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太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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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不能跪天子的时候,才想着要平等

徐晨、桑文,刘永等人自然而然地围坐在圆桌旁,然而徐晨却发现,贺老六以及其他工匠、妇孺都拿着碗筷,蹲在屋檐下吃饭。

徐晨见状,说道:“小五,明日再多购置两张圆桌与些许凳子。”

小五苦着脸道:“先生,今日购置五架纺织机便花费五十两白银,采买凿子、斧头、刨子、木料,铁器又花去三十五两四钱,去当铺购置旧衣服、粮食、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等物,亦花费十四两。加上赈济灾民的开销,今日先生已耗费上百两银子了。有这一张圆桌与这些凳子便足够了,切莫再浪费钱财了。”

贺老六亦附和道:“东家,小五兄弟所言极是,圆桌买多了亦是浪费。”

在他心中,虽说此刻人多坐满,但待刘永这些读书人离去后,唯有徐晨有资格坐在桌前吃饭,自然无需如此多桌子。

徐晨瞪了小五一眼,道:“两张圆桌能费多少银钱?让你去采买,照做便是。”

他之所以离开米脂书铺,这吃饭的规矩也是其中一个缘故。

在米脂书铺,能安稳坐在桌前吃饭的,唯有东叔与徐晨。像小五、张大、赵叔、贺老六还有秀娘,都没这上桌的份儿。这事儿让徐晨心里极为不痛快,对他而言,上不上桌吃饭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可他实在没法接受自己被剥夺上桌吃饭的权利,更不能容忍其他人同样没有这权利。

贺老六道:“东家,依小人看,还是采买些木材吧,由我等亲手打造,如此能省下不少银钱呢。”

徐晨点点头,道:“也行。”

刘永满脸尽是诧异之色,抱拳道:“先生,让工匠与东家同坐一处吃饭,恐有违祖制规矩吧?”

徐晨放下碗筷,目光缓缓环视众人,沉声道:“让东家和工匠坐在一起吃饭,此乃不合规矩之事?”

贺涵带着一丝怨气接口道:“自古便无这等规矩,倘若工匠都能与东家同坐,那纲常伦理势必混乱,上下尊卑颠倒,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了?”

这贺涵本是来找徐晨请教圣贤学问的,却没料到被拉来当了一天工匠使唤。像贺涵这些平日里只读四书五经、苦练八股文的读书人,身子骨可比那“脆皮大学生”还娇弱。虽说今日徐晨只是让他们做些打下手的活儿,可对他们来说,这运动量已然远超平日,实在有些吃不消,内心积累了对徐晨的愤恨,当即就发泄出来。

其他秀才童生纷纷认可贺涵的话,皆点头称是。虽说他们家中贫困潦倒,可身上那件长衫却好似给了他们莫名的底气,让他们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不至于跌落成为仆役,自然也就不可能站在仆役的立场说话。相反,他们倒成了精神上的“赵老爷”,对这套等级制度愈发认同,只因他们觉得日后自己若能成为“赵老爷”那般人物,这套制度便能给自己带来诸多好处。

徐晨神色凝重,缓缓道:“想那汉唐盛世之时,大臣与天子共商国事,皆可安然就坐,是以有‘坐而论道’之美谈。然至宋朝,赵匡胤得国手段并非光明磊落,为打压相权,便强令大臣站着议事。到了我大明,大臣更是只有下跪的份。依诸位之见,究竟是‘坐而论道’好,还是如今这般君臣之礼好呢?”

刘永不假思索,赶忙应道:“大臣辅佐天子治理天下,本就非天子之奴仆,自然是‘坐而论道’更为妥当。”

童生李文田紧接着接口道:“太祖皇帝行事着实太过专断强横,竟将大臣视作朱家之仆役,此等行径实乃对天下读书人的奇耻大辱啊!”

徐晨目光炯炯,逼视众人道:“你们既能认同大臣与天子‘坐而论道’,却为何容不得与仆人工匠同坐一桌吃饭?

难道非要等到被天子逼迫着跪地上朝之时,才晓得这是耻辱?却丝毫不觉得自己不许仆人工匠上桌吃饭,便是在羞辱他们吗?”

他们羞辱工匠?刘永一脸惊愕,忙道:“这二者岂有相提并论之理?仆役又怎能与主人同坐一处?”

徐晨神色淡然,拿起碗筷扒拉了两口饭,不紧不慢地说道:“怎的不一样?在天子眼中,朝廷大臣乃至天下读书人,皆为其臣仆,至少当今圣上是这般想法。”

“你们将他人视作仆役,那地位高于你们的天子将你们也视为仆役,这难道不符合你们所认可的这套道理吗?”

“若认可这套道理,那东林六君子惨死,诸位便无需为之哀伤。要知道,在我大明,哪个地方没有主家随意将仆役打死之事?”

“但东林君子一心为了天子,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这怎能与寻常仆役相提并论?”

“并无不同!哪个仆役不是为主家尽心尽力做事,干的活儿比牛马还多,吃得却比牛马还差,论起忠心来,比那东林六君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主家还不是想打就打,想杀便杀?”

“诸位切不可只想着地位高于自己时便追求平等,而地位低于自己时就强调等级森严,这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刘永等人一时语塞,他们有心反驳,却实在找不出破绽来破徐晨这套逻辑。毕竟官员们在天子面前都得跪着,此时若再坚称自己不是天子的仆役,那无疑是自欺欺人。

可若真说东林六君子是天子的仆役,天下官员也皆是天子的仆役,这话实在太过刺耳,让他们心里极为不痛快。

桑文却满眼崇拜地望着徐晨,她虽是飘香院的头牌,可这身份地位连此处的工匠都比不上,对于这种阶级不平等的现象感触最为深刻。只是以往她无力反抗,如今徐晨这番话,恰似说出了她心底一直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徐晨接着说道:“所以啊,若想在面对天子之时能够挺直腰杆,甚至恢复‘坐而论道’的旧制,要让工匠也有资格和东家做在一起吃饭,打破大明现有的这套不合理制度,让更多人拥有上桌吃饭,这般看似平常,却关系到天下人是不是有资格在天子面前坐着,这就是平等之道。

依在下之见,大明臣权之所以愈发式微,便是因为诸多官员皆是这套不合理制度的坚定拥护者。若无农工商等阶层的支持,仅靠官员一己之力,又如何能抗衡那日益强大的君权?甚至可以说,君权之所以愈发强大,正是历代天子凭借这套制度分化瓦解天下人所致啊。”

“要打破这套让人屈膝下跪的制度,便需团结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即便天子再威严,君权再强大,难道还能以一人之力抵挡万万人之力不成?唯有挟万民之力,方能让所有人在天子面前都有‘坐而论道’的权利。”

徐晨这一番话,让众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们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君权的强大竟是靠着这套制度维系,而恰恰是他们自己,一直在维护着这套将自己束缚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