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希尔克

走廊那头传来一声巨响，脚下的地板晃动起来。

顿时，索罗托雷像中枪一般猛地一抖，向门口冲去。对这突如其来的戏剧场面，宴会大厅里的客人们惊喜地叫了起来。

“那是什么声音？”头发里插着缀满钻石的羽毛装饰的女人喊道，“听起来好像是一块冰被敲碎了，难道是那个小姑娘让你心碎了？”

书房的门砰地关上了，留下维塔一人站在房间中央。她上唇渗出了汗珠，好像刚刚跑了几英里似的喘着粗气。

接着，窗户被猛地向上推开，一个女孩从窗台爬了进来。

“走吧！”她说道，“快点，这边。”

是那个当侍者的白金色头发女孩。

维塔望着她：“发生了什么？”

“等下再说。先从窗户出来。”她的口音不像是美国人，反而像爱尔兰人，或许还带点英国口音，“来吧。”

“我们离地面太高了！”

“来吧，走消防通道！”

维塔跑着穿过房间。开着的窗户通往一个金属阳台，阳台下有一架金属长梯通往下面的平台，再底下又有更多的平台和梯子，彼此都按照整齐的顺序搭建而成，再底下就是地面。

维塔双腿一蹬，从窗台边缘纵身跃了过去。

“还要稍微快点。”女侍者朝掌心啐了口唾沫，领着她从第一架梯子滑了下去，手脚敏捷，充满自信。最后一架梯子悬空在人行道上方，女孩在半空悬了片刻，最后松开手落了地。维塔的头发被风吹进眼睛里，她抓住梯子，数着一二三，松开了手，身子往下落。她试图让右腿着地，然而即便如此，她的左脚还是被一阵电流一样的感觉刺痛。她弯下腰，揉了揉脚踝，把脸藏在头发后面，掩饰自己的痛苦。

“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是你干的吗？”维塔说道。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女孩说道，“来！”

她们穿过马路，混入人群，离达科塔公寓越来越远。

每走一步，维塔便感到左脚一阵阵疼痛。她越来越没耐心。“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说道，“现在就说，要不我要喊了！”

女孩叹了口气：“我一直在窗外听你们说话。”

“为什么？”

“因为你发现了我，我在工作。”

“偷东西？”

“是工作。你什么都没说，但我想确保你不会告密。所以我偷听了你们说话，索罗托雷一直在试图忽悠你。”

“忽悠我？”

“对啊，我知道行骗老手的话听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你怎么知道的？”

那女孩的语气显得很惊讶，说：“嗯，我就是其中之一啊。”

“我以为你是个扒手。”

“都是。我还撬锁呢。”

“真的吗？”

她们走过一个蓝色邮筒的时候，女孩从袜子里抽出一根长而薄的金属片，对着邮筒正面的锁眼弯下腰。“是啊，是真的。”果不其然，邮筒咔嗒一声开了。

维塔在她身后瞥了她一眼，问道：“你在干什么？”

“有时候信封里会装着钱。但这工作不干净，因为你不知道你偷的是谁的钱。我不会那么做，我再也不会那么做了。”

“快关上！”维塔说道，“别人会看见的！”

女孩用脚一踢，把邮筒关上了。“我小的时候靠骗人谋生，那太糟糕了，那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工作，甚至比偷窃信件还糟。但我学会了如何像索罗托雷那样说话，如何一边表现得受人误解伤害、善解人意、宽宏大量，一边撒下弥天大谎。”她瞥了眼身后，看到一辆车减了速，于是拽着维塔来到另一条街上。“你注意到他生气的样子吗？当你做错事情的时候，最好的防御就是愤怒。”

“我当时站在窗外，心里感到纳闷：为什么一个成年人要忽悠一个小孩儿？我想我应该出手，施以援手了。”

“所以你干了什么，弄出那么大的声响？”

“我在制服上洒了点红酒，这样就有去厨房拿布的借口了。然后我在一个房间里看到索罗托雷的白瓷雕像，他的脸看起来那么帅气，那么高尚，这情景真让我想要踹上一脚。不过，事实是我只是轻轻推了一下，一阵风也会是同样的效果嘛，然后雕像就在地板上摔碎了。”

“啊！”维塔说道。

“然后我就接着往回爬到窗台上把你拉了出来，”她上下打量着维塔，“所以，你当时在做什么？”

“那人偷了我家的东西。我想要回来。”

女孩用眼睛盯着维塔。“要回来？”她轻蔑地哼了一声，“听着——我是以一个小偷的身份说这句话——你真是疯了。要回来！你在包厘街3分钟都活不下去。”她看起来有点生气，“你对真实的世界一无所知，难道不是这样子吗？你这样的人总是非常危险！”

“像我这样的人？”维塔怒火中烧。

“愚蠢！幼稚！充满希望！”她们转过街角，女孩突然停下脚步。“不是这边。”她说道。

两个比维塔大几岁的男孩斜靠在一扇门边。

“他们是谁？”

她突然转过身去，“我不想和他们说话。”

一阵喊叫声和两个人的奔跑声从她们身后传了过来。“嘿，嘿，希尔克！”

女孩对着街对面的人做了个粗鲁的手势。“阿奇，走开！”她叫道。

“是在叫你吗？”维塔说道，“你叫希尔克？”

那个高个儿男孩开始奔跑，“希尔克，嘿，你别走啊，你还欠我们东西呢，你今晚都拿到什么玩意儿了？”

然而希尔克已经一路飞奔、穿过马路，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两个男孩尾随着她，留下维塔一人呆呆站在黑黢黢的街道上，头脑里像有一团乱麻，无法进行有条有理的思索。

维塔想着希尔克的说法：“愚蠢”“幼稚”“充满希望”。她不觉得她自己幼稚，准确地说，她也不觉得自己充满希望。在她的腹腔和胸腔里，燃烧的并不是希望，而是坚定的决心。而且，维塔也根本不愚蠢，她可以感知到自己开动的大脑在飞速旋转，计划、图表、故事，尤其是计划，在她的脑海里一一成型。

她把地图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向着包厘街的方向走过去。

维塔回家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维塔解释说，她在勘察城市的时候完全忘记了时间，加上妈妈已经筋疲力尽，所以大体上来说，没怎么严厉训斥她。

维塔回到卧室，拿出她的红色笔记本。她看到手上的那枚戒指，感到一阵愧疚。她从浴室里找了一些洗浴皂，然后涂抹在大拇指上。这样，才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慢慢摘了下来，并藏在大衣口袋里。

她把钢笔灌满黑色墨水，弄得满手都是。她狠狠咬着嘴唇，血渗了出来。她开始写道：

在包厘街的一家当铺外面，我找到了那个女孩。她本不想听我的故事，但我逼着她听完。我告诉她，如果她不花五分钟时间听我讲完，那么我就要去报警。我并不为我这种做法感到骄傲，但我还是这么做了。我需要这么做。

我说：“我有一个计划，我需要帮助，我会付钱给你。”

我把关于哈德逊城堡的一切都告诉了她。虽然我从没去过那里，但外公已经给我讲过无数遍了。

我告诉她：那里有一个湖泊，城堡就恰恰建在了湖中央。我告诉她，在1888年的盗窃抢劫案之后，我的曾外祖父就在每扇窗户上都装了防盗栅栏，并且在每扇门上都安了撬不开的锁。外公称呼城堡为“古老的堡垒”，没有人可以从那里毫无障碍地进进出出。

我把我的计划告诉她：

我们要把外公的绿宝石偷回来。

要硬闯进城堡是断断不可能的。然而，幸运的是，我们不需要那么做。

外公说，绿宝石藏在家里专门用来藏东西的老地方。也就是说，宝石藏在有围墙的玫瑰花园里喷泉旁的石板路底下。城堡有两只会咬人的看门狗。所以我需要找人来驯服它们。

她说：“你可以直接杀了它们。”但我没搭理她。

整个花园四面都有围墙，所以我需要有人帮我翻过去。

外公说，玫瑰花园的门上有一把和你的头一样大的锁。我需要有人帮我撬开它。

我需要一个团队。我们将乘坐深夜的火车离开纽约，因此那时天色还很黑。我们需要闯进花园，把绿宝石挖出来，再闯出花园，最后在正午之前回到中央车站。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去过那里。

我们会卖掉绿宝石，聘请一个律师，把城堡拿回来，这样的话，外公才会有个家。他也才能够继续生活下去。

希尔克拒绝了。

她紧绷着脸，充满怀疑地听维塔说完这番话。“我现在一点钱都没有，”维塔说道，“但一旦我们卖了绿宝石，就有钱付你一笔不错的报酬，一笔像样的报酬。”

希尔克还是摇了摇头，眼睛里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

“不。即便这计划不是这么疯狂，我也不会答应。顺便说一句，它绝对疯狂。我的底线是：我从不和别人合作。我从不拉帮结派。”

“从不？”

“是的。有人早就向我提过类似的要求了。”

“但是如果——”

“我不想听‘但是’和‘如果’。我不可以被捕。你明白吗？我不可以。警察会想要搞清楚我的监护人是谁，然后他们会发现我根本没有监护人，最终在你说‘但是如果’之前，我就会被人送到福利院监护起来了。”

“可我这次的情况不一样。我有严密的计划。我很会做计划。”

“你以前偷过东西吗？”

“嗯，没有，我应该算是没有偷过东西——”

“那就得了。每次和新人合作都会加大我被捕的概率。所以说，不可能。”

“那么那些男孩呢？我看到你和他们在一起——”

“我不和他们一起工作。我欠他们钱，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一旦还清我欠的钱，我就会金盆洗手，再也不小偷小摸，再也不溜门撬锁，再也不干了。”

“我明白！在上次聚会上，我就看出来了，根据你当时的脸色可以判断，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但是这次情况不同——这次是要把失去的偷回来。”

“不行。”

“如果我说我已经琢磨出一个办法，让你根本不可能被抓，那么你会考虑跟我合作吗？我真的想到了一个办法，我发誓。”

“不行。”说着，希尔克快速离开了，她的背影成了一个事实上的句号，“别再来找我。”

然而维塔并没有把这句话写进红皮笔记本里，因为遭到别人拒绝，并不是她所期待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