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欢迎来到夜之城
2125年1月8日，下午五点。
北美洲，夜之城外围荒原，北边检站。
沙尘暴已经过去，天空压着厚重的铅灰，悬浮的辐射微尘遮盖住远方微光，给空气镀上一层锈蚀的铜膜。
阎罗驾驶着伤痕累累的越野车，缓缓驶出边检站。
深蓝色的M6征服者车身左侧凹陷，露出烧焦的电路板和斑驳的血迹，挡风玻璃如同蛛网般破碎，右侧车门上几个弹孔里还嵌着变形的银色合金子弹。
“没想到这都能通过，夜之城的边检还真是人性化。”
阎罗看了眼后视镜中那巨大的金属框架，上面霓虹闪烁，拼凑出几个鲜红的大字，在黄沙中拉出隐隐的轮廓。
——欢迎来到夜之城。
“荒原上的流浪者很猖獗，过往车辆被袭击再正常不过。”
车台上，一只不足三寸长的黑猫摆件微微晃动了一下，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电子质感。
它通体由一种特殊的黑色材料制成，在阳光下几乎不反射任何光线。
“开快一点吧，古巴人随时都可能追上来。”黑猫摆件——墨璃说。
“我倒也想，但刚刚借助沙尘暴逃跑，冷却系统烧坏了。”
阎罗留意着视界内的红色警报，尽量以最快速度，在空旷的道路上向夜之城疾驰，卷起一片沙尘。
窗外呼啸的风声逐渐平息，黄沙愈发稀薄。
地平线上，一根刺破云层的尖塔映入眼帘，它沐浴在铅灰色天幕下黯淡的阳光中，却反射出冰冷的银色光芒。
它是夜之城本土AI神明——塞勒涅的居所，月神殿。
尖塔四周，云层之下，无数建筑层叠交错，远看漆黑一片，只有几处红墙金瓦格外显眼，仿佛悬浮在夜之城一角，其上还有一座硕大的火焰莲台，但台上空无一人。
“Nganga……”
阎罗正看着远方，一阵苍老的低语忽然于脑中回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让他精神都变得有些恍惚。
“又来了。”
阎罗回正稍稍偏移的方向盘，皱起眉头，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这声音自从他“复活”以来，就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微弱，却清晰。
墨璃的竖瞳中亮起幽绿光芒，片刻后摇头道：“分析还是没有进展，但我敢肯定，这绝对与秦广在博兹曼偷的那把密匙有关，古巴人也是因为这个才疯了一样追杀你。”
阎罗看着自己左手，修长的五指缓缓握拳，感受着关节细微的触动，体会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生命力。
他并非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半个月前，他还只是一缕来自三十年前、飘荡在数据深渊的幽魂。
全靠墨璃，一个自称“只是运气好”的黑客，用她那堪称奇迹的技术，将他从第七维度公司的数据坟墓中捞出，注入这具刚死了母亲、名叫“秦广”的年轻躯壳内。
作为借尸还魂的回报，阎罗需要替她办一件事：杀死夜之城的AI神明——塞勒涅。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先解决脑袋里的问题。
“在古巴人的信仰——Palo Mayombe中，传统的Nganga是一个装有泥土、草药、骨头等物品的神圣容器，被认为是灵性力量的载体，信徒通过它沟通神灵和祖先。”
墨璃语气颇有些低沉。
“如果古巴人将传统与现代技术相融合，结合你的现状，很有可能，秦广偷的那把密匙，就是某种意识体的容器，而它现在正在你的意识里逐渐复苏。”
“真是讽刺啊。”阎罗笑了笑。
“我占据了秦广的身体，现在，他偷的密匙又要覆盖我的意识。”
“就算没有你，他也会被古巴人一枪爆头。”墨璃轻叹，“我算是他的黑客老师，他偷了那把密匙后，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想要逃到夜之城来投奔我。”
“但古巴人动作更快，当晚就封锁了博兹曼全境，他走不了了。”
“我黑入了那边的一家工厂，打印出这具身体来，打算亲自过去帮他。”
“结果我刚赶到，就看到她母亲倒在血泊中。”
墨璃话毕，语气颇为惋惜。
“而秦广亲眼目睹母亲惨死，精神崩溃。”阎罗眼神悠远，仿佛回到了半个月前的那天。
“你便将我的意识体注入他的身体，借尸还魂。”
……
那天的雨很大，雷声轰鸣。
秦广的身体瘫软在地，墨璃的尾巴连接着他的耳后插槽，一阵躯壳的剧烈抽搐之后，阎罗睁开了眼。
门外，古巴人的脚步声杂乱逼近。
阎罗站起身，揉了揉胀痛的眉心，捡起地上的匕首转了一个刀花，动作流畅得像这本就是他的身躯。
门被推开的一瞬，刀光闪过。
第一个古巴人倒下，第二个被踹飞到墙上，第三个疯狂射击，将第一个的背部几乎打成筛子。
“你双手装了单分子线。”墨璃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虚弱。
紧接着，世界清净了。
……
傍晚六点，M6征服者驶上入城高架桥。
距离拉近后，夜之城缤纷的色彩从漆黑中分离出来，五光十色的霓虹和全息投影在楼宇间交织。
人造的微雨，给霓虹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空轨下方，金红色的巨型鲤鱼摆尾游曳，鳞片消融在美艳艺伎的折扇中，又从虚幻的樱花和服另一侧探出蜿蜒龙须。
头顶的夕阳余晖逐渐被遮蔽，无数摩天大厦把一座座宫观寺庙托举到云端，一个个庞大的身影分食了所有残余的阳光，让此地成为名副其实的夜之城。
龙凤麒麟、青狮白象、莲台宝剑、金杯骷髅、十字架……
天空之上，几乎囊括了人类宗教史上一切威严、超然的意象。
夕阳沉没，夜幕降临。
而祂们，永恒光明！
“神明啊……”
阎罗仰着头，觉得这里不像一座城市。
更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骨架，钢铁和玻璃构成的肋骨嶙峋地伸向天空，尖刺的顶端盘踞着神明与仙佛。
“夜之城不是塞勒涅的主场吗？怎么祂没把这些家伙赶走？”阎罗问道。
“塞勒涅六年前才凝聚神格，哪有资本和那些大神竞争，能在夜之城占据主位，都不知做了多少利益交换。”墨璃也抬头瞥了一眼，“你现在要看的不是上面，是下面。”
阎罗闻言向下看去，桥下是更密集的建筑群，层层叠叠，一直向下延伸，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
楼宇间错落着各色霓虹，尺寸夸张的虚拟广告牌投下鬼魅般的光影，将下方勾勒成一座光怪陆离的钢铁森林。
这是夜之城的中城。
“采光真差。”
阎罗收回视线，在脑机内拨通秦广舅舅的电话。
二十三秒后，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先于人声传来，脑内音量自动均衡，阎罗若无其事地发送了实时位置。
“舅舅，我到了。”
“小广？这么快？”柳大志语气有些局促，“我那儿…再过两天就要搬家了……”
“我只是来看看你，不住你那边。”阎罗说。
“说什么呢，小广你太见外了。”柳大志发来位置，是下城一家名为“夜色撩人”的酒吧。
“你往这里开，到了给我打电话。”
“好，待会儿见。”
电话挂断。
“半个月前，秦广决定逃跑后，先和他妈妈做了告别。”
墨璃看着窗外，双眸被夜之城的五光十色染上一丝迷离，“结果他妈妈联系了在夜之城做画家的柳大志，让他过来投奔这位自称混得很不错的舅舅。”
“可听他刚刚的语气，指不定过着什么悲惨生活。”
“也对，有AI在，画家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阎罗看向它，“你是说，就是因为这件事，秦广才被古巴人发现了踪迹？”
“谁知道呢。”墨璃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