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誓言有多重？
“大可不必摆出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我只是想以企业家的身份和你说几句话。”雷欧提斯平静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对你第一印象很不错。Konstantin，这个名字在拉丁语里就有坚韧的意思。”
康斯坦丁下意识拍了拍工装裤上的灰：“要不我们出去谈，我陪您抽根烟。”
“不啦，我已经在努力戒烟了。我看你握杯的姿势，应该没少喝酒吧？”
“已经很少喝了，和您一样的原因。”康斯坦丁说，“酒精会让我的情绪变得不稳定。”
“酒是你们斯拉夫人的精神符号，戒酒比戒烟需要更大的决心。”雷欧提斯欣慰地笑了，“康斯坦丁，你知道对一个企业家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身价？”
“不对。”
“口碑？”
“是‘家人’。”
康斯坦丁忽的抬头。
“你很爱尤希娅。家庭，经济条件，性格这些方面也让我们很满意。我们都很乐意接受你...我们能谈谈未来么？”
“其实我真没想过那么远的事...”
“你的啤酒厂应该很快可以开始建设了吧。月初的时候有人提走了我账户里的英镑和黄金。尤希娅可不会操作这些...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干的。说吧，贿赂上了谁和谁？报个名字，或许我们之间还认识。”
“对不起，叔叔。这事确实和尤希娅没关系。”
“无所谓，不缺那点，反正将来都是给你们花的。我觉得一家人之间没必要分这么清。”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在想啊，要是尤希娅是个男孩就好了，我会把他培养成一个精明能干的商业人才。可惜她只喜欢画画。
一家人么...康斯坦丁多久没感受过这种温暖了呢。
“叔叔，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康斯坦丁端起甘菊茶，“我听说欧盟最近在搞什么货币一体化。很多人都在抛手里的英镑，但我觉得可以留一留。”
“嗯？”
“相比其他的欧洲国家，英国通胀率低，国际金融中心地位稳固，以后绝大多数金融活动还是需要用英镑。并且英国央行那边有很完善的货币政策，会保障英镑的独立性。”
1999年1月1日，欧元正式发行，可英镑的汇率不降反升。在尤希娅一家搬回伦敦之后，康斯坦丁一度想过去英国找她。可每次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堆越来越不值钱的卢布，只好作罢。
“我是有这个打算，不得不承认你的嗅觉非常敏锐，分析能力非常强...可是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别走这条路了。你和那些商人和官员打过交道，你就该明白，这条路很凶险，甚至会波及家人。”
雷欧提斯端起茶一饮而尽：“现在你的事业刚起步，一切都是小打小闹而已。一旦进入深水区，你就会被乱七八糟的人纠缠上。例如各大资本，各级政府官员，甚至是犯罪集团。”
“我只是想给尤希娅更好的生活...”
康斯坦丁将后半段话咽进了肚子。在这种身价几千万的人面前，说要给他女儿更好的生活，多可笑啊。
“别误会我的意思。如果这个家必须有人抗住外界的压力的话，那就让我来好了。你的责任是好好对尤希娅，别辜负她对你的爱。”
“叔叔...”
“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挑明来讲比较好。我们想着带尤希娅离开白俄罗斯，回英国定居。至于你，我们咨询过留学机构，可以为你申请帝国理工大学的留学名额。到时候你再努努力，拿到英国的永久居留权。我们就可以安排你们结婚...”
“太突然了，”康斯坦丁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可是...”
“不要觉得对不起谁，也不要让你的自尊心和那所谓的梦想害了你。说自私点，我们也是为了尤希娅的幸福。”
“你们和尤希娅聊过这件事么。”
“她会理解我们的。”
“为什么不听听她的想法呢？她有自己的梦想有自己的事业，她想画出这个时代的蒙娜丽莎...如果她想留在这呢？你们又能理解她么？”康斯坦丁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你也会理解的...”
“You have got a new call，You have got a new call...”
雷欧提斯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他看也不看就掐断了电话。
“叔叔？”
“我不想对你隐瞒什么，做生意没你想的那么干净，有人想吞并我的企业。”雷欧提斯稍稍缓和下来，“除非他们杀了我，否则我会和他们抗争到底。可是我担心尤希娅会波及进来...”
“‘他们’是谁？”康斯坦丁攥紧拳头。
“一个无恶不作的犯罪集团。如果你的企业要做大，迟早会和它们交上手。”雷欧提斯摆摆手，示意康斯坦丁不要往下说了。“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不许和尤希娅说这件事...”
“如果你想去英国，有人会帮你处理好啤酒厂这边的遗留问题。不用操心农场和那些小货商，我有办法补偿他们。”
“你选择留在白罗斯的话，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支持你的企业，资金人脉技术全部交给我。”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剧烈颤抖，“但很抱歉，尤希娅我必须送走，我不能把我的软肋暴露给我的敌人。”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现在是你的时间。”雷欧提斯阖上眼。
“我...”
又是十字路口，又是选择题。康斯坦丁讨厌这种感觉。
在那个暴风雪前夜，康斯坦丁怒斥了谢尔盖的逃避行为。可也就是那天晚上，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贝格啤酒厂这种级别的对手就差点让他失去最重要的伙伴。下一次会不会就是他的爱人？
那就干脆把一切都抛下，搬去英国。这样是对得起尤希娅了，可是这样对得起那些信任他的人吗？
一边是让白桦啤酒走向世界的承诺，一边是和尤希娅一起登上时代封面的誓言。到底谁更重要？
虽然雷欧提斯是尤希娅的父亲，但未必能完全信任他...搞不好这对夫妻一进门就在密谋一场大戏，开出的条件都是骗人的。目的就是让这个白桦镇的街溜子从他们的宝贝千金身边滚蛋....
“对不起，雷欧提斯先生，我...”
康斯坦丁刚要说什么，雷欧提斯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这次他只是看了一眼，几乎晕倒在椅子上。
那是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屏幕上只有几个简短的词语：董事长先生，您位于莫吉廖夫州的总仓库起火了。
“我们下次再谈吧。”他强撑着站起身，那份商人特有的肃杀重新回到他的脸上。“我会再给你一些时间考虑，我们得走了。”
“帮我照顾好尤希娅。不要让她在媒体面前露面，也不要把她一个人留在小镇。”雷欧提斯用力顿了顿，“珍惜这段日子吧...”
雷欧提斯匆忙地吃了几口桌上的水果，冲进厨房。很快厨房里传来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就要走了？可是你们甚至没留下来吃一顿饭。”
“爸爸很难和你解释清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类似于便签的东西，胡乱地写了几笔。“好好和康斯坦丁相处，他是个很可靠的人。”
奔驰的引擎野兽般咆哮，消失在夜色中。
尤希娅茫然地站在一大堆切好的蔬菜中间，双手捧面，止不住地啜泣。
“雷欧提斯先生忙着去接一位客户，凌晨两点到莫吉廖夫火车站。”康斯坦丁将她搂入怀中，“他现在压力很大，但不愿意将负面情绪传递给你们。”
“你也有事瞒着我吗？”
康斯坦丁点点头，又摇摇头。
“爸爸给你留下了一份礼物，”尤希娅倔强地昂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是他最爱读的一本书，《简·爱》。他觉得这里面的女主角和妈妈很像。”
书...么？雷欧提斯先生留下这样一本书，是什么意思？
一股极其冰冷的寒意爬上康斯坦丁的脊椎。他默默地转过身，将书翻到最尾页。
那是一张英国银行的支票。这个年代，一万英镑就可以让莫吉廖夫工业局的局长癫狂。可这张支票的面值有足足五十万英镑。
角落里，是男人潦草而坚决的笔迹：
雷欧提斯·本杰明·莫里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