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一年半
宾利的车门在身后重重合上,俞界扯下冷帽的力道几乎要将布料撕裂。极短的黑发暴露在寒风中,发茬刺得掌心发麻。他咬着未点燃的烟,打火机的火苗在指尖颤抖,映得黑曜石耳钉泛起幽光。
第三次点火失败时,他猛地将打火机砸向车窗。防弹玻璃纹丝不动,反将他的倒影割裂成碎片——深邃的眉骨下压着阴翳,眼尾那道疤在暮色中泛着暗红,像未愈的旧伤。
副驾上的文件夹滑落,露出“墓葬服务合同”的字样。俞界盯着那行字,喉结滚动间扯动颈侧淡青的血管。他摸出手机,指腹在律师号码上悬停片刻,最终按下拨号键。
“告诉墓葬园,”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今天不去了。”
挂断电话后,他推拉开驾驶座的门。司机识趣地下车,将钥匙递来时欲言又止。俞界接过钥匙,目光却越过司机的肩头,落在祈灵台朱漆大门的铜钉上。
“去查。”他坐进驾驶座,引擎轰鸣声盖过尾音,“她为什么在这里。”
宾利驶出山门时,后视镜里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黑曜石耳钉随着颠簸晃动,像某种不祥的预兆。雪花越来越多,像是铺天盖地朝他涌来,他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她带着厌恶的语气说:“俞界,别再纠缠我。”
那时的雨声和此刻引擎的轰鸣重叠,碾碎了他最后一丝理智。宾利在盘山公路上疾驰,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俞界握紧方向盘,指节泛白,仿佛要将所有未出口的执念都揉进这场失控的速度中。
---------
颜音走出祈灵台,看了下时间,离高铁出行时间还有5个小时。因为芸城没有机场,离魔都又近,高铁1个半小时就能抵达,所以在拜访严老之前,就已经订好了返程的票。
颜音算了算空闲的时间,望向街道,纠结着要不要回母校看看。
那一年半的回忆太沉重,重到困住她的身体,在无数个夜里击碎她的情绪。重到最近一年都被它魂牵梦绕。
出租车停在芸城一中门口时,暮色已经染红了天边的云。
终究是抵不过心念。
颜音站在校门外,隔着铁栅栏望向那座熟悉的孔子雕像。夕阳的余晖洒在雕像的衣褶上,仿佛为它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
右边的英语花园依旧开得茂盛,紫藤萝的枝条垂下来,像极了那年夏天,俞界靠在花园的廊柱下等她放学时的模样。那时的他不知道哪里弄来一中的校服,整天在一中学校溜达,但又因为脸太过优越,即使是挂着一中校徽,也掩盖不了来自国际中学的身份。
颜音垂下眼睑,漂亮的杏花眼已经含了水雾,深吸一口气后,偏头望向左侧。
原本方向的篮球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书法绘画奖项大厅。外墙上张贴着上个月优秀同学的月考排名,最下面是一排优秀毕业生的照片。颜音眯起眼,试图看清那些模糊的面孔,却只捕捉到一片朦胧的光影。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翡翠镯子,眼眶湿润反复。
“姑娘,以前在这里读书吗?”
门卫大爷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颜音迅速抹去眼角的泪,转身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是,路过这里,就来看一下母校。变化还是蛮大的。”
眼前这位门卫大爷面孔有些陌生,时过境迁,看着他们嬉戏玩闹的见证者也换了旁人。
大爷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精致的妆容和考究的衣着上停留片刻,语气变得和气:“我把门打开,你进去逛逛吧?就是天马上黑了,要注意安全。”
颜音摇摇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谢谢您,我还有事情,今天就不进去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朝大爷露出感谢的微笑:“谢谢您。”
转身离开时,暮色中的校园渐渐模糊,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水彩画。她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高铁站。
末班高铁的灯光刺眼而冰冷,颜音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色。手机屏幕亮起,是父亲唐安发来的消息:“颜颜,回国了吗?”
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高铁驶入隧道时,她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那个寒冷的冬天。
国家考古队遇险的报道过了55个小时,父亲电话还是拨打不通。颜荞雪在家里抱着女儿哭的昏天暗地,小姑颜檬一家也从法国飞回来帮忙找人。
她悲痛的情绪克制不住,环着母亲的手发抖发颤:“妈,怎么办,几天前还跟爸说了话的,他说那边很安全...”
“怎么突然就塌陷了呢,怎么会这样...妈。”
颜荞雪已面露怒色,发疯般踉跄站起来:“好,他愿意去死就去死!这么多年了,为了他这个破考古,担惊受怕了一次又一次,为他哭天喊地,求神拜佛。结果一次一次重蹈覆辙...”
颜檬赶忙扶住她,劝慰道:“大嫂,别心急,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能联系到哥的。”
颜音蜷缩在沙发一角,抱住自己,耳边继续响起电视里滚动播放着考古队遇险的新闻,记者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哭腔,“爸...你接电话啊...接电话...”
颜檬把颜荞雪安顿到卧室后,手里握着刚挂断的电话,怜悯的轻语:“颜颜,你汪叔叔刚打过来,他已经又安排了一个专业救援队去遇险地全力搜救。”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颤抖的指尖出卖了她的情绪。
“爸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颜颜...”颜檬抱着颜音,拍拍她的瘦弱肩膀。
门铃突然响起,房子外围似乎涌入了大堆人。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颜檬起身去开门。
门口的2个保安尽力在拦:“抱歉,颜老师,这些记者拦不住...”看到一个记者想把话筒用长支架伸过来,立马训斥:“退后!退后!”
门外站着几名记者,话筒和摄像机对准了她,争先恐后的抢问:“请问唐太太在吗?唐教授跟家里联系过吗?”
“您是唐教授的女儿吗?颜小姐,请问您对父亲遇险有什么看法?”
“唐教授这次考古发掘的预计成果是哪些?为什么会坚持带领一队人去如此危险地区。”
“唐教授在失联前是否发现了不曾揭秘的真相?有跟家里聊过吗?”
“颜小姐,...”
颜檬阻止颜音露面,掩着门,只留她一人的身形:“抱歉,我们现在不接受采访。”她的语气礼貌而坚定,眼神却冷得像冰。“再打扰我们,就报警了。”
记者们对着紧闭的大门不甘心地追问了几句,最终在保安的逼视下悻悻离开。
楼上突然传来文物的沉重暴裂声,精神恍惚的颜荞雪的情绪再次失控。一向优雅的女人又一次失态,空荡的楼道回响她的吼叫埋怨:“都是这些该死的考古!他为了这些破文物,连命都不要了!”
“妈...”颜音哭着想上楼,被颜檬拉回怀里,安慰到:“颜颜,别怕,你呆在这里,我去安慰你妈妈...”
颜音害怕的抱住颜檬,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崩溃,仿佛所有的坚强都在这一刻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