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漫画侧写师(一)
1
每到夜晚,非知名漫画家黄桃同学就要离开她创作时的精神乐园,被迫面对她在现实生活中最大的困难——饿。
冰箱里最后一瓶肥宅快乐水被拿出来,黄桃仰头灌下去,希望血糖升高带来的幻觉可以掩盖腹内空空的事实。
黄桃,毕业半年,职业为漫画创作者,驻站于全国最大的动漫原创网站,现有粉丝——二十九个。
即使只看职业介绍,贫穷的气息都已扑面而来。
就在黄桃放下可乐,一边打嗝,一边叹了口气后,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一条站内私信。
那是自己为数不多粉丝中的一个,ID叫“暴走御姐”,黄桃一直称呼她为御姐。此时此刻,御姐发来一条私信——我到了,那就按说好的,你明天带着画稿过来,咱俩见个面。
黄桃飞速地回了个好,感觉自己的心情都明亮起来了。
大概一周前,黄桃才知道御姐是个出版社的编辑,手里有好几本要找插图的书,看中了黄桃的图。
“你漫画成绩不好主要是剧情比较小众,读者很难看懂。”御姐对黄桃说,“但是你画风还是挺细腻的,转型画插画对于你而言应该能扬长避短。”
明天等自己和御姐见了面,能有几张画稿被选为插图的话,这个月的房租就有着落啦。
第二天清早,黄桃被闹铃吵起来,半闭着眼睛去卫生间洗漱完毕,又半闭着眼睛去桌前,往包里装自己那摊得乱七八糟的画稿——即便在板绘已经相当流行的今天,黄桃仍然有相当一部分作品都是手绘的。
突然,她的眼睛睁大了。
手里是一张最新的画稿,上面是一个穿着粉衬衫和灰色包臀裙的女人,夹着一根烟,美貌而慵懒——御姐说的没错,黄桃的画的确很细腻。
然而黄桃只是皱了皱眉,轻轻叹了口气——又梦游了啊。
鬼使神差地,她把这张图一起揣进了包里,应该没关系的,即使等下被御姐看到,她也肯定以为是个美丽的巧合……毕竟,真相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黄桃背着大大的斜挎包,按照御姐给的地址到了她住的地方——一个巷子里的民宿。
民宿离她家有点远,黄桃在公交车上颠来晃去了一个多小时,困得简直三魂七魄全离开了身体,等她下车的时候,身体倒是醒了,脑子却还混沌着。
于是混沌的黄桃揉着眼睛直接进了巷子,完全没有看到此时外面停着的警车。
直到走到近处,她才看到门口聚了一堆人,警戒线被拉了起来。
怎么怎么回事?
黄桃脑子一懵,她从小到大都是乖学生,被教育不要惹事,平时连路上有人吵架都回避三舍,因此看到警戒线和看热闹的人群,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就走。
结果刚一回身,就直接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黄桃抬起头来,那人低下头去,那是个眉目英俊的男人,黄桃也勉强算个长相可爱的女生,然而这四目相对的一幕却并不像玛丽苏言情漫画的开头。
因为在这一撞之间,黄桃那个年头久远的帆布包终于在岗位上光荣牺牲,拉链崩开来,画稿散了一地。
那张清晨出现在她桌上的美丽女子的漫画就落在最上面。
男人弯下腰来,捡起那张漫画,然后他的眉头皱起来,眼睛越过人群,望向了民宿里面,那里有一具穿着粉色衬衣和灰色包臀裙的尸体。
“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男人低声道。
2
“也就是说,你和死者从未见过面。”
“没……没有。”
“你也没有见过死者的照片。”
“……是。”
“但是你却画出来一幅和死者特征高度雷同的画,你能对此作出解释吗?”
黄桃的冷汗已经下来了。
中午时分,市局办公室里,安霆漫不经心地拿着笔尖敲着口供文件,刑侦副队长顾辉映坐到他身边,把一盒饭扔到他面前:“头儿,不吃饭?”
安霆用笔尖敲了敲口供,深邃的眼睛里目光如海,道:“你再去审一遍。”
顾辉映不明所以:“为什么?”
安霆直起身子,捏着顾辉映的下巴,端详着他的脸。
“头……头儿。”顾辉映拼命扒开他的手,“不要用这种霸道总裁的姿势对待我,我不吃这一套。”
“我是在观察你,确定你比较面善。”安霆十分粗暴地把顾辉映往旁边一推,“证人在你这可能能放松点,我老觉得她刚刚这份口供只展现出一个信息。”
“什么?”
“她被我吓傻了。”
半个小时后,顾辉映从审讯室里出来,摇头:“一模一样。”
安霆沉默不语。
“奇了怪了。”顾辉映道,“我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本来完全没嫌疑,愣是凭借证词把自己搞成了重大嫌疑——尤其这证词还跟童话似的。”
——
审讯室里坐着一个长相介于甜美和呆萌之间的女孩,穿着柠檬黄T恤和背带短裤,巴掌大的小脸上架着一个大大圆圆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也圆滚滚的。天生自来卷的头发被编成两条蓬松的麻花辫垂在胸前,不听话的碎发挡在脑门前,倒是有点像韩剧女主流行的空气刘海。
这是黄桃第一次进警察局。
但这却绝不是她这一生到目前为止最离奇的事。
六岁那年,妈妈告诉自己新搬来的邻居家有个特别可爱的小姐姐,明天晚上会邀请小姐姐一家来自己家吃饭。
第二天早上黄桃的桌子上出现了一幅画,上面是小孩子非常粗陋的笔法,歪歪扭扭画了个扎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裙子被涂成了红色。
那天晚上邻居家的小姑娘来了,扎着羊角辫穿着红裙子,妈妈在饭后发现了黄桃的画,以为是她要送给小姐姐的礼物,很高兴地把它送给了对方父母——没有人知道,这幅画出现时黄桃根本还没见过对方。
如果说一开始这种非常简单的特征还可以看成巧合,那么之后的细节就越来越具体,当高中时的闺蜜给自己讲完暗恋的男生后,第二天早上黄桃的数学练习册上出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男孩子,细节具体到他的额头上贴着一块创口贴。
黄桃认为这是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作祟,她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妈妈笑笑,权当是小孩子胡言乱语;她把这件事告诉闺蜜,闺蜜根本不相信,还认定她也暗恋这个男孩,差点和她绝交。
久而久之,黄桃就再也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了。
毕竟……那个神秘的力量也没有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什么麻烦。
事情的转变是在她在美术高中住宿的时候,她的室友一大早惊慌失措地跟她说:“桃桃你昨天晚上好吓人,我起夜的时候刚打开手电,就看到你一声不吭地坐在桌前画画,你说你就算不想被别人看到,也别摸着黑画啊,而且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理我。”
直到那个时候黄桃才开始知道——她梦游。
患有这种睡眠障碍的患者有可能干出种种危险的事来,但是黄桃干的事却很安全——她只画画,画完就上床继续睡了。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一墙之隔的地方,安霆和顾辉映正在分析她。
安霆翻着那份厚厚的笔录,黄桃一开始在神经过度紧张的情况下有点话痨,把什么邻居小女孩闺蜜暗恋男神的事全当证据讲了出来,只求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安霆扫了一眼这些看上去极为不靠谱的话,低声道:“你想到什么?”
顾辉映沉默了一瞬,道:“心理侧写。”
“没错,心理侧写。”安霆点点头,“在刑侦方向上就是犯罪心理学的领域,通过部分信息来推导对方的特征、行为,从而达到缩小犯罪嫌疑人范围的目的。”
他用笔尖敲了敲纸面:“你发现了吗?如果对方的描述很少——比如母亲对邻居小女孩的形容只有‘可爱’,那么画的内容就很简单,只有羊角辫和红裙子两个特征。”
“而如果对方的描述非常的丰富,比如朋友在讲自己喜欢的男生——你能想象会有多罗嗦吧——那么她画出来的画就也会拥有更多的细节。”
“这完全符合心理侧写的规律——对方留下的信息越多,侧写师就越能判断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顾辉映低声道,“无法用犯罪心理去解释她的能力。”
“是的,不能。”笔在安霆的手中幽幽转了一圈,“她给死者画的这幅画里,有些信息是侧写师也可以做到的,比如死者抽烟;但是侧写师不可能具体到衣服的颜色和具体样式。”
“她的能力里有无法用逻辑解释的部分,如果非要说的话——”安霆沉吟了一下,“我只能说是人类现在认知水平还无法理解的某种能力。”
顾辉映睁大了眼睛:“你相信她有特异功能?”
“我认为是这样。”安霆站起身来,眼神突然在某一瞬变得些微的黯然,“毕竟……这样的特异功能我也有,不是么?”
“你去干嘛?”顾辉映大声问。
安霆回过头来,淡淡一笑。
“物尽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