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狱友
杂粮面饼的香味激起陆北味蕾,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一块硬邦邦的杂粮面而升起口腹之欲,以往遇见这种食物,陆北一定会拒而远之。
微微张开嘴唇,咬住掰下的杂粮饼,每扯动一处脸部肌肉便会引起疼痛,但在野外风餐露宿几日,他早已忍受不住食物的诱惑。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陆北声音嘶哑着说。
吕三思认真的解释:“当然有用,等赶走日本人,说不得还有人记得我,知道我是抗联一名有名有姓的战士,是死在日本人手里的。”
“你觉得能胜利?”陆北问。
“当然!”
对方语气十分坚决,不容置疑!
艰难的爬起身,对方递来剩下的半个杂粮饼,陆北说了声谢谢,开始小心翼翼品尝起来。
“陆北,从南方来这里工作,在林子里迷路被抓了。”
听见陆北是从南方而来,吕三思十分激动:“你是从苏区来的吗?苏区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人民当家做主,每个人都有土地?”
“没了,白狗子占领苏区。”
吕三思叹息一声:“我知道,所以我们抗联肩上的担子要更重了。”
仔细吃完手中的杂粮饼,陆北小心翼翼将手掌中的碎屑舔舐干净,心中感慨着来之不易、来之不易。
“大部分去陕西了,说是要北上抗日来着。”陆北说。
“白狗子派出四十万大军围剿,不准咱们北上抗日,已经打了好几仗了。”
“嗯?看来是我乐观了,苏区也有自己的难处,东北的重担还是需要我们抗联来挑起。”
仅仅几句交谈,对方乐观的态度让陆北大为惊呼,他在提心吊胆等候命运的捉弄,而吕三思却在如饥似渴获取外界情况,对方不局限于东北一地,用他可怜又卑微的见识去了解外界。
生的坦荡,走的洒脱。
临死之人很少见如此豁达乐观心态,吕三思见陆北精神萎靡,又遭受一顿毒打戏弄,便绞尽脑汁去安慰他。向他诉说自己的见闻,阐述着抗日事业如何如火如荼,甚至以陆北为案例,说他一个南方人跑来北国之巅参加抗日,证明抗日事业在全国都掀起一股风浪,不然陆北绝不会来此。
对此,吕三思十分笃定。
而陆北也得到确切时间,如今是一九三六年,因为吕三思在鹤岗铁路伏击战斗中负伤,和十几名伤员被安置在密营养伤,养好身体后他作为侦察员外出准备寻找部队,于一个月前在东河子市集打听情报时,被汉奸发现后检举揭发被矿警队逮捕。
很快,两人便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因为牢房内只有他们两个。
······
翌日。
陆北得见庐山真面目,吕三思长着一张佛陀脸,满下巴络腮胡子,但牙齿卫生保持很好,笑起来咧起嘴一双大白牙很显眼,更为显眼的是他极长的耳垂。
天还未明,值班的矿警给两人一人丢了两个杂合面饼,吕三思说这是一天的口粮,时有时无,但基本一天两块杂合面饼。
两人就着杂合面饼讨论着世间美食,可两人对于美食的定义不说是基本一致,大致可称为南辕北辙。
“三指厚的肥膘,一口下去满嘴都是油,炖的油乎乎的老母鸡再加一把蘑菇,谁见了都走不动道。”
咀嚼着杂合面饼,吕三思绘声绘色讲述着他心中的美食,那是1933年热河战役失败后,吕三思当时是东北军,在决定北上入关加入抗联后,他的长官也是同为老乡的营长,为他们送行,那是吕三思吃过的最好一顿。
所以,吕三思对于美食的定义,油水极厚,大肥膘、满嘴流油、能吃到走不动道。
而陆北则向他说起现代人的食谱,听见陆北说自己有段时间吃的太油腻,对身体不健康,从而进医院之后,吕三丝便彻底沉默。
他手中的杂合面饼紧紧握着,没有继续送往口中,而陆北第一时间并没有观察到不对劲,直到他绘声绘色描述各种美食,说的口干舌燥之后,这才发现吕三丝神情落寞,搭耸着头一言不发。
“怎么了?”陆北碰了碰他的肩膀。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吕三丝回道:“真好,能吃那么多好吃的,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跑的。
很不错,真好,挺不错的······”
“我说错话了?”
“没有。”
陆北挠挠头,一不小心碰到后脑勺的瘀伤处,疼的直呲牙。
半晌。
吕三丝抬起头,目光坚定。
“像你这样读过书、衣食无忧、物质条件极好的年轻人都愿意北上参加抗日,证明咱们国人是团结一心,抗日一定会成功的!
这是可以预见的,咱们一定会把小日本赶出去,只要大家团结一心!”
紧接着,吕三丝便开始长篇大论起来,虽然文化有限,但吕三丝谈论的都是些让陆北惊诧的东西,例如政治经济学常识、中国近代史,讲述什么是资本主义、什么是帝国主义,中国为什么会遭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
一连几日,吕三丝都在勤勤恳恳对陆北进行思想改造,他甚至完整阐述抗联战士的历史责任,即民族精神和民族气节,是一个民族的人格化特征,是一个民族所坚持的信仰追求、文明准则、价值尺度等高尚的道德和优秀的品质。
他认为陆北这位来自南方的年轻人能够北上参加抗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组织所提出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思想,更加坚定抗日必胜的信心。
“小陆,你跟我说说,现在中央怎么样了,关内的民众抗日情绪如何,东北军现在怎么样?”
陆北叹了一口气,面对求知若渴的吕三丝,他不得不继续向他诉说所知道的事情,对此吕三丝听的极为受用。
“组织上关于抗日是已经明确了的,关内的民众抗日情绪高涨,至于东北军······”
“怎么了?”
“他们脑浆子都快被咱们打出来,他们也不想自己人打自己人,想着打回东北,可是你知道的,蒋光头根本不允许。”
吕三丝闻言,急切的想要知晓更多情况。
‘吱呀~~~’
羁押室的厚重木门被推开,张贤带着几个矿警来到监牢打开牢门,寒暄几声,吕三丝对他的厌恶写在脸上,陆北已经彻底接受命运的安排。
两人戴着镣铐,步履缓慢在矿警的监督下走出羁押室,当走出木屋的那一刻起,天空悬挂的烈日散发出刺眼的阳光。
陆北学着先烈面对死亡时的傲然,举着铁链昂起头,尽可能的按捺住对于生的渴望,而吕三丝根本不需要学,他是那么坦荡荡。
从警务所出来,路过广场上,路上有不少百姓围观,都是矿场上的劳工家属,有人麻木、有人惋惜、有人气愤,人间百态都能在这里寻找到。
一辆卡车停在广场上,几个日本兵正拄着比他们人都高半截的步枪,笑呵呵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陆北微微扭头说:“吕大哥,精神点,别丢份!”
“抗联万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抗日必胜!”
“抗日必胜,抗联万岁!”
“同胞们,我抗联第六军三团副连长吕三丝,记住我!”
吕三丝疾声高呼着,然后他就被打倒了,是物理意义上的被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