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出谷天光

百草道人赤脚踩在晨露浸染的七星石上，腰间铜铃撞碎山雾。苏芷蹲在药圃里挖土，忽见刚埋下的紫参种破土抽芽，转眼结出灯笼似的朱果。

“丫头别糟蹋灵种。”老道甩来根竹杖敲她手腕，“这是要种在乱葬岗渡怨气的。”杖头悬着的药囊突然鼓胀，掉出三枚刻着符咒的铜钱，正落在苏守白研读的《青囊经》上。

铜钱沾书即燃，青烟凝成疫病横行的村落虚影。高烧的孩童蜷在草席，老妪用陶碗接屋檐血雨，檐下倒挂着七窍流血的乌鸦。

“两个时辰。”百草道人甩袖卷起漫天落叶，叶脉化作人体经络图，“找出病根。”

苏守白指尖捻碎乌鸦尾羽，紫黑色血珠滚入朱果：“腐蝇蛊作祟，需用至阳之物...”话音未落，苏芷已摘下新生朱果投入虚影。疫村上空突然雷云密布，朱果炸开的汁液竟化作金雨。

虚影消散时，三枚铜钱已锈迹斑斑。老道拾起铜钱串回杖头：“医道如烹小鲜，火候差半分便是万千性命。明日你们便出谷吧。”

星夜，百草道人在古树化石上摆出残局。黑子由玄甲兽脱落的鳞片磨成，白子是苏芷往年炼废的丹药。

“这局叫枯荣劫。”老道将黑子拍在天元位，“三年前为师在九嶷山输过此局，赔进去半条命。”棋子落定瞬间，苏守白看见虚空浮现血色城池——正是百草道人胸口剑痕的源头。

苏芷捡起白子迟迟不落，发间青簪忽然绽放白芷花。花瓣飘向西南星位，那里悬着枚布满裂纹的黑子。

“下在此处，师尊的伤便能痊愈？”她指尖白子莹润生光。百草道人却大笑掀翻棋盘，棋子滚落成北斗阵型：“小丫头作弊！谁许你用望气术窥探天机？”

玄甲兽忽然咬住苏芷裙角往后拖。她回头惊觉兄长双眸化作琉璃色，正盯着棋盘残局浑身发抖——那些散落的棋子竟勾勒出青林镇兽潮的景象。

“痴儿，再看要入魔了。”烟杆敲在苏守白眉心，幻象应声而碎。百草道人摩挲着胸口的剑痕：“明日你们往南去，遇白芷花开处停留三日。”

启程时雾隐谷下起太阳雨。百草道人扔来两个药囊，苏芷的绣着并蒂莲，苏守白的缝着北斗七星。

“囊中有三不该。”老道屈指弹响铜铃，“见死不救不该，见利忘义不该，见...”第三声铃响时突然沉默，转身抛来件血迹斑斑的道袍。

苏守白接住道袍的刹那，血腥气冲得他踉跄两步——这分明是百草道人常穿的那件。破口处残留的剑气与师尊胸前的伤痕如出一辙。

“遇到穿这种黑袍的人...”百草道人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七星烙痕，“逃。”

苏芷忽然扑进老道怀里，发间白芷花沾上他衣襟的草药香。百草道人浑身僵硬，举着烟杆不知该往哪放：“多大人了还撒娇...玄甲！快把这丫头叼走！”

玄甲兽却趴在地上装睡，尾巴悄悄卷住老道的草鞋。

出谷三里即有炊烟。瘸腿樵夫靠在界碑旁咳血，脚边竹篓里躺着个婴孩。苏芷刚要上前，却被兄长按住肩膀——那樵夫咳出的血落地成蛊虫。

“西南苗疆的换命术。”苏守白弹出银针钉住蛊虫，“老丈若想为孩子续命，何不用正经医术？”

樵夫突然暴起，袖中飞出七只铁甲蜈蚣。苏守白不闪不避，药囊中飘出的药粉凝成青鼎虚影。蜈蚣撞上鼎壁的瞬间，苏芷腕间青丝闪过——竟是弑神剑所化的发簪割断了樵夫束发。

发丝散落时，樵夫露出额间血色莲印。苏守白瞳孔骤缩：“九幽教？”

远处山道忽然传来马蹄声。樵夫趁机掷出毒烟，却被一阵香风卷走。华贵马车中探出柄玉骨伞，伞面绘着百草夜行图，持伞的素手戴着苏守白熟悉的青铜铃镯——正是百草道人年轻时戴过的法器。

七日后，兄妹二人行至滁州。瘟疫正如野火肆虐，城门口堆满裹草席的尸骸。苏守白正要施药，忽见尸堆中伸出只苍白的手——那掌心纹路竟与百草道人一般无二！

“师尊？！”苏芷扑过去扒开尸骸，却是个眉间生着白芷花的少女。她周身无伤，只是心口插着半截青玉簪，与苏芷发间那支正好能拼成完整的花簪。

少女睁眼的刹那，整座城的白芷花同时绽放。苏守白怀中《青囊经》无风自动，停在“以命续命”那页。他忽然明白师尊为何要他们在此停留三日——这满城白芷，皆是百草道人三百年前种下的因果。

月夜，苏芷将青玉簪插入濒死少女心口。双簪合璧时，滁州上空浮现百草道人的虚影。老道一如既往地晃着酒葫芦，背后却不再是洞府星图，而是白骨堆积的九幽战场。

“医道不在谷中，不在经里。”虚影随晨雾消散，余音缠绕城头白芷，“在你们走过的每寸人间。”

苏守白握紧药囊，其中不知何时多了枚生锈铜钱。苏芷的发簪上，并蒂莲终于完整绽放。玄甲兽在远处山巅长啸，惊起满天青雀，雀群排成当年古树化石上的棋局。

南风卷来带血的杏花瓣，兄妹俩知道，这是师尊在催他们上路了。