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虚界裂隙
陈昊的指尖深深掐入虎符纹路，殄文的凸起烙得掌心发烫。血月将庭院染成赭红色，他分明记得自己坠入水潭前分明是子夜三刻，此刻日晷指针却诡异地停在午时方位。更诡异的是，整个衙门安静得可怕——本该在此值夜的三十七名打更人，连同拴在马厄的青海骢，全都消失无踪。
“老王头？“他对着空荡荡的廊柱喊了一声，回声撞在绘满星图的穹顶上，惊起一群红眼乌鸦。那些乌鸦的喙部泛着金属冷光，盘旋时洒落细碎黑羽，触及地面便化作焦油般的黏液。
虎符突然在他手中震颤，陈昊低头发现殄文正在重组。当他用袖口擦拭符面血迹，新的字迹浮现：“戌时三刻，平康坊西南“。这是老王头惯用的密文格式，末尾还带着半枚赑屃爪印——那龟形刺青独有的特征。
暗巷传来金铁交鸣声。
陈昊将虎符塞进内襟，贴着墙根潜行。血月照耀下的长安城正在畸变，青石板缝隙渗出荧蓝苔藓，每走七步就能看见悬挂在檐角的琉璃瓶，瓶中不再是发光人形，而是游动着蝌蚪状的黑色絮状物。当他经过永兴坊牌楼时，整座石雕突然睁开十二只复眼。
“新来的？“沙哑的女声从头顶传来。
陈昊猛然后撤，袖箭已扣在掌心。牌楼飞檐上坐着个戴青铜傩面的女人，她垂落的裙裾浸在月光里，布料竟如活物般蠕动。女人屈指轻弹，陈昊怀中的虎符突然共鸣震颤，在皮肉上烫出焦痕。
“带着城主信物乱闯，是想给影傀加餐么？“她指了指巷尾。三个无面人正贴着墙根游移，他们的长袍下摆滴落沥青，经过之处砖石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陈昊突然嗅到老王头的气息——确切地说是那股常年浸染朱砂与艾草的味道，正从西南方飘来。他佯装跌倒，袖箭却射向牌楼基座的貔貅石雕。机关触发声响起时，整条街巷的地砖突然翻转，露出下面汩汩冒泡的血池。
傩面女轻啧一声消失在雾气中，陈昊趁机滚进排水渠。腐臭的水流裹着他冲向下游，黑暗中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过小腿，他摸到腰间火折子擦亮，瞬间的亮光里映出无数张挤压在管壁上的婴儿面孔。
当陈昊从出水口摔进护城河，怀里的虎符已将前襟灼出巴掌大的焦洞。子夜钟声恰在此刻响起，他数着心跳等待痛楚降临——打更人入职时都被种下卯酉咒，凡擅离职守者必遭噬心之刑。然而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反倒是河面泛起银蓝色磷光，照亮了水下密密麻麻的青铜链。
这些碗口粗的锁链交错成网，每根都缀满刻着生辰八字的铃铛。陈昊憋气下潜，发现锁链尽头拴着一具琉璃棺，棺中女子颈间赫然挂着另半块虎符。当他伸手触碰棺椁，整片水域突然沸腾，铃铛上的红绳自动绞成符咒，棺盖缝隙渗出浓稠的黑雾。
“虚界锚点不可妄动！“熟悉的低喝声炸响在耳畔。陈昊被一股巨力拽出水面，老王头褴褛的衣衫下露出龟甲纹身，那些本该是刺青的纹路此刻正在皮下蠕动，仿佛有活物在血脉中游走。
老王头将一个冰凉的物件拍在他掌心。那是半枚破碎的铜镜，镜面映不出人影，只浮动着星砂般的幽光。“带着这个去找盲女，“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告诉她'赑屃负碑，荧惑守心'......“
话音未落，老王头的瞳孔突然扩散。他的天灵盖如莲花般绽开，钻出七条透明触须，每根触须顶端都缀着颗跳动的心脏。陈昊踉跄后退，怀中的铜镜发出尖啸，镜面浮现出平康坊的全景图，某个院落被朱笔圈出，标注着“戌时三刻“。
护城河开始结冰，冰层下传来指甲刮擦的声响。陈昊攥紧铜镜奔向城墙，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成三头六臂的怪物。在跃上马道的瞬间，他回头望见老王头的躯体正在月光中汽化，那些触须裹挟着心脏升上夜空，在血月周围排列成北斗的形状。
陈昊的靴底碾过正在蠕动的青砖，那些砖缝里探出的荧光苔藓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他攥着发烫的铜镜冲向平康坊，镜面星砂组成的路线图正在急速闪烁——距离戌时三刻只剩半柱香时间。
拐过崇仁坊的刹那，整条街突然安静下来。卖胡饼的摊位上，面团在油锅里膨胀成苍白的人脸；酒肆招幡上的墨字渗出血珠，在风中凝成“荧惑乱宫“四个篆书。陈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怀中的虎符与铜镜共振发出蜂鸣，震得他齿关发酸。
三个影傀从胭脂铺的阴影里显形。它们的黑袍下伸出章鱼般的触须，每根触须末端都嵌着半张人脸。陈昊摸向腰间，却发现佩刀早已遗失在护城河。最前方的影傀突然张开空洞的嘴，吐出老王头的声音：“虚界锚点必须重置......“
铜镜猛地炸开刺目银光，陈昊下意识举起镜面。星砂如箭矢般激射而出，洞穿影傀的瞬间，那些溃散的黑雾里浮现出无数记忆残片——他看到老王头在观星阁地底用龟甲占卜，看到城主将虎符一分为二塞进琉璃棺，最后画面定格在盲女抱着焦尾琵琶，弦上挂着凝结的血珠。
当银光熄灭时，陈昊发现自己站在平康坊的槐树下。树身布满鳞甲状凸起，枝头悬挂的灯笼全是倒置的人颅骨，眼窝里跳动着青色火焰。戌时的更鼓在虚空中炸响，骨灯笼齐齐转向西南方。
“公子是在找奴家么？“
丝绸般的声音贴着耳廓滑过。陈昊旋身抽出靴中匕首，却见三丈外的井台上坐着个素衣女子。她蒙眼的黑绸用金线绣着二十八宿，怀中的琵琶骨分明是用人椎骨拼接而成，五根琴弦在月光下泛着筋膜的淡粉色。
虎符突然从陈昊怀中飞出，与女子颈间的半块虎符严丝合缝。盲女指尖抚过琴弦，奏出一串带着铁锈味的音符：“李崇明竟把'阴虎符'给了你？“她突然歪头“看“向陈昊空荡的左袖，“你已见过水底的阳虎符了？“
陈昊的袖口无风自动，一缕黑雾悄然钻出，在他掌心聚成微型浑天仪。这是跃出护城河时沾染的琉璃棺黑雾，此刻竟与铜镜残片产生共鸣。盲女突然剧烈咳嗽，蒙眼绸渗出鲜血，她反手拔下银簪插进琵琶共鸣箱：“快说！老王头让你带什么话？“
“赑屃负碑，荧惑守心。“陈昊话音刚落，整棵槐树突然发出木材断裂的巨响。树皮剥落后露出青铜质地的内里，那分明是倒插在地的巨型碑刻，龟形碑座上密密麻麻刻着数百个名字，每个名字都在渗出沥青状的液体。
盲女的银簪在碑文上划出火星：“果然......他们用打更人的魂魄喂养赑屃。“她扯下蒙眼绸，本该是眼窝的位置镶嵌着两枚玉璇玑，“七年前荧惑入南斗，圣人在此碑前活祭了三百打更人，才将虚界裂缝镇压在护城河底。“
碑文突然开始流动，陈昊在那些交融的血墨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铜镜残片骤然发烫，镜中星砂凝成老王头的脸：“快走！锚点要崩解了......“话音未落，大地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槐树碑文上所有名字同时睁开眼睛。
盲女将琵琶掷向空中，五根琴弦暴涨成金色锁链缠住槐树：“带阴虎符去西市波斯邸，地窖第三口酒缸下藏着......“她的下半身突然开始沙化，无数透明手臂从地底伸出抓住她的脚踝，“记住！子时前必须把阴阳虎符投入太液池！“
陈昊被气浪掀翻在坊墙上，怀中的铜镜裂成两半。一半映出平康坊正在被虚空吞噬，另一半却显示着正常的街市——原来从踏入虚界裂隙开始，他就同时存在于现实与虚界的夹缝中。槐树碑文里伸出无数血手，那些刻着名字的打更人正在爬出碑面，他们腐烂的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赑屃刺青。
当第一只血手抓住脚踝时，陈昊突然想起老王头教的破障诀。他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阴虎符上，虎符表面的殄文游出符纸，在空中燃起幽绿鬼火。虚空被烧出个窟窿，陈昊纵身跃入的瞬间，听到所有碑中亡魂齐声嘶吼：“逃不掉的......我们都是赑屃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