,是臣子向君王发出的挑战,时间不再是卑躬屈膝的书写人,而是执剑者。尘埃渐渐落下,大地在余烬中沉寂,连风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害怕再次扬起这片废墟中的死尘灵埃。世间万物凋敝,而臣子则挥挥衣袖,冷冷地向着更广袤的无垠之处走去,他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下一任君王不久就会临任,星球不会没有主人,他也不会悲伤,他只会在下一位君王继任时同亿年前一样以他的鲜血起誓忠诚,直到某一天,那把象征着颠覆的刀锋,再次降临到君王的头上。可怜吗?他皱起眉头轻轻叹气。然后把座位向后调了四十五度,腿伸直,仰头看着舷仓,活动了一下手脚。一周前他定了这张由马尔彭萨飞往万塔机场的芬航头等机票,为的就是可以在这几个小时的航程中舒服一些,不必再像经济舱那样狭小,他不想再体验那种坐立不能还被陌生人裹挟的滋味。实在没什么事做,于是他就翻看着相册。相册里也没多少照片,因为他不是一个喜欢拍照的人,即使是在幸福时光里。他就这样慢慢地滑着,忽然停了下来,点开,放大,照片里每个人的笑脸浮现在眼前。鱼,小辫子,龙,阿孟,还有好多人都在,那是他第一次去网吧。他们挤在一台台在现在看来不算高级的电脑前面,摆着各种各样的姿势,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中间夹着一个略显青涩僵硬的男生,指引他对着镜头做些动作,看那个口型似乎在说“你个大帅b你害羞啥啊快快快,茄子!”。他们在网吧血战,包了个最大的包厢,里面开着一堆机器,桌上堆满烤肠,肉饼,烤冷面,一口一口喝着冰镇红牛,嘴里大喊。“上啊上啊,你怂什么?”“全是人你瞎了啊,白给狗!”“你这破战绩你BB啥,等会揍你。”既紧张又欢快。窗外梧桐,树叶灿烂如黄金,天空湛蓝如锦缎。那是2015年的夏天,他们刚刚结束高一暑假前的期末考试,虽然有成堆的作业压在身上,但是老兄,那又怎样,暑假欸,谁暑假开头写作业啊,你写吗?反正我不写。下午两三点的阳光正好,可惜网吧的空调坏了,只有风扇在呼呼地吹着,外面蝉鸣聒噪个不停,参杂着键盘敲击的声音,耳机里的游戏音效,还有少年的嬉闹,都为这座南方小城奏响一曲独特的音乐。等待游戏进入的时间,卞子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你们说以后还能有现在这样的日子吗?”空气似乎都在下沉,窗外草木枯萎,蝉鸣噤声。大家突然统一地保持沉默,还是老鱼跳出来打破沉寂。“嘿我说你这人,”老鱼一巴掌拍到卞子头上,“大家玩地正爽呢你说什么丧气话。”“突然想到了呗...打我干嘛,不说了不说了,开了开了。”严子寻没有说话,而是捏着矿泉水瓶,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梧桐叶,风轻轻地吹过,黄金叶摇曳不止,细碎的光影斑驳印在粗糙的柏油路上,有一种遥不可及的安静。老鱼见游戏里严子寻的人物没动,扭头一看,原来他在发呆。“我靠你怎么不动啊阿寻,你不会听进去了吧,那小辫子尽破坏氛围!”严子寻笑了一下,没有什么温度,有点苦涩。他抬起头,目光依然落在窗外,“老鱼,也许大家以后真的会有很多事情要忙,会有自己的路要走,像这种感觉的日子,也许确实没有几次了。”“什么感觉的日子?”老鱼不甘心地追问。“这种...”“无忧无虑,像蝉鸣一样响亮却又容易遗忘的日子。”严子寻说。老鱼没再接话,垂下眼,愣了一会,戴上耳机,旋转电竞椅,转了过去。他突然觉得网吧里原本功率不大的风扇,吹的人很冷。老鱼在游戏麦里大吼,“跟着我走,我走前面,别让我白死了!”他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太激动。“该死的小辫子,话都不会说,丧气。”老鱼喃喃道。“哎,听起来还真有点忧伤...”他轻轻说,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窗外的空气仿佛重新升温,炎热的气浪滚滚袭来扑在少年们的脸上,那些被阳光炙烤的黄金叶变得炽热,树影在柏油路上缓缓摇晃,像是迎着阳光盛大地告别。暑假的时间飞逝,就像一瞬间的事,每个人又要重回学习的正轨。上学的时候大家做的事都大同小异,无非是打打游戏,打打球,再聊聊谁班上的某个清秀背影,也有头铁的会偷偷逃几节课,不过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因为即使什么都不干,只要人聚在一起,就是莫大的快乐,即使是被惩罚。曾经,严子寻也是其中的一员,在那个微风飘飘的初秋,浓烈的桂花香钻进鼻腔,街道上铺满金灿灿的落桂就像一条黄金大道,通向学校,通向他不可预知的未来。“欸,等会什么课啊”“科学实践课吧?”“最后一节啊,那上什么!走走走,打球去,还是上网?”“上个屁网,老鱼你游戏打傻了吗,被秃哥看到不炸了吗?”秃哥是学校里有名的抓逃课好手。大腹便便,头顶没几根毛,要不怎么说他是秃哥呢,成天穿着一套不知道哪买的黑色西装,尺寸明显小了嘛,油腻的大肚腩撑得西装扣子都要崩开了,还有他那一连串挂在腰间的钥匙,走起路来稀里哗啦的,按理说应该很难被他逮到。他在开学典礼上讲话的时候说,他信佛,不沾荤腥。但事实是后来全校喜欢逃课的学生都被他逮傻了,逮捕胜率99.9堪称苍梧不败纪录,大家说,这秃子还不沾荤腥啊,跟条狗似的,逮到就咬,鼻子还特灵,狗嘛!是的,秃哥似乎对于“青春荷尔蒙”的发散特别灵敏,就像黑暗中的恶犬闻到腥血,出没无常,总能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咬你一口,所以他有很多外号,比如“猎手神秃”,“金刚秃鹰”,“光头审判长”。“就是就是,上次就是听你的给记了名,妈的还我的分!”“欸欸欸,行行行,听阿寻的,寻怎么说?”“我都可以。”他默默地说。“我靠,问他等于白问啊,老鱼你还不懂他吗?”卞子捅了捅老鱼。“走吧走吧,打球去,逃课打个球秃哥还能管吗。”老鱼微微斜笑。“某人心仪之女也是那节课哦,喂喂,要不要哥们给你打个助攻,这次免费。”“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人家体育课正好是最后一节,快去快去,我们绝对满分僚机啊!”他楞了一下,刚想辩解,妈的我哪里喜欢人家,我没有喜欢的人好吗,你们这几个家伙能不能不要瞎传情爱啊,话刚想说出口,突然感觉自己飘了起来,手脚乱挥也无济于事,他低着头看着地面越拉越远。原来几个人不等他解释就直接把他扛起来往楼下的操场跑去,耳边响起他们的笑声。“快快快,趁乱快跑!”“喂我说你们也搭把手啊,不当人啊你们,这货怎么这么重呢?。”“来了来了,阿寻你别挣扎了,嘿嘿,黄金僚机,出动!”说是秋天,但晴朗天气里阳光还是很温暖的,透过教学楼的石孔窗晒进来,照得几人的背影像是披上了星矢的黄金圣衣。“你怎么这么重啊,累死我了。”“谁让你扛我了,欠揍。”几人笑骂着向操场走去,有两三个上体育课的班级,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男生自然都是围绕着篮球架,乒乓球桌之类的,扎着堆打球,体育队的就在跑道那块练习各个项目,什么铅球啦,标枪啦,四项啦,一堆。女生那边嘛就简单了,没多少女孩子会喜欢在大太阳底下呆着的,大多数都是自由活动的时候她们就顶着帽子返回教室休息了。球场上不时地发出鞋底摩擦塑胶地面的刺啦声,听起来战况很激烈。“阿龙打这么猛啊!”老鱼望向穿着红色球鞋的高个子男生,NIKE SWOOSH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哦哟老鱼!我操,今天不打魔兽啊?”“哈哈哈,怕秃哥啊,跟兄弟们一起来干一场。”“不认识啊,换一组打吧?”卞子和帽哥看状况这么激烈,怂了。“怕啥啊你们,都哥们呢,打一场就认识了,是不是男人啊。”“来吧阿寻。”“随便。”严子寻头也没抬。“老天爷啊你要不要这么冷。好吧好吧这次算兄弟我的失误。”“五班今天体育课被‘刘眼镜’占了讲数学,所以人家不在啦。”“你看那边,真好看。黄金僚机,免费二次出动,够义气不啦?”他向着老鱼指的方向看去,是体操队的女生,迅速瞥了一眼之后立刻看向别处,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但面色从脸红到了耳根。“废话多,打球了。”对于他这种“无趣”的人确实需要老鱼这种活络的带路,就像影视作品里永远不缺双子星,二人组。通常是一个高一个矮,一个胖一个瘦,一个帅b,一个丑b。但老鱼的话,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也不丑,虽然不正经的时候确实蛮猥琐,但其实还有点颜在脸上,可惜挂不住。属于乐天派傻猴。“大哥,”老鱼气喘吁吁。“你这后卫不动弹怎么玩啊?”“我这,一米八,四舍五入一米八五的超级大帅b都给你干脏活累活了你还不动弹呢,中投也不进...”语气很是无奈。“真在想她啊?”老鱼幽幽地来了一句。“去你的,说上瘾了啊。”“球传我。”严子寻冷冷地说。“好好好。”“拉开拉开,PASS THE BALL TO KOBE~苍梧科比要单打了。”“科比要带我们赢球回家,你们睁大眼睛看好,铁王都发力了,那我这苍梧奥尼尔也得展示展示..”“鱼,你有奥尼尔三分之一重没有啊,装逼呢你搁这。”卞子边擦汗边揶揄。“还奥尼尔,奥鱼尔吧你。”帽子说。“妈的你懂个蛋,我泰山压顶压死你..”“注意点吧你,这小细胳膊细腿的,别折了。”阿孟笑得前仰后合,差点躺地上。不得不说,老鱼这幽默细胞放哪都好使。严子寻其实挺羡慕老鱼的,幽默,活络,会讲笑话,能逗大家开心,有他在的地方从来没有冷场这一说,最重要的是他感觉没心没肺的,直来直去。刚入学的时候这位哥就喜欢一个女孩,好像是七班的,然后厚颜无耻地和严子寻说,“真爱,真爱降临了,哥们要上了,阿寻你说我几天能追上?”转头就是一张犯花痴的脸。严子寻撇了他一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卞子迅速补枪。老鱼寡不敌众,碍于众人都看着,他下不来台,于是放下狠话。不成功,便成仁,万淼做不了我女朋友我也能当她头号粉丝,她肯定会被我打动的。瞧这死皮赖脸的劲。那个女生,也就是万淼,苍梧校花榜单上的头名,还是个全能女生。会弹钢琴会画画,会拉小提琴会唱歌,还会跳芭蕾,高贵的就像是天鹅。学校里的大小文艺活动她都包圆了,每天她老爸都开着奥迪A7 SPORTBACK,车接车送,她就像发着光的天使一般不染尘埃,关键成绩还特好,回回年级前五十,当之无愧的天女。可以说全苍梧的男生都喜欢她。为什么不喜欢万淼?男生就应该喜欢万淼!但严子寻的话,不清楚。所以,人家条件这么好也不知道老鱼这小子哪里来的自信。结果自然就是变成了全校一整年的笑柄,成了学生中流行论坛里的头版。当时全校都知道高一十四班有个叫俞岳的追求天女结果被无情拒绝,当天被晾在五班门口黯然神伤,活脱脱琼瑶剧的戏码。当然,这还少不了我们的主角大人——秃哥。秃哥不光抓逃课,对于“早恋”或者“意图早恋”这种事,秃哥也向来是使命必达。那天老鱼被逮个正着,一帮人在主任办公室门口偷听了整整一节课,看着老鱼被训的模样,啧啧,人出来的时候都蔫儿了半截,活脱脱一条要入土的咸鱼。但是没几天,他就又生龙活虎了。大家问他你不伤心了吗?他头发一撩,说“我伤心啥啊,本来就是盯着人家美貌去的,被拒绝不是很正常吗,俗话说的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贪恋一枝花!”卞子在下面戳他,“咸鱼也有尊严吗?”“去你的辫儿,你咋这么欠,叫我苍梧金城武。”不是奥尼尔吗,转型了这是。老鱼说着说着就踩上桌子,“这是青春的烟雨懂不懂?失败就是成功他妈啊,勇敢者的勋章是用失败兑换的!”“跟哥几个正经说,追女生吧,你得有花,有勇气,最重要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啥?”“运气。”众人哗然。“大哥。”阿孟无语了,“你说半天说了个寂寞。”“寂寞你妹啊,我这是为下一次做准备,懂吗?准备!你上了战场还临阵磨枪啊,你是不是蠢,像你那真是等死吧。少了一个万淼,还有千千万万个万淼。兄弟们,我也有经验了,失恋的好处就是...”“神经病,你八字还没一撇呢,是你恋人家,万淼失什么恋啊?”“欸欸欸,大人说话,你别打岔。”“鄙人不才,反正也是总结到了情场高招,十元一次啊,想学吗,我教你啊..”哈哈确实是乐天派代表人物。
“科比想啥呢,木木樗樗的,开场了啊!”老鱼在对面半场大叫。“最好别让我抢板啊,老胳膊老腿了欸...”
场上的气氛越来越热闹,场下也坐了不少人,严子寻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目光停顿了一下,但那个身影一闪而过。认错了吧,他想。随着哨声响起,他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球上,从中场慢慢向弧顶逼近,不紧不慢,像一头蛰伏已久的狮子。防守他的是将近一米九的阿龙,红色的球鞋十分耀眼。“别怂严子寻,干他!”替补席大喊。老鱼边穿过对手跑位边大喊,跑到底角的时候无人防守,蹦蹦跳跳的要球,严子寻扫了一眼,没给。他认真琢磨着这场对位,试探着阿龙的重心和脚步。阿龙站在他面前展开手臂,两米的臂展,真是遮天蔽日,像一堵墙,把原本属于他的进攻空间无限压缩,黑影一般压的让人喘不过气。严子寻调整着呼吸,继续寻找破绽,阿龙的脚步如影随形,这边少了一步,那边就立马补上,宽大的球鞋不停地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是鹰隼的尖叫,严子寻每次想变向的时候都会给死死堵住。“传球啊严子寻,我空位啊!”老鱼在底角急地大喊。依然没理他。严子寻退回到弧顶,嘴角微微一笑。突然,他对老鱼招手,老鱼条件反射式的过来接球,说时迟那时快,严子寻突然转向阿孟的位置,“阿孟过来!”严子寻大力地把球传给阿孟,再迅速地跑到他身后进行手递手,因为刚才的假传,阿龙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只是迟了一秒不到,但严子寻,这头蛰伏已久的狮子就奔跑起来,重新得到了选位权,阿龙的重心被带偏,只能踉踉跄跄的再次跟上严子寻的脚步。严子寻看向篮筐,这是要投篮的意图,阿龙急忙伸直手臂,那熟悉的黑影又降了下来,但是,这次的动作也是假的。假投之后,严子寻迅速调整重心,但阿龙才刚刚稳定下来,严子寻猛地向右侧做了一个刺探步,势大力沉,踩得地面上尘土飞扬,实在是太逼真了,阿龙的重心不自觉地又被他往左侧带。就是现在!严子寻收回刺探的右脚,微微屈髋,起跳,拨球,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像风,球随之脱手而出。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干净的弧线,没有任何杂质的弧线,堪称完美的弧线,全场安静地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皮球在阳光下宛如流星,从没有这么快的球速,带着绝无仅有的华美与诗意破网而入。“唰!”篮网翻卷,突破了所有的黑影与压迫,入网之声,堪比天籁。“我操!好球啊我操!”四秒之前老鱼还满脸牢骚,现在手舞足蹈地像个疯子一样猛拍严子寻的屁股激动地只会说‘我操’。“这他妈哪是科比啊,我操!MJ,MJ啊!”太阳缓缓西沉,天边的云被染成深浅不一的橙红,像是远方生出的疾风烈火侵略着原野,一大片火烧云随之压过天境。风带着丝丝凉意从球场边的树林里穿堂而过扬起细微的尘土,篮球架的影子被无限地拉长仿佛延伸至世界尽头,蒸腾的热气渐渐散去,空气中夹杂着草地的清香和少年的淡淡汗味。不远处的教学楼被火烧云映得通红,学生源源不断地从里面跑出来,欢声笑语充斥着这片赤红色的国度。一帮人瘫靠在渐渐褪去热度的篮球架旁,头上是流云火焰般的穹顶,只剩下他们的喘息声和不正经的调侃。阿龙半眯着眼,喘着粗气,坐在边上擦着鞋底。“好球。”他举起大拇指对着严子寻,“拉倒吧,铁了一整把,别恭维我了。”严子寻淡淡的回应,“晚零点五秒都被你帽了。”“别谦虚了,帽个蛋啊!”阿龙说,“你那个假动作,晃得我腰都要断了。”“来了龙哥!”旁边响起老鱼谄媚的笑声,“小的来帮你捶捶背。”众人看着这个活宝表演。“有一说一啊,阿寻,没我那风骚的跑位,你能和他对吗?我这是幕后英雄啊!”“龙你说我是不是严子寻最好的辅助?”“你是幕后吹牛的狗熊。”卞子打岔说,“人家都不乐意看你你没发现吗,谁防你了?”“哎你睁眼说瞎话啊,你懂不懂球啊?”老鱼蹦上台子,“你见过木头会动的?你见过木头跑位的?你见过木头有这么一头飘逸秀发的?”老鱼顺势摇晃着他那脑袋。“耶耶耶你飘逸,你最飘逸呃呃呃。”“你阴阳我也没用,反正我就是最大的功臣..诶诶水给我留一口啊!”严子寻作为主角都没怎么说话,在他们吹牛逼的时候,一直望着场边的看台发呆,似乎想捕捉些什么残留的痕迹,此时的夕阳落尽,天空慢慢地黑了下去,只有天边还残留着几处不起眼的红晕。路灯一盏盏亮起,斑驳的阴影落在空荡荡的座位上,残破的包装纸被风吹得四处飘散,白色的边角还带着几颗水珠,说明喝它的人刚走不久。“阿寻!”老鱼小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嗯,没事,走吧,他们人呢?”“他们说饿了,先去胖哥那吃烧烤了,我跟他们说我俩一会就到。”“你往那边,看了很久哦?”老鱼收起了一向大咧的语气。“他们都不在,我们也能聊聊嘛,都他妈哥们!”老鱼说。“你要聊什么?”严子寻一脸警惕。“你看看你看看,又是这个表情。”老鱼略显无奈。
“我们认识多久了?”“幼儿园,小学,初中,加上现在。小学要减一年,那一年在国外。”严子寻算着。“十二年。”“你知道和你相处像什么吗?像在玩《上古卷轴》。你就像那个隐藏任务才能解锁的随从,或者说,NPC!对,NPC,跟冰冻人似的,我说一句你说一句,我不说话你就不说。”“《上古卷轴》?你涉猎面还挺广。”严子寻边喝水边回应。“别打岔,我知道你不喜欢说这种话题嗯...但我不会被你扰乱的。”老鱼突然一本正经的语气十分搞笑。没听过他这么正经的语气,严子寻笑地一口水喷出来,看来这次是逃不掉了。老鱼继续说,“所以我要让他们涨好感度啊,帮他们干活,陪他们下副本刷怪,还给他们扛装备,这样他们才会慢慢跟你熟悉,但要是说错了话,给错了东西,好感度又蹭蹭地掉。”严子寻没有回应只是抬头看着天空,静静地听他说着。“但你比游戏更复杂。毕竟人与人相处如果只是关注有没有好感度的话,那也太简单了,尤其是你这么难搞的人。但我们之间太熟悉了,所以你的这个特点我这不会特别突出,但在其他人那里,就像黑夜中的明灯一样刺眼,只是你不知道,你没有感觉,因为你就是那盏灯,而其他人是包围你的黑夜。”“这么哲学?看来魔兽没把脑子玩坏。”老鱼丝毫不生气,“是的,没坏,你和其他人相处,就像是君臣,有的时候你是君,有的时候你又是臣。”“有点意思,说说。”“和兄弟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就是君。”老鱼捡起石子在手里掂量着,像是在找词,漫不经心的往黑暗中丢去,继续感叹到,“有的人天生就带有那种气质,孤高自傲,不近流水,他们的心底藏着龙战于野的野心和欲望,但又能适时的克制,懂得什么时候该退一步,什么时候该进一步,没有太多的热情,没有太多的主动,但恰恰是因为这样的分寸感让人不自觉地想围绕在他身边。”“诶诶,我不是GAY哈。”“嗯,继续说。”咳咳,老鱼咳嗽了几声,“这样的人,不说话的时候呢,大家都会一致地等他开口,他做决定呢,大家就会拥护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质疑的,这就是一种,嗯...自内而发的威严,就像皇帝一样。”“你就是这样的人。”老鱼看向严子寻的侧脸,少年的脸庞在白月的照耀下棱角分明,英俊得像雷诺兹爵士的蓝衣少年,神圣,耀洁。严子寻依旧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夜空,偶尔有星星划过,路灯的余光给柏树叶蒙上一层透明的薄纱,轻摇薄雾一般。“你呢,和别人相处的时候就是这样,不需要刻意展现,别人就会发现你的傲。傲气横生,冷气袭人,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冷,是有温度的冷,这种感觉让人觉得有距离,但又不是太远,让人敬畏,又让人觉得安全。”“你的心,是热的。”“废话,不然想让我躺棺材吗?”严子寻没好气地说。“请以哲学的角度思考,‘你的心,是热的’!”老鱼露出微笑,一点不恼,不知道从哪又抓了一堆石头向着漆黑的树丛里扔去,怎么他屁股底下石头那么多。“你和自负的人不一样,好吧其实我也觉得你有点自负,不然今天我站底角的那球,其他人都会传给我的但你没有,即使面对一米九的人防守,你也想自己单打。”老鱼低头看了看严子寻脚上的科比球鞋,鬼魅的电光紫在黑暗中一闪而过。“但你的自负就像你对人的温度,是可控的,懂得克制的人,没有人不想听他的,这就是为什么兄弟们都听你的原因,明明你是话最少的。”说到这里老鱼又浮现出他平日里猥琐的邪笑,在月光下,宛如一只抽象搞怪的木偶。“不过有的时候,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你也会是臣,小心翼翼的臣。”严子寻抬头看着他,耳根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没有。”“你看你看!”老鱼急地跳起来,“又嘴硬,妈的都哥们你能瞒得过我?”“哎。”老鱼轻叹一口气,“你演技很差你知道吗?你藏不住事。你要不抽点女人烟遮掩一下吧,柔和。”短暂沉默过后,老鱼的情绪转变迅速,又淡淡地说。“每个人都觉得你潇洒,你豁达,反正考完你就要出国了对吧也不待在国内卷。你云淡风轻,你无忧无虑,你没有牵挂。”老鱼指了指心脏的位置,“但这里,你有。”“她在的地方,你的眼神就柔和了,你的气场就融化了,你的坚冰不复存在了,那些克制和收敛就像臣之于君。”夜色沉寂,老鱼的声音融入风中,只有他扔石子的噼啪声,严子寻不看天空了,而是低着头盯着脚上的球鞋。
“石田三成之于丰臣秀吉,赤胆忠心啊,可是丰臣秀吉死了之后,石田三成却成了众矢之的,他一个人站在孤立无援的关原上,默默地死去,成为了历史级的悲剧,为什么?因为他的悲剧不在于他的忠诚本身,而是他的忠诚,只被一个人懂。他不和别人交际,所以当那个懂他的人死了,他就成了一个孤臣,大家看不透他,自然就远离他。”“所以你们也会远离我吗?”严子寻问,脸上看不出表情。“不,你不一样,你忘记了吗,你之于我们,你是‘君’,我们乐意听你的。我说的意思可能更复杂一些。”老鱼不紧不慢地说。“对于你在意的人,你的位置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臣’,但你是不称职的臣。知道丰臣秀吉为什么喜欢石田三成吗,因为他直言不讳,敢于直面君,但你没有这个能力。你总是绕着走,躲着走,心爱的东西你不敢碰,你靠近又远离,你妄自菲薄,在她面前你不自信。这真的很奇怪啊!一个能力强大,内心充满野心和欲望的人为什么会在某个人面前收起所有的爪牙和盔甲,甚至只是看到她的背影就心满意足。当然了,其中一部分也许是和你的高傲矜贵相互矛盾,虽然你从来不表露,不过嘿嘿...”老鱼嘴巴一咧,“是瞒不过我的啦!”严子寻还是没说话,不过这次是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老鱼说的很对,也很透,这就是他。“石田三成维护丰臣家权威是大义,真田辛村为丰臣家尽忠是大义,上杉谦信践行义战以正义守护弱小也是大义。其实大义和爱情一样,是既会让人冲动,又会让人固执不是吗?只是你的克制确实和我们这些俗人不一样,固执的很深刻,就像烙印一样。”严子寻默默嗯了一声,声音小的像蚊子哼,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既熟悉又模糊,这还是那个被万淼拒绝后黯然神伤的老鱼吗?严子寻心说输了,真的输了,裤衩他妈的都被看光了。这家伙说话的语气,脸上的表情,看向远处的眼神,还有被月光同样照耀的侧脸,无一不散发着一种帅气和魅力。这突如其来的迷人气质,就好像是在说我经历过了许多事,许多人,也曾拥有过许多爱情,我跋涉情场多年了,那就给你一些经验吧年轻人,又像是一个气度非凡的贵公子,在环球航行的时候,嘴里抽着雪茄,站在帆船前头冲出烟雾,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自然洒脱,从容不迫。真帅啊。
老鱼扔掉手里最后一颗石头,砸进草丛里,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铁皮还是什么,发出哐的一声。“俩小子!放学了不回家在这干什么呢,乱扔石头扣学分的!”保安大叔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打断了老鱼的滔滔不绝。“操,说嗨了忘记还有保安了,快跑!”老鱼抓起俩人的书包就跑,严子寻跟在后面,踉踉跄跄的,不知道是不是打球太累了,身体软绵绵的,提不起速度,一直在吃老鱼的“尾气”。学校门口又是一番热闹的景象,夜晚的街道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的小吃摊散发着香气,五彩斑斓的霓虹灯都纷纷点亮,照得苍梧附中的牌匾闪闪发光,空气里满是香气和油烟,热闹的让人不禁想忘记刚才的对话。“我靠你俩干啥去了,还吃不吃啊?”卞子,阿龙他们大喊着。隔着街道就看到灯光下的两个喘着粗气狼狈不堪的人,前面的人倒是精力充沛,后面的人跟蔫儿了似的,像极了当初被万淼拒绝的老鱼。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老鱼回头看了看严子寻,“别这么丧嘛,你别忘了,石田三成忠心的,是一个死了的人,他的心无处交付,所以他的死是一场悲剧,可你不是啊,你的‘君’可是好好的呢。”说完正对上严子寻的复杂的目光。“所以!”老鱼按了按严子寻的肩膀,“如果你真的喜欢谁,就大胆去追吧,像孤高的骑士一样,一人跋涉在暮色四合的荒野,即使你的盔甲早已生锈,你的长剑不再锋利,你的自信被时间消磨殆尽,但你一定要记得,不要等到她的背影彻底融进远方将落的日轮里才做决定,那时就算有再多的勇气,也是徒劳。相信自己,带上一束她喜欢的鲜花。她的笑容,会是你在荒野之中唯一的星光。”他顿了顿,沉下声,“不要让你的心生锈。”老鱼站在一旁,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根烟,白色的烟盒细长的烟,无瑕洁白的颜色。喂,你这烟看起来才蛮像女人烟的吧。他的动作无比优雅,庄重,缓缓地点燃,火光映照着他的脸,神情庄重地像是在举行一场弥撒,尽管是站在油烟与喧嚣弥漫的街边,但这短短几句话根本不像街边的随口闲谈,而更像是为骑士指引的圣光与箴言。这家伙不会真是贵公子吧?不过他刚正经没五秒就又现了原形。老鱼对严子寻挤眉弄眼,贱兮兮的声音又回来了。“哎,天天冷着一张脸,跟面瘫似的,你要是有我这活泼的模样,可能人家就来倒追你咯!”没等严子寻作出反应老鱼就急匆匆地跑向对面,“吃啊吃啊,这能不吃吗,给我留点啊!我要鱿鱼和鸡腿!”“不给,来这么晚还提要求。”“哎呀求求你啦好哥哥!”
对面围绕圆桌而坐的一帮人在灯光下欢声笑语,笑得那么明亮,而严子寻却踌躇在光与暗的边界,不知是该后退还是向前。
一分钟后就是新的一天了,手机的震动将他吵醒,他伸了个懒腰,望着前面的桌子,上面已经摆满了他之前吩咐的餐食和水,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他用消毒毛巾擦了擦手准备吃饭,这时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好几声,他打开手机一条条浏览着,映入眼帘的都是一个个贱嗖嗖的头像和二不兮兮的文字消息。“是不是以为哥哥我把你生日忘了?怎么可能啦我靠,生日快乐阿寻!”——鱼鱼鱼“我擦,苍梧科比的生日,应该是没来迟,哈哈,生日快乐兄弟!”——辫子子木“现在肯定在飞机上吧,出了国也得常回来和我们聚聚啊,老外那有什么好玩的,等你回来斗牛,我斥巨资买了双科比八,专门等你回来再拿出来。生日快乐,阿寻!”——龙飞飞......还有好多信息,其实也不是好多,他长这么大都没认识多少人。其实即使他们不发消息过来也无所谓的,男生之间不太在乎这些东西,太在意什么祝福,仪式感之类的反而感觉有点小家子气。男生就是头天打架,互相揍得鼻青脸肿第二天也能互相搀扶着上学的生物。“你会打架吗,你那拳头跟棉花似的,废物。”“你挺牛逼啊,老子腿里插钢条你来接着试试,看你头硬还是我钢条硬?”“那再来一回呗,不知道谁被我压在土里揍。”“我让你的,知道吗?让你的!”他们兄弟之间就是这样子的。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严子寻还是会心一笑,他正在琢磨怎么回复大家,一条条地回复,所以比较费脑子。但是翻来翻去,他没找到那条他曾经最熟悉的可爱头像发来的信息。
也对。她应该正骑着摩托沿着挪威大西洋海滨公路和风飙车比速度,阳光和海水都只是她的陪衬,任凭海浪怎样咆哮也压不住她嘴角的明媚笑意,海风扬起她海藻般茂盛的长发,在空中一起一落,就像羽翼舒展的叛逆天使,不为天堂驻足,只为人间流连。阳光是她最漂亮的皮肤,明亮地发散,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从她身上溢出的光芒。也可能她正躺在纳米比亚的红沙漠里,任由沙粒从她的肌肤上滑过,火红的沙丘就像一个个燃烧的欲望,而她只是戴着墨镜,平静地望着湛蓝的天空,仿佛这个世界的所有炙热都被她轻轻放下。或者是站在太平洋的某个小岛上的某个渔船边海钓,四周一望无际的蓝海倒映着绝美的天光掠影,海面平静地不起波澜,美好的像是一场梦,当鱼线抖动收网的时候,她就会露出一抹自在的微笑,像个天真的孩子。也有可能,她正手牵着手走在潮汕的街头,右手捧着牛肉丸吃着,左手拿着酥香的朥饼咬着,前边炖煮的砂锅粥又勾起她对夜晚的期待。脑海中可能的画面一帧帧闪过,说不清的感觉涌上心头,严子寻觉得这就是她会做的事,因为记忆里的女孩就是如此鲜活,如此自由,像不羁的鸟儿四处遨游,而他只是个一直躲在山洞里的旅人,或是太过小心不敢向君王觐见的臣。他有独自面对世界的能力和胆魄,但在该出现的时候却荡然无存。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那个对话框内还是没有打出任何字,他的双手像是被灌满了铅,沉重无比,饭菜的香气溢满整个空间但他却觉得索然无味,舷窗外,黑色陆地上的灯光连接成一条条光带,盯久了让人感到目眩。那些灯光,是属于哪些人家的呢?他们会不会在孩子过生日的时候也搬出三层冰淇淋大蛋糕,被灯光包围的孩子是会羡慕天空中滑翔的飞机还是也会说出当年和我一样的话——我才不要坐飞机,坐飞机能有蛋糕吃吗?他都不知道。严子寻只觉得他很累,因为他的人生又要在一片未知的土地上进行。现在看来头等机票和经济机票也没什么区别。他心底深处的弦被某人拨动了一下,今天是他20岁的生日。“生日快乐。”严子寻说。不知是对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